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滾樓梯
兩日後,顧家的車停在了市郊別墅前。
陸盞坐在車後座,他擡手按下車窗,以一個外人的視角重新審視曾經住過五年的家。
別墅的外裝已經有些過時,但這是五年前,他能買得起的最好的一棟房子。
這棟房子已經在離婚協議上易主了。
它的主人秦灼就站在門口,也朝他這邊看過來。
陸盞不屑與他對視,他轉頭與顧栖川說:“我一個人上去就行了,你在車裏等我。”
坐在他身邊的顧先生拉過他的右手揉了揉,道:“我反悔了,一段錄音而已,讓黑客黑進電腦就能拿到了,我不想你和他見面。”
陸盞又聞到一股隐隐約約的醋味,他撓了撓顧先生的手心,解釋道:“其實就算他不提這個要求,我也一樣要找機會拿走父親的手稿的。秦灼既然主動要還我,我當然要來拿。”
對于陸盞而言,錄音是其次,陸衛國早年親手畫的那些圖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父親真的要坐一輩子牢,這些手稿就是陸盞唯一可以拿來睹物思人的物件了。
秦灼拿這個作為交易的籌碼,雖然卑鄙,但确實是拿捏住了陸盞的痛點。
他和陸盞在一起五年,對陸盞的喜好并不完全了解,卻很會抓陸盞的軟肋。
陸盞唯一的軟肋,就是他的父親。
秦灼抓着這一點,可以讓五年前那個驕傲的陸盞低頭,也可以讓五年後知道一切的陸盞重新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
在算計陸盞這件事上,他的算盤永遠打得最精明。
今日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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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好的天氣卻要去見一個讨厭的人,陸盞無可奈何,他開了車門下車,一個人往別墅走去。
這是他和秦灼之間的私事,顧栖川不該被扯進來。
光是知道秦灼拿錄音威脅到顧栖川面前這件事,就已經讓陸盞覺得分外惡心了。
他不能再給秦灼惡心顧先生的機會。
站在門口的秦灼見陸盞朝自己走來,立即迎了上去,他想去牽陸盞的手,陸盞生硬地避開了,低聲警告:“秦先生請自重。”
秦灼被他這種疏離的态度狠狠刺痛,他也清楚顧栖川在盯着自己,在院子裏他不敢過于放肆,等陸盞進了屋,秦灼便将門關上了。
坐在駕駛座的老成看顧總臉上十分不悅,就提議:“您要不要跟進去看看?”
顧栖川放在中控鎖的手指猶豫了許久,最終沒有把車門打開,他道:“這是盞盞的私事,我相信他能處理好。”
——
門關上後,秦灼緊緊地跟在陸盞身邊。
陸盞一走進客廳,就能明顯感覺到這個空間的整潔,這是人為刻意收拾出來的幹淨,每一件家具的擺設都和他離開時一樣,就連桌上那些相框也重新填進了自己和秦灼的合照。
離婚那晚,他把和秦灼有關的記憶放在火上燒了個一幹二淨,現在,秦灼又刻意把這些記憶修複了。
手機裏的圖片可以不斷洗出實體照片,但那些影像在陸盞看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無視了秦灼精心布置出的“回憶空間”,徑自往二樓走,秦灼見陸盞絲毫不為所動,心中早已慌亂,這幾乎是他能争取過來的唯一一次和陸盞獨處的機會了。
“陸盞,你真的不能看一眼嗎?”他跑到陸盞面前,攔在了樓梯口不讓他上樓:“你看一眼我們的過去好不好?我知錯了!”
陸盞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他推開秦灼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我不是以前那個傻子,你和我的過去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不需要那些照片來提醒。你知錯了又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們已經離婚了,你不用跟我忏悔,我受不起也不想聽!”
“陸盞!!”
秦灼急紅了眼,他的聲音一大,陸盞反倒願意瞧他一眼了,只是那眼中醞釀着的沒有過去絲毫的情意,而是冷漠與洞察:“你又想打我嗎?”
“我…我沒有…”秦灼慌亂得語無倫次!
“你沒有?”陸盞反問道:“我跟你結婚五年,你借着那個莫須有的精神病,羞辱我虐打我,出軌了還繼續編謊騙我,這每一樁每一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現在在這邊裝什麽無辜?”
“我本來都忘了的,秦灼。顧栖川不願意讓我想起這些肮髒事兒,他想保護我,是你非要蹿到我面前,是你把我按到牆上磕到了那一下,所有的記憶都被你那一撞撞出來了!我既然想起了這些,就絕不會輕易再忘!你也別在我面前戲瘾大發,演什麽浪子回頭的戲份了!”
秦灼這才知道,原來陸盞是真的不想記得自己,陸盞厭惡他已經到了不想再記得他這個人的程度了嗎?!
他是打過陸盞,但頻率并不高,早幾年,陸盞的健忘還沒那麽嚴重時,他總能從各個細節發現秦灼身上的不對勁,有時是香水味,有時是袖口上的口紅印,每一處細節都是出軌的鐵證,陸盞的性格中有剛強的那一面,他既然發現了秦灼對婚姻不忠,就絕不會姑息,“離婚”這個詞,他說過不止一次。秦灼每次聽到他提離婚,總忍不住脾氣,後來有一回,他下手重了,陸盞被他推倒時,額頭撞上了花瓶,當場暈了過去,再醒來,他就不記得出軌這件事了。
秦灼是那時才發現,如果言語不能成功轉移陸盞的注意力,就可以動手,那時他并不知道陸盞的後腦有淤血,只以為是遺傳性的病症,因此動手時,毫無顧慮地去打他的額頭,用水杯砸,用硬裝書的邊角砸,力道控制得不輕不重,只要能把陸盞砸到記不起眼下那些事,他的目的就達到了,他就可以掩埋出軌的事實了。
那些傷在他眼裏也只是小傷,甚至都不用上藥,過幾天就自己好了,傷口也只是小小的一塊,在秦灼眼裏,這都夠不上家暴的範疇。
可原來不是的,他現在都在後怕,那五年裏要是有哪一次真把陸盞砸出生命危險了,他該悔死。
“我跟你道歉,小盞,我不該打你,我怎麽會對你動手,我不是人!對不起對不起!”秦灼抓過陸盞的手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小盞,對不起,你現在可以打回來!你拿花瓶砸我的頭,你把我砸到頭破血流我都不會怨你一分一毫的!你打我吧!”
陸盞用力抽回了手:“你別發瘋了!”
“不管你信不信…”秦灼幾乎要哭了:“我這幾天回想起對你做得那些事情,我就恨不得殺了我自己,這五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有了錢有了名利,卻總覺得自己過得渾渾噩噩…”
陸盞冷笑道:“你這五年該是過得逍遙自在才對,你和蘇孟聯手把我耍得團團轉…”
“我沒有!”秦灼大聲為自己辯駁:“我不知道蘇孟在害你,我不知道他敢那樣害你!”
“我這個病治了五年,每次都是幾乎一樣的診斷結果,開的藥卻一次比一次多,劑量一次比一次重,效果卻微乎其微,病情每年都在加重,你以為我沒有懷疑過蘇孟嗎?”
陸盞看着秦灼的眼睛,字字誅心:“是你每次都和我說,你會照顧好我,是你說蘇孟是好人,可以完全信任,我聽你的話,我交付了所有信任給你們,可你們是怎麽對我的?”
“你這五年,沒少在蘇孟面前嫌我是個傻瓜吧?蘇孟沒少和你灌輸我這病是治不好的吧?遺傳性精神病,多可怕的一個病啊,是你和他硬扣到我頭上的!你就是幫兇!”
“陸盞,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我喜歡你,我怎麽會害你呢?”
陸盞便問:“那你敢出庭作證指認蘇孟當初就是刻意誤診嗎?”
“我…我…”秦灼掩面,幾乎崩潰:“不行,我是秦家的獨生子,我…蘇孟會把我指控成幫兇,我不能冒這個險。”
“…秦灼,你果真和你媽一樣,只愛自己,別人的命遠不及你們口袋裏的錢重要。”
陸盞不再和他多言,他推開秦灼,自己往二樓走。
他今天來,只為了拿走那些圖紙,卧室裏那些沾上秦灼氣息的衣服全都不要了。
放在書房的那些圖紙才是陸盞真正視若珍寶的,這間書房,是屬于陸盞的淨土,秦灼極少會來入侵這個房間,但陸盞在書架上找到那些圖紙時,還是能察覺到這些圖紙被秦灼動過。
這裏的每一本書,也許都被秦灼動過了。
好在父親的手稿一張不少,陸盞用文件袋将這些圖紙小心裝好,這時,秦灼又站在了門口。
他手上拿着一本藍色封面的日記本。
陸盞記得,那是自己生病時用來記事的。
第一頁寫着那五年來他自以為最重要的一件事。
“陸盞愛秦灼。”
秦灼翻到日記第一頁,念出了那件事,日記第二頁,夾着五年前那張決賽門票。
門票中間是裂開的,被五年前的陸盞用透明膠牢牢黏住了。
秦灼拿出那張門票,眼中含淚:“這就是你愛我的證據。”
陸盞:“……”
對清醒的他而言,那只是犯傻的證據。
這五年的婚姻煉獄,起始于那場決賽,他對秦灼無端的愛意,起始于這張觀衆席的門票。
他對秦灼的愛只是精神入侵的病症投射。
秦灼還在自我感動,陸盞走上前,拿過日記本,平靜地撕下了第一頁,在秦灼震驚的目光中,将那張寫着”陸盞愛秦灼”的紙張撕成碎片扔到地上:“我已經醒了,你還在夢裏。”
秦灼回過神匆忙去接那些碎片,可陸盞把“夢境”撕得太碎,他一個都抓不住。
陸盞撕完,抱着圖紙,徑自走出了書房,他不想再跟秦灼多做糾纏。
“陸盞!!”
秦灼追上來時,陸盞剛好走到了樓梯口,他摔過一次,都有些陰影了,沒有顧栖川在身邊,他走樓梯時總是格外小心,陸盞不知道他還要發什麽瘋,怕有肢體沖突,就不敢輕易下樓,可秦灼沖到樓梯口時,卻沒剎住腳步,他腳下一個踩空,整個人就以一個別扭的姿勢摔下樓梯,從二樓直接滾到了一樓客廳,動靜頗大。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陸盞想拉都來不及。
他抱着文件袋,扶着扶手小心下樓,秦灼已經趴在客廳的地板上,扶着腰嗷嗷喊疼,他似乎站不起來了,這幅樣子,狼狽中又透着滑稽。
陸盞走到他身邊時,還是擡手拉了他一把,将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他問秦灼:“疼嗎?”
秦灼龇牙咧嘴,仿佛全身都被摔散架了,他痛到說不出話,卻還記得用手緊緊攥着陸盞,他以為陸盞會關心自己,卻聽他道:“從20級臺階摔下來,怎麽會不疼呢?”
“你跟蘇孟在電影院做.愛那晚。”陸盞平靜地回憶:“我發着高熱,從二樓直接滾了下來。”
秦灼猛地從肉體疼痛中暫時抽離,他看向陸盞,陸盞終于也回望了他:
“我現在把你扶起來了。”
“可是秦灼,我在地上躺了一晚上,沒人來管過我。”
陸盞毫不費力地将自己的手從秦灼手心抽離:“那一晚你沒管,以後你也沒資格管了。”
作者有話說:
求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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