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貳肆·心生間隙思慮多
“照膽…”青蔥碧綠的山澗,飛濺而下的瀑布,水幕遮掩的簾洞中,飛蓬半躺半靠于細細的溪流裏,藍色的衣袂在水中被浸濕大半:“我會的陣法你都會,把霍休的魂魄放出來吧…”
一道藍影亮起,散發森寒劍意的長劍仿若透明般從飛蓬體內閃動而出,化為一個七八歲大的白衣孩童:“是,主人。”照膽以靈氣随手畫出一個紅光閃閃的陣法,只剩下魂體的霍休被其丢入其中,慘嚎聲驟然響起:“啊啊啊啊!”
“有那麽疼嗎?”飛蓬托起腮幫子,湛藍色的眼眸一亮一亮。
照膽皺了皺眉,擡手讓陣法停下:“人族的魂魄太弱了,這點痛楚還不如主人你當初修煉一些靈魂秘法的萬一。”
霍休大口喘息着,瞧着飛蓬的眼神盡是恐懼:“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話聽起來似乎在罵人,然飛蓬明白其言之意,不由啞然失笑:“人?我的确不是人族…”比起死亡,人往往更害怕未知,霍休打了個寒顫,飛蓬卻似乎失去了興趣,半阖眼眸低低一笑:“不過,吾現在這樣又算是什麽呢?非神非魔非人非鬼,又未能回返昔年單純的風雲之子身份,也是可笑。”
“主人…”照膽抿了抿唇:“您只差一步之遙而已,只要過了天罰就…”說到這裏,他亦語塞,在輪回中有所感悟,全盛時期戰力提高不少,在如斯情況下,飛蓬都撐不過天罰,不得不用秘法強行轉世以避開天道鎖定,甚至這一世連一點神力都不敢外洩以避免被找到,想渡劫何其困難。
随手劃拉了一下水流,激起些許白浪,飛蓬身體一歪整個後背都浸在水裏:“何必自欺欺人呢,照膽,這種秘法只能用一次,此生身死時,便是天罰再次上門之日……”他自嘲的掀了掀嘴角:“要于人族短短一生中看透一切晉升天道境界,才有可能渡過天罰,但時間最多只有百年,這一步要是好邁出,我、魔尊、燭龍、冥主豈會一卡幾十萬年?”
完全沒聽懂的霍休一臉懵然,繼而在加固的陣法中慘叫連連,然聲音傳不出水簾洞,早把他視作無物的飛蓬并不在乎,其靜靜的躺了很久:“照膽,我記得你幾年前借心神聯系找到我時說,神魔兩界已開戰?”
“是,主人…”照膽微微蹙眉:“魔尊重樓練兵多年,又兼地皇神農在背後支持,哪怕昔日獸族高層只剩下他和神女瑤姬,以魔界強者為尊的規則,魔軍戰鬥力總體上亦高于神界…”語氣一頓,他低語道:“再說了主人,你墜入輪回,神族損失共三層精銳戰力,天魔族此番哪怕不幫魔界,神界也占不到任何便宜,更何況,論兵法只有你能…”
飛蓬輕輕一嘆:“照膽,你想過一點沒有?”睜開的藍眸一片如水的沉靜,照膽一怔,飛蓬淺淺一笑:“母蠱那一次生出靈智暴動,被我用神力在體內強行壓制令其真正徹底臣服,可哪怕無有外洩神力,那枚‘鑰匙’亦被引動,魔尊當能确認吾之下落。”
“不,主人…重…魔尊,沒那麽…當年您當着他和帝女九天、長老團的面選擇自毀神格神骨墜入輪回,已擺明脫離神族…”照膽的音調帶着幾分猶疑:“神魔之事,按理與您再無關系!”
飛蓬低低笑了出來:“呵呵!”其聲線充盈淡淡的疲倦和冰冷:“是嗎,可你別忘了,當年帶領神族參戰的是我,和共工配合俘虜他的是我,統帥人神聯軍給獸族造成巨大損失的是我,退位都還忍不住關注戰場甚至提議逐鹿之戰、劍指獸王的是我,最後…”其無聲的嘆了口氣:“攔住獸族援軍,将冥主死死擋在逐鹿之外讓他沒能去救蚩尤的還是我!”飛蓬此時幾乎笑得比哭得還難看:“殺父之仇、滅族之恨…”
“主人!”照膽冷着臉打斷其言:“不過是戰場各為其主而已,何況,一開始挑起戰争的是獸族對人族,你只是不忍心人族就此滅族而已。”他的話語帶着溫和的安撫:“背叛獸族給了蚩尤巨大打擊的是共工,那是他主動找上你的,其被俘後你還命共工去勸降好讓他出氣,同時,被遺忘是最好的保護,你費了多大勁才保住他的命,最後還放下打拼來的權勢地位放他逃走!”照膽深吸一口氣道:“蚩尤的死,你和九天都沒想到,軒轅才是下手的人,而逐鹿之戰你只是充當幕僚提了建議,執行的亦是九天和軒轅,且一切的導|火|索是神族長老團的貪心不足,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飛蓬木愣愣的凝望頭頂的黑石還有周圍的霧氣,良久,才倦怠的說道:“但九天是帝女,誰死都輪不到她,軒轅被女娲娘娘複活再任人族首領之位,魔尊沒突破絕不會不給三皇面子,只有長老團和我,是他最可能下手的,或許現在不會,然戰後呢?斬草除根是魔族素來的習慣。”
“……”照膽沉默了少頃,忽然擡眸:“主人,我不覺得重樓能舍得。”
飛蓬怔住,繼而搖頭,他喃喃自語:“我曾以為…但新仙界…便是一場預謀已久的算計…”照膽頓時無言以對,飛蓬忽然又笑得絢爛溫潤、堅定執着:“不過沒關系的照膽,本來實力就不相上下,現在我又有所突破,魔尊若來,不妨一戰…比起死于天罰,吾更樂意戰死。”他笑容多了一抹桀骜不馴:“重樓想要我的命,便用沉睡千萬年來換!”
把曾經的一切想了個遍,照膽張張嘴,之後的話語還是沒出口…主人,我知道你因為新仙界一戰對魔尊升起懷疑,然那四十萬年的知己相交、十萬年的纏綿悱恻,重樓不太可能是心懷算計,畢竟…從小到大都被寵着的獸族少主,除了族破親亡之事再無受過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打擊,其骨子裏的傲慢自矜和光明正大,不會令其和恨之入骨之人五十萬年虛以為蛇還假裝愛慕,那樣太累了又容易露出破綻,倒不如直下殺手。心中這般想着,照膽在飛蓬發話後,擡手把霍休的魂魄從陣中抽出并設下禁制,以确保他在玉羅剎面前除了繼續受刑外,無法洩露其主不願讓親人知曉之事。
通過郁郁蔥蔥的山林,踏過古樸的關口,夕陽西下又旭日東升,踏着朝霞回到魔教總壇,飛蓬在大殿外見到了左護法冷璃,他先是一怔,繼而拱手一禮:“見過聖子。”
飛蓬噙着一抹微笑還禮:“左護法。”他身後跟着隐身的照膽,手裏抓着他人都看不見的霍休。
見以聖子飛蓬身份歸來的少教主推開門跨步而入,冷璃并未阻攔,只傳音入耳:“少主,歲寒三友昨日和那位‘少教主’發生了一點沖突。”飛蓬眯了眯眼睛,其又大聲道:“教主,聖子飛蓬求見。”若有所思的回眸,飛蓬對冷璃淡淡一笑,可這麽多年冷璃還是扛不住這份驚人之美,他仿若平靜的垂首避過其審視的視線,飛蓬則輕輕颔首,反手将殿門關閉。
隐靡的氣息在大殿中傳蕩,大床咯吱作響,聽着不加掩飾的愉悅呻|吟,飛蓬的臉色頓時黑了:“屬下打擾教主,過兩日再來…”
話音未落,只聽重物墜落之音當即響起,繼而是語音嬌弱造作的低吟:“教主…”厚實柔軟的地毯上,被摔下來的少年身材纖細、滿身欲痕,對飛蓬怒目而視,其眸光滿含不忿、不甘和嫉恨,偏偏眼底又有落寞和哀傷。
可在床幔內将一切瞅的清清楚楚的玉羅剎絲毫不為所動,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明顯正在穿衣,其語氣淡漠的下令,仿若之前與少年纏綿時溫柔捉狹的人并非是他:“出去。”少年忍不住狠狠瞪了飛蓬一眼,瞳中盡是恨意,卻不知床上的玉羅剎墨藍色雙眸陡然變冷,可這少年終不敢違逆教主之意,只得委委屈屈穿好衣服,從暗門走了出去。
“誘騙不知事的孩子,教主很得意?”飛蓬嗤笑了一聲,但此時此景怎麽都覺得很酸,被照膽抓住的霍休表情詭異極了,一時連飛蓬并非人族之事都忘記了。
玉羅剎幹咳一聲,開玩笑說道:“喲,你莫不是吃醋了?”着一身黑色綢緞,他走下床笑容滿面:“我最寵愛的一直是你這孩子呢…”
其擡手摸摸飛蓬長長的黑發,被毫不猶豫一巴掌打掉:“教主大人,敢問你這些天教務處理了嗎?”飛蓬似笑非笑的一刀直插玉羅剎心口。
“嘶…”玉羅剎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背,從飛蓬十六歲從大漠回昆侖山,教務幾乎都是他和自己的心腹在處理,于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玉大教主不敢再調侃自己能幹的寶貝兒子:“天寶,你似乎心情不太好?之前又不是沒見過為父這般,然你當時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沒管隐身的照膽和神色震驚的霍休,飛蓬陰測測的白了玉羅剎一眼:“此一時彼一時,父親,你不是收到信了嗎?”
玉羅剎的面容一冷,又舒展眉宇笑道:“是啊,所以青衣樓沒有活口,吾兒被霍休觊觎之事,還是永遠埋沒的好。”
“哼!”飛蓬的神情不太好:“霍休把我當成了你的…”他羞于開口的撇過頭,玉羅剎怔了一下,明白是自己名聲給江湖造成的流言終于被飛蓬知道了,臉色頓時尴尬起來,飛蓬用餘光掃了他一下,有些無奈:“算了,現在說這個也遲了,只是父親…”他抿了抿嘴道:“你當年動用因果秘法,強行将除了汝之心腹、吾之好友和刺客組織外…所有見過‘玉天寶’容貌之人的記憶模糊、畫像毀去,至今已近十年,大傷的元氣應該補回來了吧?”
玉羅剎自然明白兒子心中多年的擔心,不由微微一笑,這一回他擡手沒有被打掉,可也只是很輕柔的摸摸飛蓬的發頂:“差不多再一年就能痊愈,不用擔心…”其表情暗沉下來:“因吾多年不曾出手,教內暗潮湧動,我并非沒有發現,且歲寒三友對你頂着半張面具的替身是什麽态度,我亦心知肚明。”
“父親有防備便好…”飛蓬放松般呼出一口氣,拍拍手,轉移了話題:“對了父親,對上霍休的這一回,我有些氣不過,是故用了之前和您說過一直沉靜的‘奇遇’,嗯照膽,過來…”
不知何時已變成長劍的照膽神劍浮現在半空中,玉羅剎眼露驚奇之色:“這是…神器?”話音未落,長劍藍光乍現,白衣孩童落地,玉羅剎倒抽一口涼氣:“還是化形的神器?這在我得到的傳承裏都是難得了。”照膽沉默不語的只是躬身一禮,其也不在意,反而相當有禮的抱拳還禮,繼而将眼神投注在已顯現的、被禁锢于陣法中的霍休:“天下第一富豪,聞名不如見面啊!”魔教之主笑得意味深長、令鬼瑟瑟發抖。
飛蓬聳聳肩,任由照膽再次回歸體內,轉身離去時只留下一語:“我去處理積攢的教務,霍休就送給父親玩了。”反正其身上有禁制無能洩密,自然無須擔心。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揭示了為什麽當年知道玉天寶容貌的人一聲不吭【其實我埋下了好幾個伏筆呢】,因為不能信的都被玉羅剎模糊了記憶,他們記憶中的玉少教主是個從頭到尾帶面具的纨绔【因此飛蓬十六歲回來後再下昆侖山,玉羅剎強行給他糊上了半張面具】,幸免遇難的則如楚留香等飛蓬的好友、有可能造成麻煩的刺客組織,以及總壇內玉羅剎的心腹,最後則是有龍氣庇佑的小皇帝,而眼見其他人對少教主的記憶被模糊,那些有記憶的魔教高層對玉羅剎神鬼莫測的手段……自然只有恐懼和敬服,至于飛蓬…玉羅剎動用秘法的原因是自己的兒子想要自由自在+不被過多攪擾,為此他不惜元氣大傷,畢竟鬼醫弟子飛蓬和魔教少主玉天寶,後者吸引力更大,飛蓬身份要是曝光等着被圍追堵截吧,而且是善意、惡意都暴增。
PS:前半部分帶出了管平潮官方小說的仙三上古時期劇情,真算起來重飛确實有差不多半個‘殺父之仇’吧,雖然真是各為其主不得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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