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柳小滿是真愣了。
他甚至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愣什麽,反應過來從唇珠上迅速擴散開的“嘶嘶啦啦”的麻意是什麽, 所觸碰到的夏良稍稍帶點兒溫度的皮膚, 是具體的哪一塊兒。
他跟夏良的嘴唇碰到一起了。
等這個認識清晰的出現在腦海裏, 柳小滿看着眼前夏良的臉, 腦子裏無比真實地嗡鳴了一聲, 像過電一樣,嘴唇那點兒麻意由點及面,迅速擴散到全身。
“我沒……”他連牙都麻了,說話還打了個磕碰,“沒幹嘛。”
下意識說完這話,他都想反手給自己一個嘴巴。
這種莫名的心虛是什麽情況?
夏良估計也沒想到他能蹦出句這個,目光高深莫測地又往他嘴唇上掃了一眼,帶着點兒笑地“哦”了一聲。
柳小滿整張臉都快麻了。
他的手還按在操控鈕上, 夏良把大章魚從投遞口裏掏出來,戴帽子似地往他腦袋上一擱:“你的戰利品, 抱着吧。”
柳小滿趕緊擡手想拿下來, 跟夏良的手指碰到了一塊兒。
這回沒等他又做出什麽反應,夏良已經把手抽出來,轉身朝電梯口走了,還招呼他一聲:“走了。”
柳小滿抓着大章魚看一眼, 偷偷平息了一下胡拱亂蹦的心跳, 趕緊跟上他。
電梯正好從樓上下來,一開門先出來一撥人,夏良把柳小滿往旁邊擋了擋, 等往外走的走幹淨,進去的人也都進全了,才推了一下柳小滿,在他身後一塊兒進了電梯。
銀河歡唱在七樓,四五六全被摁了,一層一停,身邊人擠擠挨挨,說說笑笑,柳小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覺得身邊雖然都是人,但都離自己有八百米遠,聲音也都飄在半空中跟自己無關。
他腦子裏持續着半放空的狀态,只有肩頭跟夏良手臂接觸的地方是真切的,他随着夏良的動作或避或讓,每一次挨得近了,都更緊張一點兒。
六樓是影院,一整個電梯幾乎都往外擠,夏良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旁邊一拽,塞在身側和電梯角的空間裏,他感受到夏良從他額際掃過去的呼吸,喉嚨一緊,差點兒連喘氣兒都忘了。
你清醒一點兒,柳小滿。
終于到了七樓,從電梯出來時他在心裏吼自己。
剛才就是個意外,人家夏良都跟沒事兒人一樣,你在這兒一會兒發麻一會兒發電的給自己加什麽戲?
吼完有沒有用不知道,但他也确實沒法繼續緊張了。
一腳踏入銀河歡唱所在的範疇,與樓下亮堂的商場相比,完全呈現另一種晦暗風格的燈光與音樂,以及裏裏外外或還在排號、或者已經出來的男男女女們直視過來的目光,讓他迅速陷入了另一種對于未知的緊張。
服務員在門廳沖他微笑着九十度鞠躬的時候,他差點兒條件反射地給人回一個。
夏良跟他比起來就太自然了。
到了這種地方他像回自己家一樣,服務員跟過來問話的時候都沒多掃對方一眼,腳也沒停,直接報了個房號,服務員往前兩步走在他們前面,七扭八拐的把他們領到一扇嵌着暗色小玻璃窗的房間門前,又鞠躬嘟囔了句“祝您享受歡唱時光”還是什麽,柳小滿也沒聽清,他的注意力都被隔着門也能聽見的鬼叫聲吸引了。
夏良點了下頭,推門之前又回頭看了眼柳小滿,沖他翹了翹嘴角,說:“歡迎來到學渣的世界。”
門推開,荒腔走板的音浪如同脫缰的野狗,直爆面門。
羅浩在唱“死了都要愛”,正飙到高潮,看見夏良進來,嗓子跟被人捏了一樣猛地一轉音,指着夏良就“操”了一聲:“你還舍得來啊!”
其他人立馬看了過來,李猛不知道從哪兒撈了支麥,興奮地往下壓羅浩的聲音:“你倆得喝啊!”
拿起來的時候不知道是用力過猛還是怎麽着,麥克風特別刺耳地“吱——”了一長聲,包間裏的人紛紛撇頭“哎”一聲。
幾個人直接蹬桌子踩沙發地圍過來要拉夏良去喝酒,柳小滿就着五顏六色亂閃的光大概看了一眼,屋裏大概小十來個人,除了李猛王朝餘首他們,羅浩那邊他竟然也有點兒印象,當時小球場上打球的幾個人當中有兩三個眼熟的。
除了男生,沙發那頭點歌臺旁邊還有三四個女生,韓雪璧和他們班前排兩個女生,其他披頭散發影影綽綽的他就不認識了。
包間裏還有兩張大茶幾,立麥前有一個小吧臺,都擺上了幾座小塔一樣的盤子,還有桌游,女生那邊果塔多點兒,其他全是酒塔,樣式挺全,林林總總也不知道喝不喝得掉,地上滾着兩聽黑啤,也不知道是喝完的還是沒開的。
韓雪璧在這樣的地方竟然能待得住。
柳小滿自己都驚訝腦子裏冒出的頭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個。
“給我良哥點歌!他個垃圾唱歌賊帶感,能拉我幾萬分!”羅浩熱情得仿佛今天是他的生日,一手揮麥一手攥着瓶啤酒,還要扯着嗓子嚎。
“誰跟你比都能拉你幾萬分。”夏良從包圍圈裏出來,脫着外套說了句,“今天我不唱,你獨領風騷吧。”
“你趕緊拉倒啊,不唱你來幹嘛來了?”上次送夏良去醫院的郭魏立馬說,說完還挺小心地湊近看了眼夏良的胳膊,“你手就能動了?脫個袖子這費勁抻的……”
“不能,所以別招我。”夏良看他一眼,“再給我斷一次,你們自己去門口拿胳膊怼燈柱。”
“不是,那夏良胳膊斷着呢,他也不能喝啊。”王朝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
“确實不能喝。”餘首說。
“胳膊斷也不影響你唱歌啊,你舌頭也沒斷。”羅浩執着地喊着。
“疼,張不開嘴。”夏良撥開他們,舒舒服服陷進沙發裏靠着,看羅浩還想追過來叨叨,直接擡起腿往茶幾邊沿上一蹬,“來的路上都失聲了。”
“你走吧!走吧!”李猛一腳踩上桌子沖他唱了一句。
包廂裏都笑了。
柳小滿摸了個靠門的沙發角悄麽聲兒地坐下。
這種場合跟他平時的生活太不挨着了,他進了門就不知道該幹嘛,也不知道能說什麽,本來還想着是不是該跟李猛說句生日快樂,看大夥兒似乎也沒有提這茬的意思,一個個都鬧得挺嗨。
李猛和羅浩他們雖然原本不認識,但既然湊到一塊兒了,大家都差不多是同齡人,也沒什麽隔閡,很快就互相飙着歌玩兒了起來。
他看了眼夏良,夏良在他左邊,大概隔着三個人的距離,雖然他說不唱也不喝,這會兒也沒閑着——剛坐下,郭魏就拎着瓶酒也在他左邊坐下了,包廂裏吵,羅浩又開始挑戰“這是一條神奇的天路”,他倆腦袋挨得挺近,不知道在聊什麽,郭魏也學着夏良那樣踩着桌沿,看起來不像個短聊的架勢。
果然不該過來。
柳小滿反倒挺坦然地在心裏想,之前想的那些都應驗了。
正想着不然坐會兒就走吧,身邊沙發往下一陷,李猛嚼着一牙大哈密瓜在他旁邊四腳朝天地一坐,沖着他耳朵就喊了一聲:“我操——!你也不說話,我就記得剛明明看見你進來了,烏漆嘛黑的找你半天——!”
柳小滿揉揉耳朵,沖他笑了一下:“我想着過會兒再找你。”
“什麽——?”李猛喊回來。
“我想——”柳小滿清清嗓子,也把聲音提了提,“想過會兒再……”
“啥——?”李猛跟個聾子一樣一臉迷茫。
柳小滿都不想說話了,廢嗓子。
李猛估計也沒想聽清,他應該是已經喝了點兒,鼻子裏都噴酒氣兒,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見柳小滿手邊那個大章魚,“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地一欠身夠了過來。
“送我的——?”他生怕柳小滿也聽不見他說話,擡手抱着柳小滿的腦袋,把他耳朵往自己嘴邊湊,挺高興地喊了一大聲。
“啊?”柳小滿這次還真讓他給喊懵了。
真不能怪李猛這麽想,人家過生日,看見別人拎個別管什麽東西過來了,肯定第一反應都是送自己的禮物。
要沒問也就算了,這都直接張嘴問了,還親親熱熱地攬着他脖子呢,他都不好意思說“不是”。
“這是……”他不由地又朝夏良的方向看了一眼。
沒想到兩人的目光竟然對上了。
——郭魏依然還在說着話,夏良看着也在聽,甚至還點了點頭,但他的臉卻是轉向自己這個方向的,倒也沒什麽表情,就跟平常他們在班裏對了個視線一樣,只不過這次換成了光怪陸離的環境,耳朵邊炸着群魔亂舞的歌聲,中間還隔着個喋喋不休的李猛。
“這個不是,”柳小滿解釋不來地産生了種被“抓包”的錯覺,忙收回目光,特別不好意思地跟李猛道了個歉,“這是我在樓下,抽……獎,送的。”
他撒了個謊,實在是沒好意思跟李猛說實話,好像只要說了這是他跟夏良一塊兒抓娃娃機抓到的,李猛就會連他們不小心碰到嘴唇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又想到這兒,柳小滿覺得自己沒喝酒臉也有點兒發燙。
“我日,你還挺會合理規劃啊!”李猛都忍不住樂了,“出來給我過個生日還抓緊半路上抽個獎,一點兒沒耽誤——!”
柳小滿尴尬地咧咧嘴。
“我回頭給你補一個。”他挺真誠地對李猛說。
說到底還是自己沒準備充分,光琢磨着緊張了,來參加人家生日竟然也沒想着帶禮物來。
“得了吧!”李猛無所謂地擺擺手,他是真開心,開心得都不知道抓哪兒了,不敢拍柳小滿的肩膀,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我能這麽輕松一天還都是你卷子的功勞!我謝謝你還來不及呢!我去給你點首歌——!”
“我不用,你快去唱吧。”柳小滿連忙說。
“放心!我把你的歌往前調!”李猛濾除不對馬嘴地跟他比了個拇指,站起來去點歌臺了。
柳小滿把大章魚塞回自己跟沙發之間,悄悄松了口氣。
餘光裏,他感覺夏良又看向了自己這邊。
柳小滿真的覺得這裏的氛圍很奇怪,讓每個人都更加容易放肆。
可能是因為屋子裏很黑,頭頂還有随心所欲的彩燈。
可能是因為耳邊能把人皮膚都撕裂的歌聲。
也可能是因為空氣中隐秘揮發着的麥芽酒精。
總之在這種環境裏,如同有了掩體,也如同什麽都可以展露,讓人心裏那點兒說不上來的小情緒,都乘以百倍的興奮因子膨脹着,讓他明明不敢在這時候再去看夏良,明明腦子裏還在重播那個讓他有點兒無措的嘴唇觸碰,卻還是鬼使神差地轉過了頭。
他想看看夏良在看什麽。
夏良果然在看他。
跟剛才的對視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郭魏說了什麽好玩兒的話,夏良臉上帶了點兒隐約的笑,一束白光從他臉上側着掃過去,他腦袋向後抵在沙發靠背上,很輕松地微微擡着下巴看着柳小滿,搭在腿上的左手手指沖他輕輕招了招。
過來。
夏良的眼神這麽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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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