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狄諾走後不久,房門又被推開了,欽景掃了門口一眼,西斯在前,醫生在後,再後面還跟着幾個保镖似的惡魔,整得煞有介事。

西斯和他的目光撞了一下,很快就別開了,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倒是醫生很随和地問欽景:“感覺怎麽樣了?”

欽景很誠實:“餓。”

“給你打了營養針。”醫生說,“還頭暈嗎?”

“餓。”欽景強調。

醫生額角跳了跳:“請你配合我的工作。”

欽景扭過頭去不看他。

“……覺得頭還暈嗎?”醫生又耐心地問了一遍。

“我餓。”欽景悶聲委屈道。

“你——”

一只手攔下醫生的話,西斯轉頭吩咐身後的惡魔:“弄點粥來。”

“西斯殿下……”醫生欲言又止。

“都出去吧。”西斯淡淡道。

一衆人等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好魚貫而出,房間內一時只剩下欽景和西斯兩人,靜得仿佛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

僵持了片刻,西斯揮手布下一個簡單的結界,走上前去捏住欽景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故意的?嗯?”

欽景眨巴眨巴眼睛,心知肚明西斯說的是自己裝委屈的事,但還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樣繼續委屈:“我真的餓。”

西斯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我問你,欽景。”

“嗯?”欽景看他。

“你和狄諾是怎麽認識的?”

“……”欽景沒料到他突然問這個,一時有些支吾,“就、他是我客戶……在你之後。”

西斯不置可否地松開欽景,轉身坐在床邊。早些時候他們已經決定把欽景放去第一區,結果突然闖進來一個人,說他覺得欽景有嫌疑,必須留在第三區。

這個人,就是狄諾。而西斯在第一時間就敏銳地察覺到了狄諾身上熟悉的氣息——那是一股經常出現在欽景身上的惡魔的氣息。

這讓他很不舒服。

“怎麽了?”見西斯臉色不太好看,欽景試探着小聲問道。

“欽景。”

“啊?”

西斯突然專注地盯着他看:“我不管你到底是誰,也不管你跟這次的事情到底有多大的關系,你得給我保證,你跟那個狄諾沒什麽關系。”

欽景聽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小心翼翼地揪住西斯的衣角:“你……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沒有。”西斯扯回自己的衣角,低聲催促說,“快保證。”

怎麽突然跟個鬧別扭的小孩似的……欽景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認真地保證道:“我跟他沒關系,什麽關系都沒有。”

“以後也不能有。”西斯補上一句。

欽景眨眨眼:“以後也沒有。”

房門突然被敲響,西斯收回結界揚聲說:“請進。”

門被推開,彌子白端着清粥走了過來,欽景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所幸彌子白只是把粥放下,簡單問了幾句就走了。

欽景有些摸不着頭腦,按照彌子白的性格難道不應該試探些什麽?就這麽走了?

但他現在身處黑獄,也沒法多嘴些什麽,更何況是西斯和彌子白同時在場,他跟哪個套近乎都不合适。

等彌子白走出房間後,欽景掙紮着坐了起來,等西斯把粥端過來後眼巴巴地看着他。

西斯有些奇怪:“你……不會覺得我要喂你吧?”

欽景更加奇怪:“你不想喂我嗎?”

“我不想。”西斯很誠實。

欽景癟了癟嘴,西斯忍不住笑了:“我第一次喂別人。”

“沒事。”欽景眼睛一亮,用言語教學道,“你先自己吹吹,不熱了再喂我……啧,要不是被铐着,我就自己來了。”

“少來。”西斯嘟囔了一句,把一勺粥遞到欽景唇邊,“自己嘗嘗熱不熱?”

欽景委屈巴巴地叼住勺子不松口,西斯拽了兩下放棄了,嘆了口氣:“別調皮,等會喝完粥就繼續回監獄待着。”

“監獄太可怕了。”欽景一說話,西斯終于把勺子抽出來了,“你們有沒有找到那個叛徒啊?”

西斯舀着粥說:“沒有。”

“你們有懷疑對象嗎?”

“你想幹什麽?”西斯又喂了他一勺粥,“少摻和這裏面的事。”

“我也在第三區,也是被懷疑的對象。”欽景可憐巴巴道,“說不定就誤判把我給弄死了呢。”

“不可能。”西斯眼神一沉,“好好喝粥,別想些有的沒的。”

欽景不再試探了,西斯喂一口就乖乖喝一口,只是還時不時偷偷瞟一眼西斯的眉眼,他看的很清楚,那裏面柔情滿滿,像是——

像是真的喜歡上他了似的。

欽景心裏突然漏跳了一拍。

勺子到了嘴邊也沒見欽景張嘴,西斯不由輕咳一聲:“怎麽?飽了?”

“我……我想聽聽蘇裏亞的故事。”欽景及時轉移話題道,“我都沒去過那裏,聽說那裏是異界最繁華的地方。”

“沒什麽好聽的。”出乎意料的,西斯的語氣突然變得很淡,“也不算繁華,沒什麽好玩的地方,還不如邊城待着自在。”

“這樣啊……”欽景小聲嘀咕着。

“差不多喝完了。”西斯站起身,把碗放在床頭櫃上,“走吧,我帶你回去。”

“我三天才喝了碗粥。”欽景慘兮兮。

西斯嘆了口氣:“再忍忍……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了頓,極輕地問道:“欽景,說實話,你真的從沒來過異界嗎?”

“你也在懷疑我嗎?”欽景低下頭去苦笑一聲,“也對……我跟別人比起來或許是不太一樣……不怪你。”

西斯把手遞到欽景面前。

欽景微微一怔,擡起頭看他。

“你跟別人不一樣,是因為有我喜歡你。”西斯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

這幅突如其來的表白場景應該是非常滑稽的,可此時此刻,欽景半分也笑不出來,只有他知道,他說這話都是昧着良心的,他從來沒想過要跟什麽人在一起,也從沒奢望過什麽人會喜歡上自己,尤其是來到黑獄之後,他把對西斯的那一點點好感全都壓在心裏最深處,而把利用擺在了明面上。

他不應該、也不值得一個蘇裏亞的殿下如此表白。

但饒是如此,欽景也只是怔愣了片刻,片刻之後,他又揚起一抹笑,把自己的下巴擱在西斯手心上,輕輕地說:“我也喜歡你,殿下。”

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

欽景一回到集體監獄,樂易便怯怯地湊了過來,抓着他的胳膊不斷詢問有沒有事,欽景一連說了幾個“沒事”才安撫下他的情緒,兩人繼續縮在角落裏小聲說話。

集體監獄裏的人本來就少了很多,空氣也更加寂靜,他們說話的聲音就尤為明顯,有人煩躁地翻了個身,深陷的眼窩裏射出兩道灼灼的目光,死死盯着樂易和欽景兩人。

欽景最先注意到了這束目光,它的主人正是先對樂易動手後又被樂易胖揍了一頓的人,因此他并不擔心這人會再次突然沖上來沒輕沒重地動手——畢竟有過前車之鑒。

然而,事情的發展又出現了偏差。

他正和樂易在小聲談論有關叛徒的線索問題,那人突然被蟄了似的彈跳起來,一頭朝牆上撞去!

周圍昏昏欲睡的人被一聲巨響吓了一跳,個個眼冒血絲地盯着那個瘋子,卻竟然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将他拉回來。

樂易沒有,欽景也沒有。

在這一刻,仿佛所有人的心都堅硬如鐵,都像是根本沒看見似的,一個個冷眼旁觀,漠然地看着牆上的血跡越來越多。

那個人還在不停地撞牆。

欽景冰涼的手被樂易捂在懷裏,卻仍然覺得周遭的寒氣直直往骨子裏鑽去,他不斷說服自己在這種時候不能有所表現,否則一定會被盯上的。

可在那人下一次要撞上牆的時候,一只手還是死死拉住了他。

欽景劇烈地呼吸着,不斷平複內心的驚濤駭浪,從這個角度看去,他能看見那人的額頭已經血肉模糊,鮮血順着他的臉流到下巴上,氤氲了一片衣服。

然而那個人卻咧開嘴笑了,笑得欽景背後直發毛:“叛徒,你們都是叛徒,你們都會死。”

話音未落,他突然神經性地抽搐了一下,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欽景一時忘記松開他的衣服,也被帶的撲倒在地,手一前探,驀地察覺到這人已經沒了呼吸。

他一愣,監獄外的守衛已經一股腦地湧入進來,一撥人将欽景拉開,一撥人将那人拉開,直接拖了出去。

欽景呆呆看着,他不知道這個人将會被如何處置,也不想知道。

他現在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已經有人為了阿戈拉的叛徒而獻出了一條年輕的生命。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阿戈拉。

欽景突然覺得一股無名火從胸腔裏燃燒起來,燒得他五髒六腑生疼,赤紅色一點一點在眼底亮起,讓他幾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動手殺人——

“景哥哥……”一只手突然揪了揪欽景的衣角,樂易小聲叫道,“你沒事吧……”

欽景驀地回過神來,一眼就看見自己面對着的那人滿臉驚恐地看着自己,顯然從他眼中看出了嗜血的赤色。

他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一股強烈的、不能讓別人發現的沖動瞬間彌漫了他的全身,欽景猛地揮開樂易的手,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大吼道:“到底誰是那個叛徒?……現在已經死了一個人了,你們還打算無動于衷嗎?”

他餓狼般地撲在對面那人身上,用盡全身力氣掐住他脖子,直把那人掐得翻起了白眼。

這個人得死。欽景滿腦子都被這個念頭占據了,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他必須得死。

一恍惚間,集體監獄裏的其他人好像又互相厮打了起來,這次反而是樂易惶恐地拉着欽景哭號,仿佛在經歷場景重演一般。

而随着手下掙紮力道的瞬間減弱,欽景猛地松開了自己的手,剛才被自己掐住的人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混亂還在繼續。

第二個人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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