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柳小滿朝夏良那邊兒挪了挪,專門留心控制了點兒距離, 沒敢讓兩人挨着。
“怎麽了?”他問夏良。
“你給我當右手, 離我那麽遠?”夏良看着他說。
已經過近了。
柳小滿在心裏接了一句。
他不自在地耷拉下眼皮, 感覺自己短時間內都不敢再跟夏良這麽近距離的對視。
再說夏良這話, 乍一聽跟多有理似的, 其實從根兒上就不是個成立的命題。
但不管合不合理,就跟昨天夏良塞給他舊手機一樣,只要在夏良痊愈之前,“夏良的右手”這個身份柳小滿都得認。
他也挺願意認的,這一刻。
在這種場合,能跟認識的人一塊兒坐着他就覺得踏實,一個人實在是太不是味兒了。
“你就是那個小殘疾啊?我聽過你,柳小滿。”郭魏從夏良腿上橫過來, 手上還攥個酒瓶,邊打量他邊喊着, “上回都沒細看, 羅浩說你跟夏良還是同桌?”
“嗯。”柳小滿點點頭。
“你怎麽也不唱?你倆這同桌當的,還挺同化。”郭魏笑了一聲,從桌上撈了聽啤酒往柳小滿跟前兒一磕,“那你喝吧!咱倆就當頭回見了, 我叫郭魏, 以前跟羅浩夏良我們都一個班的哥們兒!”
“謝謝,我不喝。”柳小滿連忙搖搖頭。
“不喝?”郭魏看了眼夏良,“不是, 那你倆來幹嘛了?一左一右的……合體啊?”
他們平時說話都挺不講究,什麽玩笑都開,柳小滿被羅浩煩過幾回,基本已經麻木了,但這時候被他這麽連珠炮一樣連着問,還是直接詞窮了,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幸好夏良擡了一下腿,把郭魏給擋了回去:“別逗我右手。”
“哎我可操了!”郭魏樂了,一拍沙發往後挪挪屁股,擡手比了個框,跟小孩兒比劃照相機似的,透過框看着夏良和柳小滿:“這哪是你右手啊,搞得跟人是你小媳婦兒一樣!還護上了!怎麽沒見你護過我呢?”
“你醜。”夏良說。
“你狗日也發現了吧!”羅浩不知道什麽時候關注到他們這邊兒,怪叫着蹦過來蹲在郭魏旁邊,撞他一下,“跟你說了,他斷個胳膊整個人都夏良變從良了,也不嫌憋得慌……”
說到這兒,羅浩的笑容突然猥瑣起來,右手假裝握着什麽東西,做了個男生都懂的動作,對夏良眉飛色舞地說:“您還缺右手麽哥?我也能給你當,什麽都能幫你幹!”
“你他媽惡不惡心!”郭魏笑着用肩膀把羅浩頂開了,“用得着你?我良哥左手玩得溜着呢!”
“哦——!”半個包廂的人發出了然的怪笑。
“沒完了?”夏良有點兒無語地看他們一眼,“看不見女生都不想搭理你們?”
“聽見沒有?一個個活該單身的貨!”羅浩立馬跟着罵。
“哎,唱歌唱歌!”郭魏喊了一聲,“到誰了?”
“還是個男女對唱,魚頭跟班長來吧!”李猛起了個哄,班裏幾個人全跟着嚷了起來。
夏良嘆了一聲,伸手夠自己的外套掏手機,一轉頭發現半天沒吭聲兒的柳小滿,正在用眼角悄悄打量他。
還帶着點兒沒來及收的笑。
“看什麽?”夏良問。
“嗯?沒什麽。”柳小滿看他一眼,迅速把表情收好。
夏良一邊眉毛揚了揚。
随着接觸越來越多,很多時候他真的覺得,柳小滿這個人特別有意思。
明明嘴唇不小心碰一下都能愣半天,這會兒真聽了點兒不着四六的話,他反倒挺坦然。
果然說到底還是男性本質。
剛才之所以懵了,是理所當然地覺得親吻這種事兒得跟女生,所以懵。
撸管畢竟是男同胞之間的話題——也可能是終于從蹭嘴唇那一輪驚訝裏緩了過來——所以聽一耳朵就跟聽了個笑話似的,沒往自己身上想,也沒當回事兒。
現在別人繼續該唱的唱該鬧的鬧,一群人張牙舞爪的環境裏,柳小滿坐在沙發上自己跟自己琢磨着玩兒,側臉安安靜靜的。
夏良看着他,就像看着那天在小球場邊兒上追問他想說什麽的柳小滿一樣,突然又想逗逗他。
用“逗”也不那麽準确。
夏良身邊圍着的常年都是羅浩那樣不着四六的狗孫子們,咋咋呼呼,一個賽着一個沒皮沒臉。
柳小滿應該是這麽多年來,他見過最安靜的男生。
不管情緒還是表達,或者說性格,在這個人人嚣張、渴望表現的年齡段裏,呈現一種罕見的溫和。
沒棱沒刺。
甚至有些時候,比大多數女生還……純情。
讓他沒事兒就想撩撥他一下,想看看當某層窗戶紙被戳開一個小眼兒,這純情小男生會給出什麽樣的反應。
其實挺無聊的,他也說不明白柳小滿怎麽就給了他這種“瘾頭”。
上一次讓他産生這種感覺的男生,還是在……
思路卡了個帶,夏良直接掐斷,沒繼續往回想。
太模糊了,很多在當年懵懂的心緒,當時沒弄懂,現在明白了,也不想挖得太明白,沒有意義。
倒是柳小滿,他聯想了一下他簡單到乏味的成長過程,成天嘴裏就能念叨出的名字,好像也就一個樊以揚。
揚揚哥長。
揚揚哥短。
一個所有情緒都內斂安靜的男孩,從幾歲到現在十幾歲,沒個兩三年都要二十了,所有抛卻親情以外的情感重心,全都架生在另一個亦兄亦友的揚揚哥身上。
跟在樊以揚屁股後面,只看着他,追随他。
還不能容許別人說一句樊以揚不好的話。
夏良腦子裏閃現出每次跟柳小滿說到他喜歡的揚揚哥,柳小滿不好意思裏帶着無措的反應,那股想“逗”他的心情就又加了一層。
也太基了,柳小滿。
基成這樣了,竟然還問自己男人喜歡男人奇不奇怪。
如果剛才抓娃娃時一轉臉親上的人是樊以揚,不知道他又會是什麽反應。
夏良不由地想着。
說不定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快到飯點的時候,李猛開始準備轉移陣地,他提前訂好了桌,去樓下自助吃烤肉。
“我就不去了。”柳小滿跟李猛說了一聲,“我爺不知道我出來玩兒,我得回家吃。”
“啊?這就走?”李猛愣愣,“你也沒玩兒什麽啊,歌沒唱好歹吃點兒吧?蛋糕都沒吃,用我手機給你爺打個電話?”
“不了,你們去吧。”柳小滿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想想補了一句,“生日快樂。”
“那你……”李猛抓抓頭發,轉頭去看夏良。
“給你叫個車。”夏良把手機掏出來。
“不用,”柳小滿連忙說,“我自己出去打一輛就行。”
“你去吧,這個點在這打車,你得打到我們吃完下樓,正好能跟夏良一塊兒回去。”羅浩接了一句。
柳小滿看他一眼,實在是不想說話。
打不着我還不能坐公交車?
“叫上了。還得幾分鐘過來,先下去吧。”夏良站起來把外套拿上,問了一句李猛飯店在幾層,等會兒他直接上去。
“這麽快?”柳小滿愣愣,“那我自己下去就行,你別去了。”
“你知道是哪輛?”夏良看他一眼。
……你倒是跟我說車牌號啊。
夏良已經拉開包間的門出去了,柳小滿匆匆道了個別,一頭霧水地趕緊跟上。
離開銀河歡唱,商場明亮的燈光讓柳小滿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他跟來的時候一樣,在夏良身後跟着,進電梯出電梯,外面吹了一天的大風到了傍晚終于歇了口氣,從商場的大轉門出去,逛街吃飯的人也多了不少。
車停在馬路對面,夏良對完車牌號,指給柳小滿看:“那輛,打雙閃的白車,你上去坐着就行,到家直接下,不用給錢。”
柳小滿前面還點着頭,聽到最後一句,看了夏良一眼:“那我回頭把錢給你。”
又拎了拎手裏的大章魚:“還有抓這個的錢。”
想想又加了句:“還有來的時候的車錢。”
“你能不能……”夏良掏火機點煙的動作都停頓了,有點兒無奈地看他。
他本來想說能不能別這麽一板一眼,想想就算說了柳小滿也還是會算,轉了個話頭說:“全算早飯裏吧。”
柳小滿點了下頭:“也行。”
“不過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樣?”夏良接着說。
“什麽?”柳小滿問。
“你占我那麽大一便宜,怎麽算?”夏良問。
柳小滿第一秒沒能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明白過來“占便宜”是指什麽以後,他整個人都愣了。
下意識看了眼夏良的嘴角,從那上面擦過時發着麻的觸感,瞬間在唇瓣上又複蘇了一遍。
他用半個下午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羞恥感,也“咻”地從腳板心直沖腦髓地爆了出來。
柳小滿這次是真被夏良的不要臉給震驚了。
這種事!
難道不應該雙方都假裝從未發生過,逐漸淡忘,到死也帶進棺材裏埋起來麽?
“你,”臉一紅他就又開始嘴笨,面紅耳赤地一腦袋亂麻,脫口說:“怎麽不說是你占我便宜?”
“哦。”夏良沒想到他能憋出這麽一句,垂下眼皮笑了一聲,還點點頭,“你想這麽算也行。”
“……我想?”柳小滿緩緩睜圓了眼。
“那就我欠你一回。”夏良說。
柳小滿不想說話了,也不想問夏良是欠了他一回什麽,多說多錯,索性拎着他的大章魚轉身就要走。
“到了給我打個電話。”夏良在身後又說了句。
“……打電話不方便,”雖然心裏又憋又亂,他還是停下來有點兒猶豫地扭過頭:“發短信行麽?”
“随你。”夏良嘴角又往上勾了勾,靠着根路牌柱子看他。
柳小滿心裏一蹦,身側有喇叭“嘟”地催了一聲,他趕緊扭頭走了。
上車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夏良還在對面看着自己。
但他沒好意思再看回去,匆匆拉開車門上了後座,跟師傅确認了一下地址。
車開出去幾米,他才把車窗往下搖了搖,被風刮得直眯眼也不敢關,直到臉上熱度下去了,才悄悄呼出口氣。
這一天過的。
什麽跟什麽。
到了家樓下,柳小滿先跟司機道了聲謝,問:“車費是多少?”
“你手機上直接付就行。”司機點了一下行程結束。
“不是我叫的車,”柳小滿跟他解釋,“是我朋友,我想知道該給他多少錢。”
司機“啊”地笑了一聲:“都是朋友了還這麽客氣,你給他二十三就行。”
柳小滿也笑笑,摸摸大章魚和夏良的手機都在,推開車門下車。
下去的時候他還有點兒謹慎,怕被爺爺或者樊以揚看見,暗想剛才在路口就該讓司機停下,走着過來。
好在今天風大,爺爺沒在陽臺曬太陽,一眼掃過去,路上也沒有樊以揚的影子。
他匆匆走進樓道口。
“小滿?”一只腳剛踏上樓梯,熟悉的聲音從樓梯轉角上傳下來。
柳小滿眉心一蹦。
生活對有的人而言,似乎就是完全構建在墨菲定律上的。
他心虛地擡起頭,對上樊以揚直直望過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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