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巧嫔的日子過得如何,除了她自己關注之外,尚有旁人關心。
宮中選秀的少女們在第一輪之後已經出宮過一趟,許多人在聽過家中父兄的話之後已然明白,自己大約是與皇後之位無緣的,安分許多。
如此,也有人覺得,自己既然有希望坐上皇後的位置,那巧嫔此人,就分外讓人覺得不快了。
“不過是一個婢女出身,居然就讓她成了陛下身邊的第一人,真是讓人不快。”說這話的少女色若春花,穿着鵝黃色錦衣,正坐在池邊涼亭中,對着對面的人抱怨,嬌憨之意頓現。
坐在她對面的少女看上去就冷清許多,淺色錦裙襯托出苗條身段,指尖一點嫣紅就格外地吸引人。她含笑伸出手來,點着那鵝黃色錦衣的少女額頭,笑道:“你呀,真是口無遮攔。巧嫔娘娘如今身懷龍胎,金貴着呢。這可是陛下第一個孩子。”
鵝黃色錦衣少女嘟着嘴轉過臉去,目光落在池水上,随着裏面游動的錦鯉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說:“這種身份低微的女人若是生下了皇長子,可真是糟糕啊。”話音剛落,她就回過神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滴溜溜地左右看了一圈。
好在兩人入宮時身邊都只有一個婢女,都遠遠地站在離亭子有些遠的地方,并未聽到。她頓時就松了一口氣,嬌嗔着過去搖了搖對面人的手臂:“蕊表姐,你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
被她叫做蕊表姐的人嗔怪地點了點她的額頭,答應下來。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方才起身回了自己在宮中暫居之地,各自含笑說再見。
等到轉過身進了房間,蕊表姐——國子監祭酒的嫡長女關丹蕊臉上就沒了笑意。坐下來抓起一本書心不在焉地捏在手中,她将自己今日所說的話都回憶了一遍,覺得沒有露出什麽馬腳之後方才重新帶上笑意,翻看起書來。
而另一邊,鵝黃色錦衣的少女,禮部左侍郎嫡三女甄婉菁進了屋,抓住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就想丢出去。拔了兩下沒有拔下來,恨恨地住了手,在椅子上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捏在手中,恨恨道:“以為我是傻子,聽你兩句挑撥就傻乎乎地沖過去和巧嫔作對?關丹蕊,你真以為天下就你一個聰明人?若不是……”
她的話未曾說完,說到這裏的時候,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悄聲道:“甄姑娘可在屋裏?”
甄婉菁的臉色一陣變幻,好容易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又複露出那副嬌憨模樣,過去開了門。與進門的少女親密地交談了一會兒,對方告辭裏去,甄婉菁臉上方才露出了一點淺淺的笑意。
秀女們這番作态,自然有人看在眼中,不多時,就有人報了出去。
陶永安身邊的內侍收到最終彙聚成冊的消息之後,當天晚上,就悄聲将消息告訴了陶永安。
陶永安喝了一點兒酒,有些微醺,卻正是睡不着的時候,聽了內侍所言,當即一笑,讓內侍取了冊子過來,卻沒有看,捏在手中抖了兩下,又丢在了桌上:“明日給升平公主送過去。”
陶蓉蓉收到冊子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懶懶地睡過了午覺之後,陶蓉蓉才将東西打開來看,上下翻了一遍,她讓人叫了送冊子的內侍過來,問:“我記得,上次入選的人當中,有一個叫陶芸芸的?”
那內侍在宮中也算是機智過人的,當即笑道:“回禀公主殿下,确實有過一個叫做陶芸芸的,只是那陶芸芸,前些日子陛下旨意過來,已經是從名冊上勾掉了。”
陶蓉蓉一怔,這件事,陶永安絲毫沒有提過。
揮手讓那內侍在一旁等着,陶蓉蓉将冊子細細地看了一遍,記得差不多了,方才讓人鋪紙磨墨,寫了條子讓那內侍帶回去了。
沒過兩日,陶蓉蓉在自己的一個園子裏開了花宴,說是幫秦國公夫人接風,實際上不過是想細細觀察觀察秦國公夫人。
後者自進門以來,除了與陶蓉蓉見禮的時候笑了一下之外,別的時候臉上都是淡淡的。就連別的夫人過來攀談,她也一直都是面無表情。
陶蓉蓉看在眼中,端起酒杯,笑吟吟地對秦國公夫人舉杯:“今日仔細看去,國公夫人的氣色倒要比前次相見要好太多,真是讓人羨慕得緊。不知道夫人是用了何等妙方?”
秦國公夫人面無表情同樣舉杯,道:“不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陶蓉蓉點頭,笑道:“也是,秦國公大勝而歸,是國之喜事呢。”秦國公夫人勾了勾嘴角,并不作答。
邊上有人問起陶蓉蓉旁的事,陶蓉蓉也就順勢與那人攀談起來,将秦國公夫人晾到了一邊。秦國公夫人低眉斂目,盯着自己杯中酒看了一會兒,忽地轉頭對身邊端坐安然的信國公夫人道:“喬夫人許久不見了。”
信國公夫人含笑應是,就聽秦國公夫人道:“不知道喬夫人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信國公夫人含笑道:“自然是極好的。我家裏頭簡單,日子過得并不如夫人這般熱鬧,不過日子倒是過得十分安穩。”
秦國公夫人勾一勾嘴角:“說得是,很安穩。”她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對着信國公夫人舉杯喝完杯中酒之後,她說:“也不知道,這安穩日子還能過多久。”
信國公夫人的臉色就有些變化,卻依舊笑道:“夫人此話從何說起。如今天下太平,連邊疆都已經被秦國公平定,何來不安穩的說法。”
秦國公夫人看了信國公夫人一眼,道:“不,很安穩。喬夫人的日子自然是過得安穩極了。”
信國公夫人被她這番陰陽怪氣的話說得心頭極為不快,看了她兩眼,就不在與她說話了。秦國公夫人似乎并不在意,自顧自地喝着酒,有人過來的時候攀談兩句,十分自得其樂。陶蓉蓉将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漪漣泛起,平靜下來。
等夫人們起身告辭的時候,陶蓉蓉特意送了秦國公夫人兩步,兩人并肩走了兩步,彼此都默默無聲。就要走出賞花區的時候,秦國公夫人卻忽地開了口。
“公主殿下就不必再送了,”秦國公夫人說,“殿下身份高貴,不敢讓殿下多行。”
陶蓉蓉掩唇輕笑,道:“秦國公夫人說笑了,不過是走兩步路,又與身份高貴有什麽關系。”
秦國公夫人面無表情點頭道:“殿下說得是。”停了一停,她忽地又說:“不過,殿下身為皇室女兒,有着最高貴的血脈,也該為貴女們做好表率才是。”
陶蓉蓉挑眉,話還未說出口,秦國公夫人就急匆匆地俯身行禮,不等答話就直接告退了。
看着她在一群丫鬟嬷嬷的包圍中離開,陶蓉蓉心中迷惑頓起。這秦國公夫人今日這番話,到底想說什麽?
回了公主府,陶蓉蓉甚至都還在想這件事。
二管事過來報信的時候,陶蓉蓉有些神色怏怏,二管事就笑道:“不知道公主殿下因何而不快?小的願為公主殿下分憂。”
陶蓉蓉回神,笑罵道:“你平日裏難不成就不是在為我分憂?”二管事呵呵直笑,對陶蓉蓉道:“只是見今日殿下眉頭緊鎖,怕殿下有什麽事郁結于心。”
陶蓉蓉搖了搖頭,順勢就将秦國公夫人所說的話說了一遍,道:“也不知道她特意過來說這番話,到底什麽意思。”
二管事同樣思索一陣,忽地靈光一閃,道:“殿下,莫不是……”他的話後半截被吞了回去,陶蓉蓉看着他迷惑不解。
二管事猶豫一會兒,輕聲說:“大管事那日帶回來的美人。”
陶蓉蓉一怔,忽地就明白過來。二管事是在說,秦國公夫人也許是在譏諷自己的出身。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就冷笑了一聲:“如今天下初定,不知道多少達官貴人是泥腿子出身,難不成她所有人都看不過眼不成?”
二管事神色微妙:“殿下,秦國公夫人是前朝世家貴女,秦國公也是前朝世家子,看不慣本朝中人,向來也是可能的。”他的口氣倒讓陶蓉蓉笑了起來,指着他道:“你這副作态,到好似以前與她有過什麽不痛快一般。”
陶蓉蓉這話一說,二管事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殿下所言甚是。”陶蓉蓉一怔,立刻好奇地看着二管事,二管事支支吾吾說出來一番陳年舊事,讓陶蓉蓉又笑了一陣。
好一會兒,她止住笑聲,安撫了二管事兩句,問過他沒有旁的事情之後,就将他打發了出去。
等到額軟式出了門,陶蓉蓉臉上笑意徹底消失,捏着手中白玉茶盞,冷冰冰地想:“如今已經不是前朝,前朝所謂的世家貴族,亦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
尤其是秦國公夫人。
陶蓉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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