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看到最後一個被提審的人也回到監獄,樂易不禁往欽景身邊靠得更緊了些,小聲說道:“他們要把我們怎麽樣?都殺死嗎……”
欽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他不知道樂易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導致他開口閉口都是“死”,整個人都慌亂的不成樣子,甚至時不時就會情緒失控——而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安慰樂易,省得被人看出倪端。
“不會死的。”欽景輕聲說,“不會有事的。”
樂易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他這句話,依舊瑟瑟地躲在欽景身邊,仿佛只有欽景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景哥哥,你說誰會是那個叛徒……他會被找出來嗎?”
“不會,都不會。”欽景反複強調道,“沒人會出事,我們都是清白的,是他們抓錯了人。”
樂易小心翼翼地擡眼去看欽景,很快又垂下眼去,突然抽咽了一聲:“我不能死……景哥哥,我不能死……”
欽景微微變了臉色,連連撫摸着他的後背,盡可能地柔聲說:“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先冷靜下來……樂易。”
他看了眼監獄外面,突然壓低聲音,近乎嚴厲地低聲呵斥道:“先冷靜下來。”
樂易被欽景突如其來的呵斥吓了一跳,剛擡起頭,就看到監獄外面站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身緊身皮衣的男人,他背光站着,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相隔幾米還是能察覺到那股子撲面而來的氣場,叫人不敢直視。
欽景低着腦袋,這股子氣場他熟悉,是獨屬于彌子白的氣場。
但接下來開口說話的并不是他。
“你、你,還有你……”那個叫萊克的男人點了幾個人,立刻就有幾只翼骨惡魔進去抓人,萊克拍了拍手,“這些人都帶去第一區關着。”
集體監獄裏瞬間少了一部分人。
萊克摸了摸下巴,對照着手裏的名單看了片刻,又點了幾個人:“還有你、你……這些人都帶去第二區。”
他像是在餐桌上打包飯菜一樣從容自得,完全沒有理會被點到名的人的驚慌大叫,倒是站在最前的彌子白冷冷開口了:“帶去第一區或第二區,說明你們的嫌疑暫時解除了,但并不代表完全沒有,各位好自為之。”
接着,他轉向集體監獄,剛才還有些逼仄的空間這時空閑了許多,剩下的九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的不知所措。
其中最茫然的要屬欽景了。他本以為經過第一輪的提審,自己能夠洗清嫌疑,可為什麽還是被留在了第三區?
彌子白開口了:“據我們初步推測,嫌疑人就在你們九人之中,當然,正如我剛才所說,并不排除被帶走那些人的嫌疑,只不過你們的嫌疑更大而已。誰以前在阿戈拉待過,應該是心知肚明的。你們坦白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月了,一個月內如果還沒有人出來承認,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他在這裏特意頓了許久,給了九人充分的驚恐時間,這才繼續說:“我想你們也不願給一個甚至是不認識的人陪葬,因此,所有不是叛徒的人,都可以幫助我們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找出叛徒,我相信你們是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那麽,祝你們好運,小崽子們!”萊克輕佻地吹了聲口哨,跟在彌子白身後走了。
其後,集體監獄裏的人面面相觑,最後有個少年強忍着眼淚怯生生地問了句:“到底是誰?”
“是啊……到底是誰?”随着第一個人發問,又有不少聲音小聲詢問起來,甚至有人哀求道,“求求你了,別連累我們啊。”
樂易顯然沒見過這種場面,吓得死死抓着欽景的衣袖,欽景的臉色則陰晴不定——他從前一直以為黑獄的恐怖之處在于各種各樣的酷刑,但他現在知道了,一切都是狗屁,黑獄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可以輕易煽動人心來為他們做事。
可恥,但很有效。
而且這個方法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欽景不知道。他明明可以通過剛才的提審被排除掉嫌疑,是誰力排衆議讓他繼續待在了第三區?
“是啊……到底是誰啊?”
“我們都是無辜的……”
“我還這麽年輕,我還不想死啊。”
漸漸的,監獄裏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一開始欽景還跟着應和兩句,但慢慢地敗下陣來。他自己可以裝成無數樣子來博取別人同情,但實在做不到請求別人去坦白、甚至去死。
就在他沉默的空當,突然有個身材高挑的青年站了起來,幾乎有些瘋狂地把自己身邊的樂易拉了起來,扳住他的肩膀搖晃着,不受控制地大吼道:“你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是你?究竟是不是你?”
樂易被吓了一跳,整個人都懵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中了重重一拳,鼻血跟着流了下來,伸手一摸,全是血。
欽景也被那青年的動作駭了一跳,本能地把樂易拉了回來,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自己頭上也挨了一拳,頓時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
直到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三天多沒有吃東西了。
樂易不知什麽時候中了第二拳,捂着鼻子撲倒在地,卻意外地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大哭大叫,而是靜靜在地上趴着。
欽景見他一動不動,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想伸手去扶他,卻被不知從哪裏伸出的一只手扭住了肩膀,整個人都被扭翻在地,身上頭上挨了好幾下,腦袋邊上全是嗡嗡的哭鬧喊叫聲。
他知道這些人并不是真正想打人,而僅僅是找到了一條暫時能發洩情緒的渠道——畢竟他們也被幻境折磨了這麽久,前幾天一直憋着,現在突然有了一個發洩方向,頓時一發不可收拾。
欽景盡可能保持着頭腦的冷靜和身體的狂熱,象征性地跟其他人一樣又哭又叫,抓住時機本想去扶一扶剛才摔倒的樂易,一轉頭才發現樂易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拳腳之下把剛才傷他的人打到了牆角,瘋了似地掐住他脖子,嘴裏不知在吼些什麽。
欽景心頭頓覺不妙,他用力推開身邊的人踉跄着跑過去,撲在樂易身前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沖着他耳邊大吼:“你冷靜一下!冷靜樂易!你不能殺他!”
“萬一他是叛徒呢?”樂易歇斯底裏地吼道,“萬一就是他把我們害成了這樣呢?”
欽景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抓着樂易的手忽地沒了力氣,而樂易那句話就在他耳邊盤旋——就是他把我們害成了這樣。
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把鋒利的短刃刺進欽景體內,疼得他幾乎要窒息。
昏過去之前,欽景隐約聽到有人喊道:“都先住手吧!別再打了!……有人暈倒了!”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他的世界墜入一片沉水般的黑暗。
……
“……他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好,再加上好幾天沒有吃飯,有些低血糖,現在沒什麽大事了……”
其間欽景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一次,聽到了以上的話,可他沒能撐到睜開眼睛便再次昏了過去,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後了。
欽景剛睜開眼,一股強烈的嘔吐感就直直襲上他的喉嚨,他立刻想趴到床邊,手卻被铐在床頭,欽景沒有辦法,只能任由胃裏翻絞着,幹嘔的幾次都只吐了幾口酸水,吐完又躺回病床上虛弱的昏昏欲睡。
不知又躺了多久,他聽見一聲門被打開的聲音,欽景艱難地把眼皮支開一條縫,隐約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緊接着,一只手伸過來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耳邊是一聲笑:“又見面了。”
這個聲音——
欽景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手铐和床頭欄杆發出一陣陣碰撞聲,那人見狀便輕輕按住他的手,附在他耳邊極輕地說:“欽言活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欽景的身體不由得痙攣了一下,他吃力地笑了出來:“謝謝你……狄諾。”
随着視線的清晰,欽景逐漸看清了眼前的人,真的是狄諾,那雙妖異的藍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可他為什麽會在黑獄?
不對……應該說,自己現在在哪裏?
他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麽?
“別急着謝我。”狄諾坐在床邊,拿過一個橘子慢悠悠剝着,“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自己現在還待在第三區?”
欽景的瞳孔猛烈收縮了一下。
“真不好意思,我回來的太過及時,還告訴了他們你是洗刷不掉嫌疑的。”狄諾一邊惋惜地說話,一邊把剝下來的皮放在床頭櫃上,“重新介紹一下吧,我,狄諾,黑獄總負責人之一。”
他對一臉震驚的欽景微微一笑:“別這麽看着我,我既然費這麽大勁幫你救活欽言,自然不會再親手把你推進火坑。”
“那你為什麽——”
“噓。”狄諾伸出一根手指封住欽景的嘴唇,順便心情極好地捏了捏他的臉,“在黑獄,沒人能監聽到我說的話,你就不一樣了,要是沒有人特意将你的聲音消掉,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以證據的形式呈現在資料上。所以,聽我說。”
“我可以保證你毫發無損地走出黑獄,自然也可以讓你在這裏萬劫不複。”狄諾眯起眼睛笑,“在得知你被關進黑獄後,我覺得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啊,當然了。”他恍然似地說,“你不想跟我做這個交易也完全沒問題,因為就算沒有你,我也能獨自完成。跟你交易,只是因為我想跟你上床。”
欽景死死盯着狄諾。
“是這樣的。”狄諾攤了攤手,手裏是那個粒粒飽滿的橘子,“之前我就說過,救活欽言的代價是季林,現在,我換種說法,我看上他了,我要跟他過一輩子,要是有別人也看上他了,你得幫我解決。”
欽景氣得手指都在發抖。
“不過我可提前說了,就算你不幫我,我想要得到他也完全沒問題。”狄諾惋惜道,“只不過你可能就要葬身在黑獄裏了……對了,之後欽言也會跟着你去走黃泉路。”
“我最近事務纏身,實在分身乏術去找他。你要是見到他,讓他來異界找我,我親自去接他。”狄諾掰下一瓣橘子嚼着,“這麽簡單的事情,換來欽言的生和你的安全,不過分吧?我只想要季林,而你又是他最大的雇主。”
“……”
“換算下來,似乎是我虧了。”狄諾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也沒關系,誰讓你長得好看呢?多讓你占點便宜也未嘗不可。”
他把最後一瓣橘子塞進欽景嘴裏,笑眯眯道:“同意,就點個頭。不同意,你的身份将會立馬暴露,就算是那個蘇裏亞的人也保不住你。”
“只不過是出賣朋友——這不是你們人類最擅長的事嗎?”
欽景輕輕咬破那瓣橘子,很酸,很澀。
他點了下頭,眼裏含着淡淡的悲傷,欽景輕聲說:“只有卑鄙的人才會出賣朋友。”
他慢吞吞地看向狄諾:“只不過我恰好是那個卑鄙的人罷了。”
狄諾哈哈大笑,狠狠揉了揉欽景的頭發:“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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