15
除非這位汪士奇是個“奧斯卡影帝”級別的演員,否則他的表情倒是證明了他與汪明仲之死無關。
而且他即便是要演戲,也不需要演出真實的困惑茫然來,他的祖父死了,他更需要的是悲傷而不是恐懼。
“所以,他應該不是兇手。”睚斐将這位不太行的重生者排除,又看向別人。
恰在這時,有人上前一步,阻止了想要上前查看屍體的汪崇義,“別動!”
作為長子,汪崇仁的臉色蒼白,一副被吓到的模樣,倒是四位長期混跡江湖的青松四俠并未失态。
汪崇義停下腳步看向來人,“原來是萬蹤捕神,還請一定要抓到害死我父的兇手!”他哽咽着,一雙虎目已經變得通紅。
恰在這時,汪崇仁的痛哭聲響起,廳內頓時生出無限悲切。
只要是混江湖的,多多少少會游走在灰色地帶,有幾個江湖人敢稱手上一條人命都沒有呢?
汪明仲汪老爺子也是這樣,他早年性情乖張,名聲可以說是毀譽參半,但人至中年後忽然疏闊起來,平日裏作風稱得上“行俠仗義”四個字,還數十年如一日地樂善好施造福鄉裏,是以他的壽宴方才能讓這麽多人不遠千裏跑來祝賀。
這些人不僅僅是看他在江湖上的聲名,多半還是因他這些年累積下的人情面子足夠大。
譬如這位萬蹤捕神謝萬蹤,便因為早年受過汪老爺子恩惠,一貫對他十分敬重。
當然,大乾是沒有什麽高手如林的“六扇門”的,這位謝萬蹤被冠以捕神的名稱,并非因為他是捕頭捕快之流,而是他素來以捕捉有賞金的犯人們為生,可以說是位标準的賞金獵人,且少有失手的時候。
偶爾也有衙門請他去做“顧問”,所以謝萬蹤見過不少兇殺案。
“還請汪二爺先別動老爺子的身體,免得破壞了現場的一些痕跡。”謝萬蹤面容嚴肅,又向痛哭着的汪崇仁道,“既然汪知縣在此,可迅速請衙門的仵作來,只是依我的經驗,恐怕老爺子死了還不到半個時辰。這莊園本在峽谷內,四周被深山環繞,若是兇手想離開,怕是繞不過莊園外的那條山道。山道不寬,門房那邊便可瞧見,需問一下門房是否見到有人離開。”
果然這位是十分有經驗的。
即便是江湖人,也不會貿然闖入不熟悉的深山老林,山中有的可不僅僅是野獸,還有一些對于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未知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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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某些植物和蟲蛇的威脅未必就比猛獸小。
汪崇仁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吩咐下去,這家中雖然青松四俠的武功強,真正遇上事能做得了決策的還是汪崇仁這個長子。
因為已經到了臨近開宴的時間,這半個時辰內幾乎沒有什麽賓客再過來了,畢竟是來賀壽,太遲了可不大禮貌。
所以門房那邊可以清晰看到那條出山的山道是否有人離開。
毫不意外,有個頭腦格外機靈的小厮肯定道:“莫說是半個時辰了,便是一個時辰內也無人從那山道往外走的,只有往裏來的賓客。”
也就是說,兇手定然還在山莊內!
不過,半個時辰了他都沒離開,應當是原本就不打算離開,否則在衆人都不知道汪老爺子已死的情況下,他明明可以從從容容地走的。
睚斐安靜站着,又看了汪老爺子形容可怖的屍體一眼,“蒼淵,幫個忙。”
“什麽?”
“封山。”
蒼淵:“……”
作為九重天地位崇高的仙君,蒼淵想不到自己這種事做了一次兩次還要繼續做。
拒絕嗎?以前的他時常拒絕睚斐,大多數拒絕都是覺得睚非的種種請求古怪又毫無意義。那時候睚斐一直是笑着的,仿佛從不在意。
可是現在,他說“再也不想去仙界了”,說“不再喜歡他”,就差說“以後都不必見了”,蒼淵想,那時候他随心所欲地拒絕,真是奢侈啊。
在衆人臉色凝重地聚集在廳內還在聽那門房小厮說話的時候,外間天色陡然間暗了下來,不多時就有雪花慢慢飄落下來。
明明方才還是晴好天氣,只一瞬間就變了天,且這雪肉眼可見越來越大,片刻間就成了鵝毛大雪!
“下雪了!”衆人發現了這突如其來的大雪,雖也有人感到困惑,因今日天氣怎麽看都不像是會下大雪的樣子,但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因為這氣候之變有時确實不可預料。
甚至有人嘆氣道:“這汪老爺子死得冤啊,盡管天氣還冷,卻也不至于到下雪的地步,且不日就要開春了呢,偏在此時下起大雪來了。”
衆人皆心有戚戚焉,紛紛感慨起來。
主要是這汪老爺子死得實在是太慘了一些。
大雪漫天,大家也僅僅是議論一下,又憂心這雪下得太大,怕是不好離開。
而大廳之中,僅汪士奇一人瞬間面如土色,方才見到汪明仲的屍體他已經滿心驚慌,這會兒見到天降大雪,更是駭得整個人都抖起來,幾乎要昏厥過去。
“士奇,你沒事吧?”一旁的汪崇禮注意到了他的異樣,趕緊問。
汪士奇哆嗦着嘴唇,根本說不出話來。
汪崇信嘆氣道,“方才是士奇第一個見到父親的屍體,怕是受到了驚吓,我看還是趕緊尋個地方休息休息才好。”
“我讓下人煮些安神茶,想喝的都可以喝上一杯。”汪崇仁苦笑道,“這還未曾開宴,大家都餓了,倒也不必擠在這裏,還是回到前廳去吧,好歹大夥兒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比起他的幾個兄弟,汪崇仁考慮得要更周到。
在場的人中,唯有睚斐知道汪士奇為何駭成這般模樣,他大約是可以肯定重生前的這一天絕對沒有下雪的。
而現在,外間的雪已經下得看不清一米外的東西,這般大、這般冰冷,仿佛落在了他的心上,冷得讓他發抖!
若說祖父之死或許與他重生後試圖改變一些事有關,這還說得過去,但天氣變化呢?
汪士奇這種人原本未必有多信鬼神之說,雖然他自己就是重生的。偏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絕不該出現在今天,這等奇詭改變真正令他受到了十二分的驚吓。
于是,睚斐也随着一衆賓客回到了前廳之中,下仆們滿臉不安地開始上菜,只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上來的菜大多都是冷菜不說,熱菜也沒了溫度。
因為仆從們頗有些驚惶,上菜也是上得亂七八糟,好好一頓壽宴,真的變成只是将就吃一口而已。
這般的飯菜別說是蒼淵絕不會吃,連睚斐都沒有動筷子。
江湖人沒有那麽講究,大多都迅速填了些飯菜進肚子,包括夢海平師徒四人。
方才在裏面夢海平還想吐呢,這會兒大口的肉往嘴裏塞。
不怪他,湖劍派太窮了,平時哪吃得起這樣的東西,即便偶爾入山打獵,獵回的東西也得去山下換來柴米油鹽。
有一次好不容易同農戶家換了只雞,他都舍不得吃,至今還養着生蛋呢。
說起來這次出山,不知道家中的雞還好不好……
這又冷又膩的肥豬肉大約穿越前夢海平連看都不看一眼,現在卻吃得很香。
吃不到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
這邊大家還在吃着,就有小厮匆匆來報,說是大雪封山,那唯一的出山道已經徹底被大雪掩蓋了,恐怕此時誰也出不去了。
睚斐漫不經心地聽着,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蒼淵略有些不解,“你将這些凡人困在此處做什麽?”
“你不懂。”
暴雪山莊殺人夜,多麽經典的推理類小說、電視劇、動漫裏愛設置的場景啊。
蒼淵确實不懂。
夢海平吃完了飯,看着廳外的茫茫大雪,心中卻升起了一種古怪的念頭。
這雪,是不是來得太巧了一些?
大雪封山、完全封閉的山莊、莫名橫死的受害者、來不及逃走的兇手……呃,除了在場的人多了一點,這劇情真的是莫名熟悉啊。
不多時,在裏間休息的汪士奇又出現在外廳,他找到守在這邊的汪崇智,“五叔,我爹呢?”
重生後第一次,汪士奇發現現在這情況僅憑借自己怕是不成了,他準備向父親坦陳自己是從二十年後回來的,将他知道的事都說與父親聽。
在整個汪家,汪士奇對四位叔叔的信任度其實相對有限,但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實則是整個汪家最有智慧之人,此時,汪士奇迫切需要父親的相助。
今晚的事,實在是令他方寸大亂。
汪崇智奇怪道,“大哥不在裏面嗎?”
汪士奇搖搖頭,“裏間唯有謝叔叔和張盟主。”
他們的話瞞不過睚斐的耳朵,他知道“謝叔叔”是指謝萬蹤,張盟主便是現任武林盟主張朝春,即便是這位張盟主其實不太管事,但是這種時候,他确實幫得上忙。
因為這武林中少有他不知道的武功,汪老爺子死狀奇慘,死前不僅遭受了極致的折磨,更像是死于一種奇功之下,張盟主或許能夠看出些許端倪。
見汪崇仁不在此處,汪士奇便要去其他地方找,汪崇智掃了一眼這滿廳的江湖人士,趕緊道:“等等,我叫士雲、士輝與你一塊兒去。”
在整個汪家,唯有汪崇仁父子幾乎不曾練過武,汪崇智生怕這種時候侄子再出什麽意外。汪士雲是汪崇義的長子,只比汪士奇小一歲,卻是自小習武。汪士輝是汪崇智的兒子,今年只十四歲,武功練得不錯,是汪家小一輩中天賦最好的。
汪家雖有五兄弟,但下一代的人丁卻不興旺,早年青松四俠長時間行走江湖,與家中妻子聚少離多,于是汪士奇只兩個堂弟三個堂妹。
倒是他的母親生了一子三女,他的三個姐姐如今都已經嫁了出去,今日來參加壽宴的只有一位,其餘兩位因都是遠嫁,不曾趕回來。
有了兩個堂弟陪同,汪士奇确實安心一些,但三人将這辦壽宴的院子裏裏外外跑着找遍了,竟是不曾找到汪崇仁。
“奇怪,這種時候,爹能去哪兒?”汪士奇感到了不對勁。
甚至隐約的,他有了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睚斐擡頭看向外面,鼻子微微一皺,“我最讨厭殺欲的味道了。”
蒼淵輕嘆,“我們離開這裏吧。”
這些手段龌龊心思肮髒的凡人實在令他難以忍受。
“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蒼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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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