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足療
北枝江似乎不願和她同處一屋,說完話,急沖沖離開,只留下二爺和阿雲在茶館坐着。
“現在就走嗎?”
阿雲點點頭。
“我也老了,這身子骨不知還有幾年的時間,你走前我們再聊會天吧。”二爺吃一口茶,眯起眼睛笑。
“你可能不知道吧,”二爺說,“我的命是袍哥救的吶。”
他笑了笑,繼續道:“我還小時,總聽母親講我出生那會的故事。那個年頭,日本人天天開着飛機在咱頭頂繞啊繞的,我母親剛生下我,躺床上動不得,空襲一來,就被村裏人擡進防空洞。我母親受了驚,沒奶水,防空洞裏正好有群袍哥,他們輪流割血,倒在碗裏給我喝,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還有幾個從昆明來的大學生,把幹糧都給了我母親。”他似乎沉浸在回憶裏,不住地笑,笑着笑着就喘不上氣。
二爺手握成拳頭,抵在唇上,掩住咳嗽的沖動:“這故事我母親給我講,我給我兒子講,後來有了孫女,我也天天給她講。我孫女和北枝江很像,心軟,固執,偶爾聰明,”他擺擺手,“成不了大事。”
阿雲擡頭望向他。
“她要是還活着,也該和北枝江一樣大。”
阿雲雖在公口待得久,可這二爺到底因什麽事來的,沒幾個人知道。就記得北枝江把這老人帶到公口的那一天,是個晴朗日子。
“她走的時候,剛保上研,從小就愛讀書,戀愛都沒談過。她說要去四川支教,我是支持的,可心裏總不安寧。那一年北京在辦奧運會,我就告訴她,我年紀大了,要她早些回來,陪我一起看開幕式。”
“那她......”
二爺輕輕笑着:“你應該聽說過北川這個地方,當年地震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她那個學校在山上,地震後和幾個學生被困在廢墟裏,沒吃的,她就用刀放血,喂給孩子們喝。堰塞湖堵住了路,等救援部隊坐上沖鋒舟趕到的時候,她剛走沒多久,血還溫溫熱。他們告訴我,她死的時候,是帶着笑的。”
阿雲說不出話,連句簡單的安慰也想不出。
“北枝江沒你心狠,我孫女也是。所以她們常常很平庸,心軟的人都平庸。”
阿雲苦笑,她明白二爺的意思了。做父母的,對孩子最美好的祝願都是不求做大事,只願他們健康快樂,願他們接受平凡。所謂平凡,不是雷同,平凡也可以獨一無二。
不管是北枝江還是二爺的孫女,她們的心軟是一種勇敢;而她的心狠,卻是一種懦弱。
大毛用黑色圍巾套住葉湑的頭,将她從車上掼下來。葉湑的手被反綁在身後,腳下踉跄,狠狠跌倒在地。
身下是粗糙的硬石板地面,臉頰兩邊被磨得火辣辣疼。她暗自咒罵,要是摔破相了,她就活剝了大毛,再把他扔鍋裏炖湯喂狗!喂狗!
瞧他這幅幹巴巴的模樣,怕是狗都嫌棄。
大毛掐着她胳膊,從地上拉起來。葉湑被推着向前走,感受着光線由明到暗的變化。一路上全沒有門檻,她老是踩空,過了一條光線昏暗的狹窄走廊後,背後的力道突然加重,頭上的圍巾被人扯下來,她再一次摔在地上。
關門,上鎖。金屬相撞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裏發出回聲。
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高處有一扇小窗。牆體太厚,足有半米,光線艱難照進,在對面牆上堪堪留下一絲白亮的細線。
“把她看好了,”大毛交代門口的人,“海哥不在,等他晚上回來,肯定滿意。”
葉湑盤腿坐下,她望着高處的小窗,一點點挪到那絲光線照射的角落。
現在是上午十點左右,三月初,不到春分,窗外能看到太陽,沒有形狀,界線模糊。推測窗戶朝向東南方。
這一路上她雖然蒙着眼,但方向感不差,只是川渝地區的太陽不明顯,判斷有難度,不過今天運氣好,雲層沒遮住太陽。
但有什麽用呢。
她靠在牆壁上,閉目休息。
每隔一段時間,她睜眼,看一看窗戶外的太陽,再閉上。
門口傳來動靜,金屬鏈條在摩擦、撞擊,門開了。白色的燈光瀉了一地,黑漆漆的屋子亮堂起來,葉湑眯起雙眼,借機打量四周。屋內什麽都沒有,髒是不髒,但也不幹淨。
她覺得頭皮有點發癢,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窗外的太陽已經升到頭頂,看不見了,但光線卻更加熾烈。
一個身形清瘦的少年端着飯菜走進屋子,放到她面前。
葉湑定定看他,眼底泛了點藍,外面的光線倒映在她眼睛裏,亮得攝人心魄。少年不回避,直視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空氣中的塵埃輕盈地打着旋,撞破凝結在兩人之間的無形的冰牆。
“姐姐,吃飯。”他咧開嘴笑。
這小屁孩,真夠缺心眼的。葉湑接過飯碗,聞了聞,還挺香。
少年起身離開,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再掐着時間回來。他的身份應該挺特殊,在這裏的行動似乎不受限制——畢竟,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孩子什麽都不懂,沒拘着他的必要。
“誰做的?幫我給廚師說一聲,味道不錯哈。”
少年撓頭,表情憨憨的:“是我做的......胡叔叔這幾天做的不好吃,所以姐姐的飯菜,都是我做的。”他放低聲氣,像說悄悄話一樣:“他們都不知道,海叔叔也不知道。”
“海叔叔是叫王振海麽?”
少年點頭。
“你父母呢。”
“爸爸去世了。”
葉湑:“那媽媽呢?”
“媽媽是個美人,我見過照片,叔叔說她會來找我的。”少年語氣驕傲。
這臭屁小孩,誰關心你媽媽是不是美人了。葉湑問他:“小孩,你媽媽是不是叫阿雲啊?”
少年眼睛一亮,沖她使勁點腦袋。
葉湑笑了笑,揉着他的頭發問:“這間屋子平時都關的什麽人啊?”
“全是跟你一樣的姐姐們,剛進來的時候,都待在這裏。”
葉湑看一眼門口,壓低聲音道:“那她們......都是做什麽的?”
少年不吭聲了,眼睛不敢看她。葉湑輕輕地長嘆一口氣,孩子雖然傻,但其實什麽都懂。
良久,他終于開口:“陪好多叔叔們睡覺,髒。”這和葉湑猜的八九不離十,不過:“為什麽說髒呢。”
“叔叔們髒,我不要像他們那樣。”少年語氣篤定。
葉湑又摸摸他頭。
孩子真是寶,什麽都知道。葉湑套他話,問什麽說什麽,大致摸清了現下的情況。
這裏是一家足療店,當然,只是表面;裏面實際大有乾坤,從門口往裏數,一共三進,葉湑待的這屋子在最裏面。他說的那些女孩,大多是借了王振海的高利貸,被逼着拍裸.照,錢還不上,又怕照片被發給自己的同事親友。走是不敢,少年說窗臺上常年擺着一把刀,用來威懾她們,也用來威懾少年。
王振海對少年不差,但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要是擋了他的路,照樣不留情。
除了這些“裸.貸”的女孩,還有另一種,是直接被拐來的,尋個機會再賣出去。按王振海的說法,這叫拓寬業務範圍。
少年不能久待,走之前他小聲對葉湑說:“不要反抗,海叔叔會打你。”
“打得重嗎?”
“之前的姐姐們,看過,都是血。”他撩起衣服,在手臂上比比劃劃,向葉湑示意傷口的模樣。葉湑講:“既然不喜歡海叔叔,為什麽不走呢?”
他說:“我不能帶你走,我不能走。”
“為什麽不能走呢?”她輕聲問。
“我走了,海叔叔說,他就沒人照顧了。”
王振海不是個好人,可就是這個人居然也能成為少年的羁絆。孩子到底單純,是對是錯一時也說不清了。
少年一走,厚重的鐵門砰的關上,屋子又一次陷入寂靜之中。
葉湑慢慢躺下來,地面有些涼,她把面頰貼在地上。冰涼堅硬的觸感包裹着她,涼意從尾椎骨蹿到後脖頸,她打了個顫。
包被大毛扣下了,幸好裏面沒什麽東西,他就算把包倒騰一百遍,也翻不出有價值的信息來。
至于剛才那個小孩,看着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但做飯的手藝是真不錯。這一頓飯給她吃得飽飽的,下午的春光正是明媚,亮得刺眼。
葉湑環胸抱住自己,午休時間就該好好睡一覺。這屋子好,風吹不到,雨淋不到,唯獨缺條被子,這一點讓她有些不滿意。
晚上一定要給王振海提提建議,讓他改進一下,睡意襲來,葉湑迷迷糊糊地想。
這一下午她始終沒睡沉,門外偶爾傳來些動靜,多是來做足療的客人。腦袋逐漸轉向清明,她翻了個身,眼睛盯着牆根出神。
這家店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可聽着這外面的情況,又似乎真是來做足療的,別說做皮肉交易了,就連女人的聲音,也沒聽見一個。
葉湑看了眼窗戶,外面的天空泛着桃花粉色,太陽應該快落山了。
晚飯點的時候,少年又端着飯菜進來。全是素菜,不帶葷腥。
葉湑問:“中午是素的,晚上也是素的,你們這兒是和尚廟麽?”
少年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要不是葉湑及時止住他,怕是腦漿都要給搖成泥。他講:“吃這個,好吃。肉,不好吃。”
葉湑笑了,哪有好不好吃的,廚藝不行而已。
少年出去了一小會,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只蘋果。他當着葉湑的面削好,自己先吃。少年正長身體,幾口的功夫就吃得幹幹淨淨。接着他麻利地削好剩下的蘋果,遞給她,嘴裏的蘋果還沒吃完,兩腮鼓鼓的,跟松鼠一樣。
太陽一落山,王振海手裏的人逐漸地都回來了,即便是在關押她的小黑屋,也能聽到外面嘈雜的人聲。喝酒、吹牛,都是一些渾話,不堪入耳。
少年不敢久留,幫葉湑收拾好碗筷就走。他的力量太小,只能借送飯的契機,對這裏的姐姐們好一點,再好一點。
少年走後沒多久,門外漸漸響起一陣足聲,與葉湑之前聽過的截然不同。
堅硬、有力。像釘鐵的馬掌重重踏在白茫茫的冰河之上。
鐵門打開,一個莽實的身影逆着光,邁步進來。他先是将這間屋子打量一遍,然後目光轉向葉湑,久久不說話。
屋內沒光,看不大清情形。大毛從這人身後鑽出來,到葉湑面前蹲下。他用粗糙發黃的指腹捏着葉湑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把臉對上王振海。
王振海點了枝煙,認可道:“今天這個不錯。”
大毛竊喜,就知道海哥果然滿意。
葉湑啐了一口。她牽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張了張嘴,似乎在說話,可就連面前的大毛也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他往前走了兩步,俯身,偏頭靠近。
他聽見她說:“我等你好久了。”
大毛笑道:“急着等你哥哥服侍啊?”
她壓着嗓子,聲音嘶啞,眼睛直勾勾盯着後面的王振海:“等着跟你講——有人想殺你。”
仿佛在聽三歲孩童講笑話,不等王振海說話,大毛先把嘴一沉,用力扯着她頭發,忍着不笑出聲:
“想殺海哥的人多了去了,都是女人,可到最後呢?只要她們跟咱睡一覺,都恨不得咱能長生不老......你們說,是不是?!”
門口圍着一大堆人,哄笑起來。他們不時探頭,想要看看屋裏的情形。
葉湑頭皮被扯得生疼,她努力把手掌橫在脖子上:“我知道——”
大毛在笑:“那滋味哎呀......”
她以手比刀,從左往右直直拉過去,說話時她的目光一直在王振海身上:“你——”
“美得很......”
手懸停在颌骨下方,從頭到尾都沒拿正眼瞧過大毛,她沖王振海扯出一個笑,露出森森的上排牙齒:“十四年前的事。”
王振海不笑了,大毛忽然住了嘴。
王振海擲掉煙頭,發出一道輕微的聲響。他幾步上前,推開大毛,猛然捏住葉湑細長白皙的脖子,手上發力,慢慢收緊,勒得她喘不上氣。
“誰要殺我?”王振海發問。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開頭的故事其實是《他來時有太陽相伴》的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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