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貳·不識廬山真面目

昆侖山絕頂,大光明境

本該低冷的溫度因奇門遁甲變得四季如春,飛蓬斜趟在樹枝上,指尖一只蝴蝶翩翩起舞,其勾起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神魔兩族最簡單的陣法,放到此處無靈氣的小世界卻為絕無僅有的精品,是故他不過是小露一手便被教導其的鬼醫視為天縱之才。

“少主。”不遠處傳來低沉的呼喚,鬼醫熟悉的身影出現:“你十歲了。”

擡眸望向算得上長輩的魔教第一醫師,飛蓬起身躍下,輕盈的體态若非親眼所見無人能相信這是不會武功的少教主所能做出,正是其體內和周圍無所不在的蠱蟲所致:“鬼醫,有話不妨直說。”

作為玉羅剎心腹的鬼醫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詭異:“大公子的存在被大長老知道了。”

“大長老不是正熱火朝天的準備叛亂嗎?”飛蓬不以為意說道:“等人不在了就是,左右父親不會讓知情人活下去的。”想趁玉羅剎閉關時偷襲,還真是自負的可笑,真以為自己把野心藏得很好嗎。

鬼醫笑得更歡了:“是啊,所以他改變了原計劃…”見飛蓬終于提起精神,其收斂臉上的笑意:“大長老适才已派人偷偷去關外,且似乎是預感到危險,其不願意再觀望,如今教內內亂爆發,預計一個時辰內會趕到這裏…”鬼醫話語微妙的頓了一下,玩味笑道:“當然,是針對擅長毒蠱之術的我,并非你這個他眼中的‘擋箭牌’、‘冒牌貨’。”

無有對外時素來表現的驕橫跋扈,飛蓬表情很沉靜,甚至連鬼醫覺得會出現的被小觑的怒火都無,玉少教主一針見血的直擊要害:“鬼醫,汝這裏的奇門遁甲,在大長老帶手下全力出手的情況下,能撐多久?”

眼中贊賞之色一閃而逝,鬼醫朗聲大笑道:“三五天肯定沒問題。”雖是意外,但教主絕不會三五天還搞不定教內的叛亂,然下一刻他便被飛蓬一句話僵住。

“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我現在就出去…”沒有在乎鬼醫瞠目結舌的樣子:“大長老派去中原的必然全是高手,又是有心算無心,路上不太可能有太謹慎的防備,我會在提前布置好奇門遁甲,确保他們死在半路。”飛蓬輕笑一聲,眉宇間并無自傲,只一派淡然鎮定:“兵法有雲,出奇制勝,這裏便交給鬼師傅您了,先埋點冬眠的毒蛇,再用迷幻蠱和幻陣、困陣,讓他們自己心亂如麻踩到就好,整整一個寒冬所積攢的毒液,足夠大長老及其同黨玩了。”

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鬼醫用無言的眼神瞥了自己看着長大的少教主一眼,在其藍眸一片沉穩毫無退縮時,只得重重點了點頭,整個魔教沒誰比他更了解少教主于蠱毒和陣道上的能力,自保綽綽有餘,唯一值得思慮的便是沒見過血,所以他此番才有心謀算,沒想到竟是小巫見大巫:“遵令,少主放心。”

冬日,寒冰,松柏林

對各地區路線了如指掌的西方魔教少主抄一條小道以最快速度堪堪堵在了去中原必經之路的一處林木間,寒冬中挺立的松柏在凜冽肅風裏發出“沙沙”的聲音,正合适布陣。飛蓬随意環視一周,擡手指使蠱蟲在樹幹上刻畫着什麽,本身更是抱起好些快石頭,不一會兒,其身影在泛起的濃霧中消失不見,只有一聲低語随風而逝:“以他們的速度,半個時辰該能到…”正是請君入甕。

但出乎飛蓬預料的是,還沒等到魔教叛徒,反來了個意外之喜,灰頭土臉的少年,周身劍意有凝聚之象,這個年紀能做到這一點的,在魔教記載中這一代,只有南海白雲城那位才接任的城主葉孤城,接着就是自己被隐藏的哥哥西門吹雪,最後不确定的則為無名島那位被精心教導的少主宮九,以及武林最神秘莫測的殺手組織培養出的一點紅,不過,玉羅剎在提起宮九時的神色略複雜,其中估計還有別樣內情。

然而這一切都不值得飛蓬這般驚訝,最主要卻是少年頭頂盤踞的紫薇帝氣,是最尊貴的紫色并凝成清晰的龍形,可見他出生于皇室還是天命注定的下一代帝王,與之為敵者多多少少會被其氣運反制,若本身氣運不佳,更會沒多久就因莫名其妙原因倒黴,甚至直接身隕。玩味的揚了揚嘴角,飛蓬瞅着認出自己面前是奇門遁甲,正思考如何利用以對付追殺者的皇子,露出一抹包含深意的笑容。

身後一道勁風,硬生生栽在陣內的少年艱難爬起來,只見一只白嫩的手遞了一塊方巾給他,少年怔住,而面前身穿厚實大氅的孩童對他眨了下眼睛,拉着他左右快速挪移了幾步,最終靠在一棵柏樹上。飛蓬笑意不改的對外指了指,其下意識回過頭,瞳孔驟然一縮,只見好些個黑衣男子沖入林中,但明明被他們追殺良久的自己近在咫尺卻視若無物。

“你是要他們找不到人就這麽離開,還是…全部死在這裏?”似是天真的眼眸清亮之極,然話語幹脆利落毫無猶疑。

抿了抿唇,年少的太子瞧着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孩子,低聲問道:“為何幫我?”

“因為你長得順眼啊!”飛蓬理所當然說道,實際上也正是如此,哪怕是天命帝王亦有未成長起來就死于非命的,縱然幕後違逆天命者讨不到好,可畢竟人已經死了:“你比他們好看。”飛蓬笑語盈盈的勾起唇角,渾然不知,縱然此刻其容貌未曾長開,于落難的太子眼中也是永不褪色的風景:“喂快點決定,他們要走了哦!”

沒有再遲疑,太子決絕說道:“多謝,我要他們死。”飛蓬笑了笑,擡手揮動了幾下,陣內忽然騰起薄霧,又即時傳來喊打喊殺之音,只見黑衣男子們突然自相殘殺起來,少年倒抽一口涼氣:“奇門遁甲…”他眸中一片若有所思之色,忽然扭頭問了一句:“布這樣的陣法,很容易嗎?”

“對我是很容易…”忍俊不禁的笑了笑,飛蓬未曾隐瞞:“但教我的人說,我用三年時間學會了別人一輩子都理解不了的東西,這說到底便是天賦吧。”

不知是遺憾還是慶幸,太子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夜涼極的氣息:“大恩不言謝,還有這些屍體,我幫你埋了吧?”

飛蓬的笑容多了一絲詭秘,又帶着孩童特有的純真:“不,會有人收拾的,而且我留着他們等會有用。”瞅見屍體的剎那,大長老的屬下定會晃神,足以讓我把陣法和蠱蟲一起出動,魔教不會有叛徒活下去…這十年已把玉羅剎當做親人,将西方魔教光明頂視為家,當輕輕的風動聲響起時,飛蓬淡淡一笑:“我要等的人到了,你在這裏別動別出聲,事後直接走即可,此換顏蠱送給你,滴上一滴心頭血,日後一念之間可以換成任何一張你見過的面孔…江湖再見。”

沒等太子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飛蓬很随意的揮了揮手,踏出一步後身影倏爾模糊不清,少年在背後凝視其背影,咬了咬唇沒有挪動一步,不同于之前的追殺者毫無心理準備入陣,匆匆來此的一衆外族高手眼神銳利森然又桀骜不馴,發現屍體時只呆了一瞬間,再見霧氣升騰,更是毫不猶豫向中間靠攏,顯然有所戒備:“誰,出來!”飛蓬扯了扯嘴角,已認出領頭者是大長老一手培養的親信,其曾在魔教總壇內對自己笑臉相迎,然當時眼中一閃而逝的淡漠不屑未能瞞過。

動作無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在敵方眼中隐匿身影的玉少教主振臂一抖,順着奇門遁甲造成的風向飛快丢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最簡單的法子令內心戒備的敵人下意識拔出武器毫不猶豫反擊,正中飛蓬下懷。白色藥粉于敵方前散開,慘叫聲中,飛蓬只輕輕一嘆,當年鎮守神魔之井遭遇各界勢力無數次各式各樣的攻勢,毒是其中一種,可昔時的自己心高氣傲,對之何等不屑,現在卻…好笑的搖了搖頭,飛蓬收斂心思将困陣換為幻陣,在神力不能動用的如今,自己能用的僅是此生所學,毒、蠱又或計謀,都不過殺人利器,最重者無非堅持本心,但求無愧。

“毒蠱、困陣?鬼醫!”大長老一手培養出來的高手并非白癡稚兒,發現自己被算計後,反應雖有快有慢,然終是很快清醒過來并對四面八方狂攻,意圖用最簡單亦最麻煩的辦法将奇門遁甲打破。可他們并不知道,此番遇上的對手比鬼醫更難對付,人體因神魂滋養偶爾逸散微弱神力,飛蓬體內養成的母蠱所出子蠱靈性十足,藥粉只是引子,真正的殺招早随肉眼難視的蠱蟲無聲無息降下,僅僅一時片刻,劇毒就侵入心脈,再無藥能解:“鬼醫,你明明在總壇,又怎會身在此處?有本事出來,好歹讓我們死個明白!”發現時已無力壓制,先後倒地的魔教叛徒發出平生最不甘的哀嚎怒喝,為首者聲音更是凄厲而絕望。

但這一切未讓飛蓬有所動容,完成一切的他噙着一縷輕松釋然宛如清風朗月的笑意,走回太子身邊,其對表情複雜的對方灑然一笑:“你想不想看煙火?”見少年一怔,其捉狹的笑了笑,然側頭望着陣內的湛藍眼眸一片視之為塵埃的淡漠,唇邊一個響亮的哨聲傳出,一衆魔教高手在地上一抖,怒罵聲集體哽住,之後則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只見一片耀眼熒光從他們體內亮起,連身體化為血水都遮掩不住,是最殘酷的美麗。

“吶,你說,是不是很好看?”太子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向旁邊挪了一步,飛蓬面上怔忪了一下,只苦笑一下道:“好吧,你似乎不太喜歡…”見慣了血腥和死亡的昔年神将讪讪一笑,披着白色大氅的孩童似乎有些焉焉的:“抱歉啊,只是對他們來說,這樣的死亡其實堪稱幸福了,總比被帶回去受刑好,畢竟,他們是我教的背叛者…”話語在遠處的急切腳步聲逼近時頓住,飛蓬皺眉道:“待在這裏別動。”

玉少教主小心避過彌漫的鮮血,快步走到了陣中心,探頭一瞅,瞬間放下心來,僅僅幾息,幾位曾在玉羅剎身邊見過的心腹都出現在此地,瞧見玉天寶時頓時楞住,只見滿地血水中,還未長大的孩子勾起唇角,笑容是平時常見的任性驕縱:“你們來得真晚,連收屍都是我幹的。”擡手一揮,令魔教強者們忌憚的熒光四散開來,居然是無數蠱蟲:“啧,剛剛幹了什麽都忘了嗎,不許靠近,自己趕緊去洗洗!”玉少教主像趕蒼蠅般揮揮手,蠱蟲們乖乖巧巧飛遠不見,他擡頭恍若正在總壇,很随意的問道:“父親把大長老處死了沒?”

“你是…少教主?”臉色略略發白,領頭的魔教二長老藺殇瞪大眼睛,顫巍巍說出了其他人的心裏話。

有點哭笑不得翻了個白眼:“二長老,你年紀不大吧,眼神明明很好啊,不然我給你把個脈?”見藺殇瘋狂搖頭,飛蓬有點小郁悶道:“嘿,鬼醫說了,一些小病,吾能治的。”

總算肯定了的幾位魔教高手一致捂起心口,藺殇艱難回答其之前的問題:“教內叛亂已平定,叛逆盡數伏誅。”

“哦,那本少主必須要回去了…”飛蓬的表情有點依依不舍:“這還是我第一次下山呢,要不,你們和父親說…”

有一種被集體哽住的難受感,魔教強者盡皆深呼吸一口,繼而異口同聲的喚道:“少教主!”

“好吧好吧…”飛蓬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來:“我們走。”他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可背影怎麽看怎麽黯然,于暗沉沉的天幕中,魔教一行人的蹤影漸無。孤身一人的太子垂眸握緊換顏蠱,終取了一枚松針,不多時一滴心頭血落下,變了的容顏一副老實相,林外晨曦初起,又是新一天來臨。

作者有話要說:

神魔的想法和人族總有不同,不過在玉羅剎心腹還有小皇帝的眼裏,這就是所謂“最天真最無辜的殘忍”,比起刻意的惡毒,其實這一種更恐怖,特別他們少教主才十歲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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