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燈火

老泉是順風耳在重慶的眼線之一,非“全職”,算是個編外人員,偶爾給順風耳提供些可有可無的消息。

李老坎的事就是他告訴順風耳的。所以葉湑一來,直奔棚戶區找老泉了解情況。提到瘸子時,老泉無意說了一嘴:他有兩天沒來吃飯了。

這是瘸子早晚的必經之路,葉湑托老泉幫忙,在瘸子回來的時候叫住他,飯錢她付。

瘸子餓得眼冒金星,顧不得那麽多了,抄起筷子就吃。葉湑也不急,耐心地在一旁等待。

吃完他打了個嗝,一抹嘴巴,問葉湑:“你也是為老坎的事來的?”

“除了我,還有誰來?”葉湑注意到他話裏用了“也”這個字。

瘸子抓了抓腮:“還能是哪個?警察噻。”

李老坎沒有家人,每年春節都守在這爛房子裏,一邊是渝中商圈的火樹銀花,一邊是孤零零的冷清棚屋。遇害後,也只有警察和瘸子在意他。

“妹兒,你莫不是李老坎二十多年沒見過的女兒喲?”瘸子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讓他有些興奮。

李老坎和他說過,自己以前有妻有女,只是後來他老婆跟別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吧,可她居然把孩子一并給帶走了,再也不見蹤跡。要是算到現在,差不多和葉湑一般年齡。

聽到“女兒”兩個字,葉湑先是一愣,幾秒之後,紅了眼。

看樣子是!瘸子咧開嘴笑,忙不疊地請葉湑去他和老坎住的房子。從老泉的露天小館子到住處,只有幾步路。

葉湑跟着瘸子彎腰進屋,屋子裏黑,光線不好,進門的過道上堆滿了雜物。整個房子用木板搭建,人踩上去嘎吱作響。

瘸子有些羞赧,神情拘謹:“......你看我這裏亂糟糟的,幺妹你長得乖,莫要嫌棄哈。”

葉湑笑着搖頭,坐在瘸子給她收拾出來的床上。到處都亂糟糟的,只有李老坎的床因為沒人睡,顯得幹淨些。

“......我爸他,”葉湑嘴唇阖動,盯着瘸子,“在哪兒出的事?”

瘸子苦笑:“不曉得,屍體沒找着。”

要是老坎還在該多好啊。屋子裏昏黃的燈光打在瘸子頭頂,映着他眼底的水光。自李老坎出事以後,夜裏獨自入睡的瘸子早不知偷偷掉了多少次眼淚了。

兇手他不是人啊!

晶亮的淚花順着瘸子的掌根流到袖子裏面,他把嘴一撇,補充說:“老坎出事那天,我做了個夢,夢到兇手扛着老坎的屍體爬梯梯兒,他這裏,還穿着跟我一樣的鞋子......”瘸子指了指自己的腳,他的腳上穿着一雙解放膠鞋,鞋底磨得露出一小塊腳後跟的皮膚。

葉湑看到瘸子的腳脖子,皮膚很黑,有深深淺淺的皺褶,如同起伏的黃土溝塬。老瘸愛幹淨,每天都洗腳,可這風霜的痕跡卻并非那麽容易洗掉的。

“為什麽确定那碗......人腦花是他的?”葉湑擡頭看他。

瘸子舔了舔嘴唇,喉嚨有些發幹:“我夢見的那條梯坎,确确實實是有的。往上走,走到最上面......就是那家烤豬腦的燒烤店。”

說到這裏,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你做的這個夢,給警察說過嗎?”

瘸子猛點頭:“說了說了,老坎死得冤枉,肯定是托夢來讓我幫他找公道的!我跟警察一說,他們就從老坎枕頭下面找了根頭發,用了個叫啥子——地恩诶——的東西哦,比對了那個腦花,結果就是老坎的!”

葉湑又問:“我爸遇害前見過什麽人嗎?”

“幺妹就是厲害哈,你這個問題警察也問過。老坎他那個時候面癱,半邊臉動不得,就去找了黃桷樹下的老神醫開藥。”

“開藥?黃桷樹在哪?那神醫現在還在嗎?”葉湑倒豆子似的接連扔出問題來。

“在是還在,但就是以前天天出來擺攤,現在不固定了,有的時候連着兩天都在,有的時候隔幾天才來。兇手害人吶!”瘸子又重複着這句話。

過了一會,他深嘆了口氣:“幺妹,你老漢他不容易,經常去美食城撿人家吃剩下的湯湯兒。每天這個腰背痛得很,還只能忍着,連去醫院看個病都沒得錢。以前都是上午去看病,只有這次是下午走的,哪個曉得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了嘛!”

瘸子話音剛落,門口突然傳來動靜。

“......有人在嗎?”

高岡前傾着身子,墨鏡架在鼻尖上方,兩只眼睛探出來,與葉湑四目相對。

他皺起眉頭,葉湑把目光迎上去,半點不避讓。她知道,門口的男人認出她了。

至于瘸子這邊,能說的話他都說了,葉湑與他作別。臨走時,瘸子又抹了抹眼角,對她說:“你老漢肯定高興!老坎要是曉得自己有個這麽乖的幺女,他肯定高興!”

葉湑沖他一笑,轉身離開。

高岡站在門口,眉頭鎖得更深。他把面前這個棒棒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瞧這架勢,似乎這個葉湑就是李老坎的女兒。

他知道,川渝地區的方言裏把父親叫作“老漢兒”。

高岡并不是重慶人,這稱呼還是另一個女人告訴他的,地址也是那個女人給的,她說她的父親住這兒——他叫李老坎。

他看着葉湑離開,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才回過神來,扭頭朝瘸子問道:“請問李老坎是住在這兒嗎?”

瘸子注意到他剛才一直盯着葉湑看,對他印象先壞了三分,連說話都不帶客氣:“你找他啥子事?”

“他女兒托我給他帶句話。”

瘸子聽罷,手指着葉湑離開的方向,粗聲粗氣地說:“老坎女兒剛走,你帶個屁的話!你不曉得老坎他遭了殃嗎?屍體都沒找到,要說到地底下去給他說!”

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心裏還不住暗罵。龜兒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滿口扯謊,不曉得打的啥子鬼主意。

門外沒了聲響,四下歸于寂靜。

瘸子忽然長嘆一口氣,他在坡坎爬上爬下幾十年,周圍的樓房矗立在這裏,幾十年如一日。樓梯布滿了他的腳印,四周住民來了一波,走了一波,他與他們面熟了,他們記得他多少?現在他回到床上,屋子空了,裏面的人也沒了。

高岡碰了一鼻子灰,他望一眼遠處高聳入雲的中心商圈建築,挑了下眉,摸出手機撥電話:“我到重慶了,出來吃火鍋。”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語氣略有遲疑:“不是說好的明天來嗎?我已經吃過了,老婆做的。肚皮滾圓,脹得很......”

高岡沒好氣:“我吃,你圍觀。”

“......行吧。”聲音有些粗,偏偏高岡能從話裏聽出點嬌氣。大概是剛哄完老婆,沒來得及轉換回來。

高岡斂起笑容,鄭重道:“一會見了面,我有個案子想問你,老城區的。”

葉湑順着來路離開,路過老泉的小館子時,她停下腳步。

“你這裏每頓飯都是七元嗎?”她問。

老泉嘴裏正咬着煙,微眯着眼,彎腰沖洗鐵鍋。聞言,他擡眼看向葉湑,前額上刻出幾道淺紋。

“七塊錢,有葷有素,雷打不動。”煙灰落到袖子上,他伸手撣了撣。

老泉并不老,三四十歲的模樣,仔細看骨相其實長得還挺好。

葉湑拿手機對準挂在老泉頭頂的二維碼一掃,五百元就到了賬:“這錢拿來給瘸子吃飯,包一個月,午餐晚餐一起。”

老泉嗤地笑出聲:“姑娘,瘸子只吃晚飯,人家中午要去外面拉生意。這錢,你給多了。”說着擦幹淨沾滿泡沫的手,掏出錢夾子就要還給她。

“那就包兩個月。”

老泉一偏頭,眉梢微動。

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但卻沒有停下,他從錢夾裏抽出五百塊錢,還給葉湑:“把錢拿好,人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欲望是永遠得不到滿足的,你這是在害他。”

葉湑沒動:“那就算他欠我的,你讓他想還多少還多少,多出來的你拿着。”

“你就這麽信任他?”

葉湑偏開頭,從青石階上望去,整個繁華的山城映在眼底,璀璨的燈火勾勒出她的側臉。

她說:“你以為我就值得信任?誰說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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