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個人死了。

第二波動亂平息後的幾個小時內,衆人在昏睡間聽見了一些響動,但沒人醒過來,如果不是監控室裏有人派守衛來拖人,沒人會知道有人咬舌自盡了。

當時他被拖出去的時候,那張被鮮血布滿的臉正沖着欽景,還溫熱的血液噴濺的到處都是。

欽景第一次覺得有些迷茫,他一直以來的堅持到底是不是正确的?為了一個人而犧牲那麽多的人,究竟是否可取?

沒人能繼續睡下去了,所有人再次被迫清醒過來了,剩下的六個人除了欽景和樂易都單獨縮成一團,警惕而歇斯底裏地注視着其他人,每個人的神情都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陰冷,看的人頭皮發麻。

樂易的聲音很小,也很頹喪:“到底是誰啊……”

欽景低下頭去,沒什麽情緒波動地說:“我不知道。”

“景哥哥。”樂易趴在他懷裏,用一種很輕的聲音問,“是不是你?”

欽景偏過頭去看他,樂易的表情上還殘留着幾分驚恐,但神情卻是極為認真的。

“不是我。”欽景最終長長出了口氣,“真的不是我。”

“景哥哥……”樂易的語氣突然有些急切,他拉過欽景的手,在他手心寫寫畫畫了些什麽,而後焦急地看向欽景。

欽景愣住了。

樂易寫的是他們在家的時候常當做密語來玩的一種自創文字,這世上能看懂的也只有欽景和他了。

樂易寫的是:如果是你,我願意代替你。

欽景不敢置信地看着樂易,樂易卻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欽景,那張小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重複寫着“我願意”三個字,寫到最後甚至寫成了“我愛你”而不自知。

欽景怔怔看着樂易,眼眶不自覺地紅透了,他一把攥住樂易拼命寫字的手,幾乎是顫抖着寫出幾個字:不行。

可是寫完他就後悔了。

樂易那一瞬間釋然地笑了出來,一頭栽在欽景懷裏,抱着兩人間所剩無幾的那些熱乎氣,像是這樣就感覺不到四周的冰冷一般。

欽景死死抓着樂易的手,任由他倒在自己懷裏,他突然有了種深切的無力感,像是整個人被丢進了深海裏,怎麽掙紮都呼吸不到氧氣,只能任憑陽光一點一點離自己遠去,最後消失不見。

“景哥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樂易小小的聲音自他懷中傳來,一會兒像是從渺遠的天邊飄來,一會兒像是貼着他的耳邊呢喃:“你去見客戶的時候,在一個垃圾桶裏發現了我。你把我撿走推薦給店長,但我沒錢單獨支付一間公寓,你就讓我跟着你住。這麽看來,我們也算同居了快兩年。”

“景哥哥,我知道你有個身患重病的弟弟,你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所以我幫你一起存錢……我每個月都省下一些金幣,就藏在床頭櫃最底下那個抽屜的盒子裏,本來打算在你困難的時候幫你一把,可誰知突然發生了這麽多變故。”

“要是你能回到邊城去,記得去拿那些錢,我可是從工作的第一天起就開始為你攢錢了呢……”

溫涼的淚水滴在了樂易的臉上,他眨了眨眼,小聲說:“這些人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死去了。”

“樂易……”

“我先睡會,景哥哥。”樂易突然笑了,“我先睡會。”

欽景死死抓着他的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

第一次的投票結果,投出了欽景。

西斯面無表情地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一紙結果,久久沒有說話。自從集體監獄開始混亂以來,所有的相關人員都守在監控室裏觀察剩下九人的一舉一動,直到第三人死去,彌子白才組織了一次投票,十票裏有四票給了欽景,三票給了樂易,其他人要麽一票要麽無票。

接下來将會按照投票順序進行下一輪提審,而第二次的審訊過程絕不可能像第一次一樣溫柔可親——西斯雖然是第一次接手黑獄事務,但也聽說過少有人能撐過黑獄的酷刑審訊。聽萊克和彌子白的意見,怕是在第二次審訊時就要上刑了。

尤其是票數多的那個。

他輕輕出了口氣,剛要宣布審訊開始,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敲響,萊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老大,有人坦白!”

西斯心頭一跳,彌子白更快一步地發問:“誰?”

萊克撓了撓頭:“就是那個挺好看的。”

西斯只覺得呼吸一滞,起身就朝審訊室那邊走去,彌子白拉着萊克緊随其後,在路上低聲問他:“什麽時候的事?”

“就剛才……你們出結果的時候。”

西斯、萊克和彌子白到達審訊室的時候,裏面已經坐滿了人,隔着單面玻璃,能看到四方的房間裏鎖着一個人,他低着頭,頭發遮住了大半的臉,一動不動。

西斯和彌子白幾乎是同時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

不是欽景。

然而他們進去了一會兒也不見那人有所動作,彌子白最先意識到了不對,一路走到最前方,一眼就看見按鈕被按下去了幾個。

他猛地抓起椅子上誠惶誠恐的那人,厲聲道:“這裏是你來負責嗎?出了事怎麽辦?”

“啧,小白。”旁邊突然傳出一個慢悠悠的聲音,彌子白的手登時僵硬住了,轉頭去看聲音來源,就見狄諾坐在沙發上看着自己笑,“我讓他坐那裏的。”

彌子白僵硬的手指漸漸松開那人的衣服。

“這個人叫什麽來着,樂易是吧。”狄諾輕飄飄地說,“他說自己是叛徒,可又什麽都不肯說出來,如今時間緊迫,我也別無他法,你說是吧小白。”

彌子白像是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狄諾摸了摸下巴,他自然心知肚明跟這個樂易沒什麽關系,只不過對于他敢背鍋這件事有些驚訝罷了,畢竟叛逃阿戈拉不是小事。

“老大老大。”後面的萊克悄悄跟西斯說,“要是實在問不出什麽,不如就直接送去阿戈拉,那個……能不能讓我押運啊?”

西斯瞥了他一眼,萊克眨巴眨巴眼睛,又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他長得好看,弟兄們又好久沒有開葷……”

“……”西斯了然地點了下頭,抿着嘴停頓了片刻,低聲說,“可以。”

萊克頓時歡呼了一聲,一步三扭地悄悄貓出了監控室,去給他的弟兄們報喜去了。

那邊,樂易已經重新醒了過來,眼神空洞地看向面前的玻璃——實際上他什麽也看不出來。彌子白重新接過了審訊的位置,慢吞吞地詢問着重複的問題。

你真的是那個叛徒嗎?

你是否有過洩密行為?

樂易一開始還抿着嘴不說話,後來直接笑了出來,是那種很淺很淺的笑容,像是好笑,又像是無奈,似乎是對監控室裏所有人的嘲諷似的。

然後他一如既往地回答道:“我不會說的。”

西斯走上前來,淡漠地評價了一句:“的确是阿戈拉的風範。”他點了點彌子白面前的按鈕,意有所指,“合理運用。”

說完,他也走出監控室,轉而背靠在了走廊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西斯總覺得即使已經及時從監控室逃了出來,卻依然還能聽見樂易的痛呼,那因為身心的痛苦而慘叫的聲音像是夢魇一樣攫住了他的神經,讓他稍一牽動便覺生疼,半點也觸碰不得。

“主子。”星星點點的紫芒像是下雪般落在西斯身邊,久未出現的阿瞳擔憂地扶着他的手臂,小聲說,“都過去了……”

西斯深吸了口氣,緩慢地搖了搖頭,擡手撫摸着阿瞳的腦袋,輕聲說:“總有一天我要替你向他們讨回來的。”

阿瞳死死咬着下唇,把腦袋窩在他肩頭上,一言不發。

而此時的監控室內,樂易再次昏了過去,狄諾依舊慢悠悠地喝着茶,簡單吩咐了幾句話:“這個人嘴太死,黑獄已經為了叛徒一事耗費了太多精力,剩下的事就全權交給阿戈拉吧。小白,把人綁了送去阿戈拉,至于剩下的……”

他頓了頓,嘴角揚起一絲細微的弧度:“畢竟我們也不能确定樂易說的話是否可信,剩下的人就丢到東邊的黑森林裏去吧,能不能出去,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彌子白臉色微微一變,剛欲反駁就見狄諾站起身來,懶洋洋地瞥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如今人界異界交彙在即,黑獄有許多事要忙,不能因為阿戈拉的一道指令就亂了原計劃……對吧小白?”

彌子白身體一僵,垂下頭去,半晌後淡淡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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