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亡靈（八）

森是被人從模拟艙中扶出來的，他看上去失魂落魄極了。

他在心理上受到了雙重打擊：一是來自卡洛斯，他沒想過自己會輸的這麽慘，能被選進皇子近衛隊的，哪一個不是千裏挑一各方面的好手，被秒殺這種事他真是好久沒遇到過了，對他不可一世的自信心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另是因為利希特，不如說這才是他失态到如此地步的根本原因。

在震驚、不可思議之後稍微深想一下，為什麽利希特會這麽對自己？只要這麽一想他就不禁脊背發涼，難道說利希特殿下已經察覺了，自己是二皇子那邊的人？

這個猜測讓他如墜冰窟。現在不僅是自尊被踐踏不願呆在近衛隊的問題了，如果假設成立，就是不能留下來的問題了。

利希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一開始？不，不會的，要是一開始就知道他肯定不會同意自己成為隊長……但是，但是利希特近期對他的态度與從前并無二致，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到底是什麽時候！

森越想越可怕。近衛隊他是不能呆着了，但失去利用價值，二皇子會對他怎樣？還有利希特，會就這樣放過自己嗎？

極大的恐懼與悔恨湧上心頭，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一心為利希特效力成為他真正的左膀右臂，可沒有二皇子，他約莫是拿不下隊長這個職位的。

森的思維陷入了死胡同中，到最後他甚至埋怨起自己的母親來，要不是母親跟二皇子扯上了關系，他或許會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出身好有能力什麽不能幹呢？

人趨利避害的本性讓他把一切怪罪到別人身上，自己時無錯的，錯的是他人。可他不想想，當初母親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贊同并且興奮了好幾天的人又是誰。

不少人覺得奇怪，哈裏也不例外，他知道森極強的自尊心，但森的反應也太過了，森眼神裏流露出的害怕似乎并不是對着卡洛斯。

他在怕誰？

比起森，哈裏才算利希特在近衛隊中真正看中的人，足夠忠心。這個樂天派可不是沒心沒肺沒腦子，他咂摸出不尋常的味道，偷偷看了看卡洛斯，什麽也沒說。

“森·雷文。”

卡洛斯叫了他一聲，這次沒有多餘的話，沒有讓他幹嘛也沒有詢問他的意見。森對上他深沉的眼神，越發覺得自己猜測是對的。

不能留在這兒。

他揮開好心扶住他的手，邁着步子走了，背影竟然出現了點佝偻，這不該出現在一個年輕武人的身上，衆人唏噓不已，但卡洛斯沒有半點同情的意思。

有時候摧毀一個人，不一定是肉體的打擊報複，摧毀精神讓他從此一蹶不振再無爬起的可能更為殘忍。利希特對森沒有留情，但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而且卡洛斯知道這事兒不算完，利希特所說的物盡其用，森還沒有被榨幹。

只是他深刻的意識道，利希特确實不僅僅是當初那個聰明能幹的皇子了，他依然才華橫溢卻丢掉了很多東西，比如當初那純潔可愛的笑，已經被虛假的笑容完全覆蓋了。

虛假的笑容依然好看，但那是因為利希特長得好。一點兒真心的笑容都沒有，也太寂寞了。

好吧，在這個問題上，自己似乎沒什麽資格批評他，因為是同類啊。

森·雷文不發一言走了，卡洛斯敲定了他的去留，“森·雷文做出了選擇，那麽從今天起，他正式從利希特殿下的近衛隊中除名，以後就由我卡洛斯·貝爾曼擔任隊長一職，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拼上你們的全力，為了殿下，諸星榮耀！”

所有人立刻站直，腳底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清脆整齊劃一的響聲，右手握拳置于心口，行标準軍禮，他們擲地有聲做出回應。

“是的長官！為了殿下！諸星榮耀！”

此時的利希特正在接見客人，這人是他的下屬，司法司長，也就是司法長，之所以說接見而不是傳喚下屬，是因為司法長并不是來彙報工作的，唔——或者說是來彙報另類工作。

利希特的貼身女仆朵拉為司法長斟上一杯紅茶，比起咖啡利希特更喜歡用紅茶招待人，朵拉泡茶的技術也是爐火純青。

司法長客氣道：“謝謝。”

盡管只是個女仆，但畢竟是皇子殿下身邊人，那肯定要客氣些。而且單身貴族男子的貼身女仆，總有那麽種心照不宣的暧昧意味。朵拉的臉蛋雖漂亮但給人感覺太過冷清了，活脫脫一冷美人兒，司法長不好這口，他喜歡熱情似火的，殿下留這麽個人在身邊，是喜歡這口啊？

也就是他不知道朵拉的家底才敢這麽想，要是報上朵拉的姓氏，足夠吓他一跳。

朵拉是安娜皇妃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孤兒，大利希特五歲，被收養後，法律上是安娜皇妃親弟弟的女兒，利希特的表姐，身份上絕對算得上尊貴。

朵拉以這樣的身份，卻成為了女仆。別誤會，并不是她不受寵愛，安娜皇妃的弟弟無妻無子，對朵拉視如己出，盡管沒有血緣關系，朵拉被收養後的日子過得絕對不糟，甚至是一般人望塵莫及的。

如果外人問起他們理由，只會得到一個答案：報恩。安娜皇妃從戰場上帶下來的孤兒，為了報恩成為利希特的女仆，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朵拉可不僅是一個只會伺候人、做家務的女仆。她接受了完好的教育，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小姐，同時，她也是一個合格的保镖跟刺客。

這是朵拉的選擇。因為年幼戰場遺孤的經歷，她骨子裏刻着異于常人的血性，對暴力和武力有着獨屬自己的見解，她憧憬着安娜皇妃，本想如她一樣在戰場上立功殺敵，在安娜皇妃不幸身亡後，她放棄了初衷，只想守在安娜孩子們的身邊。

朵拉的能力是利希特需要的，利希特給過她選擇機會：“你還可以後悔，想想你的夢想是什麽，成為女仆是蠶食了你的夢想，現在你還可以回頭，等我真正吃掉你的夢想，就不會吐出來了。”

朵拉毅然決然抛棄了夢想。她褪下大小姐華麗的衣裳，穿上了女仆衣裝，并且成功通過女仆測試，徹底成為了一名女仆。

貝爾曼的司法長如果知道這些，就不會用這樣淺薄的話語來腹诽這個女孩兒。

利希特将司法長給自己的資料浏覽一遍，耳朵裏聽着司法長的描述，他微微眯起眼睛。

意想不到的收獲。

“難得你會留意到這樣的事。”利希特十指交叉放在身前，“這份禮物我非常喜歡。”

司法長不忘給自己多長點臉，他眉飛色舞道：“因為殿下您之前說的話，所以我進來一直有留意，這個案子看似渺小，但卻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證據。”其實不過是下面辦結完案件彙總報告上來時他多看了兩眼，而恰好又對這個案子的被告有點印象，這個被告跟財政司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想起利希特說過的話，留個心眼順着一挖，還真給他挖出了東西。

司法長小心翼翼道：“財政長這次真是糊塗了，不過這事兒可大可小，殿下您看……”

“你這話用的不對，嚴法嚴治，怎麽能說可大可小呢？”

司法長瞬間領悟利希特的意思，這位殿下終于要拿人開刀了，還好自己一早就站定了立場，他連忙道：“殿下說的是，請原諒我一時用詞不嚴謹，嚴法嚴治，我想這件事并不簡單，一定還有更多可以下手查處的地方。”

利希特喜歡他的識趣，也不吝啬獎賞，“我想以你的能力，必然用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雲，帝星上十分歡迎你這種優秀的人才，有能力的人總是不嫌多的。”

司法長大喜，立刻起身：“多謝殿下指點！”得到皇子的承諾能在官場上少走多少年彎路！并且還是這樣一位地位尊貴的皇子，傳言如今最受皇帝陛下青睐的兩位殿下便是二皇子與利希特，如今利希特來貝爾曼歷練累加功績，果然手段不低。

養精蓄銳，利希特遲早會帶着更為壯大的力量回到皇宮。司法長原本激動不已興奮到頂，想立刻來一句“為殿下效力”，但擡頭一對上利希特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腦子裏立刻敲響警鐘，冷靜了。

殿下需要的，不會是因為一點事就激動到忘乎所以口無遮攔的人，因此司法長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恭敬道：“能為帝國出力，是屬下的榮幸。”

卡洛斯進來的時候跟剛告退的司法長打了個照面，兩人互相問好後司法長退了出去。

“他渾身洋溢着一股開心的氣息。”卡洛斯指出。

“其實他後面藏住，沒想到你這麽敏銳。”利希特示意他坐，“他帶來了點兒好消息。在這之前，森·雷文的事？”

“很順利，他離開了。”

利希特很有自信，“我的計劃不會出錯。”

朵拉為卡洛斯泡上一杯紅茶，卡洛斯的辦公室在隔壁，不過他經常往利希特這兒跑，在利希特的特許下幹脆在這邊也給他加了一張桌子。卡洛斯為紅茶道謝，朵拉只是微微彎腰點頭。

卡洛斯不禁道：“朵拉真的沒有語言障礙？我來這麽久沒聽她說過一句話，不對，是一個字！”

提到這個利希特也無奈。“我們也曾懷疑過，但結果表明，她真的只是純粹不愛說話，不過必要時候不用擔心她語言能力。”

朵拉點頭，表示肯定。

“好吧。”卡洛斯放下茶杯，“看起來您想跟我聊聊司法長帶來的好消息。”

“當然。”利希特露出一個笑容，“掃除開始了。”

在利希特的計劃裏，前期甚至不需要他費多大功夫，他已經做了足夠的鋪墊，一旦抓住點把柄，立刻就能掀起巨浪。利希特談論自己的計劃時總是張揚而自信，但卡洛斯一點也不讨厭他高傲的模樣，不如說這樣才更有實感，利希特身上那點兒真正的人情味，還得卡洛斯一點一點去嗅，嗅到一絲就足夠讓他感慨好久。

起碼那瞬間像個普通又正常的人類。

自從卡洛斯成為騎士以後，利希特再也不能如願以償在辦公處呆到半夜，他的一日三餐與休息都被騎士按時盯點，逐步向規律性矯正，說實話在外人看來是好的改變，他自己卻有點心慌，感覺很奇怪，甚至生出了莫名其妙的焦躁。

當然除了利希特本人以外，誰也不知道他內心的感受。

今晚卡洛斯也一如既往在皇子殿下的寝殿裏恪盡職守盯着皇子上床休息。

“卡洛斯，連朵拉都不用在這個點兒伺候我，你也可以出去了。你的卧室不在這兒。我保證我不會再半夜起來處理工作了好麽？哇別那麽看我，雖然有前科但我确實在努力改正——還是說騎士，你想留下來在這裏休息，我是指我旁邊？床很大。”

對于這個半夜起來工作的“慣犯”，卡洛斯還是更相信自己的監督能力，不過此時就放過他吧，他可不打算這麽快就傳出“新晉騎士成功爬上皇子的床”這樣的流言，卡洛斯鞠躬，“屬下告退，晚安殿下，願您好夢。”

“晚安我的騎士。”

卡洛斯替利希特阖上門，門口的護衛們對他無聲行禮，卡洛斯點點頭，他走到自己門口，發現一個人等在那兒。

“哈裏，我的門口可沒有你的崗位。找我有事？”

門口等着的正是哈裏，他的副隊長，哈裏笑嘻嘻道：“抱歉打擾您休息了閣下，不過您十分忙碌，我也就只能等到現在，介意花點時間跟我去個地方嗎，我保證時間不會太長。”

卡洛斯：“什麽地方？”

哈裏：“我的房間。”

卡洛斯眉毛上揚，神情瞬間變得十分微妙。

大半夜，邀請上司去自己的房間？

“啊不不不您別誤會！”哈裏一看卡洛斯表情就知道岔了，連忙擺手道：“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朵拉也在，您千萬別誤會。”

卡洛斯了然：“哦，3P？”

哈裏：“……”

卡洛斯拍了拍他的肩，“開玩笑的，走吧。”

哈裏想捂心口，您不要端着臉一本正經開這種玩笑我會信以為真的好嗎！

卡洛斯和朵拉的房間都在行宮，哈裏可沒有這種待遇，他的房間在總督府分配的宿舍裏，他領着卡洛斯一路走，夜晚總是與安靜為伴，卡洛斯時不時望向窗外，偶爾捕捉一下他熟悉又陌生的風景。

變化很大，不僅是指建築，更只建築裏的人。

哈裏拉開門，“到了，閣下請。”

卡洛斯踏進利希特的房間，哈裏因為是副隊還可以分一個單間，再往下的隊員是兩人一屋，不過他們可是近衛隊員，房間條件不會差，哈裏的屋子也很寬敞，但跟行宮的房間比起來還是差了一截。

朵拉也果然在屋子裏，這麽晚了，他們想幹什麽？

哈裏關上了房門，在卡洛斯扭頭的時候，哈裏和朵拉同時從身後掏出一樣東西。

“嘭”的一聲，彩帶彩紙在空中炸開，卡洛斯被哈裏和朵拉一前一後打了兩個禮花筒。

空中紛紛揚揚的彩帶彩紙看着很喜慶，不過場面着實有點尴尬，哈裏笑容僵在臉上，最後打着哈哈幹笑兩聲。

“歡迎。那啥，閣下您能把劍先收起來麽？”

“不好意思。”

在哈裏從身後摸出東西對着自己的時候，卡洛斯反射性拔下了腰間的佩劍，這麽近的距離下他有信心比對方更快，因此沒有拔出槍而是選擇劍。不過哈裏摸出的是個歡迎用的禮花筒——這就很尴尬了。

卡洛斯收起劍，等着他倆解釋。

“抱歉閣下，您的警惕性很強噢我的意思是十分優秀。”哈裏撓撓腦袋：“我們只是想給你辦一個小小的歡迎會，請見諒。”

房間裏擺着一些食物和一個歡迎蛋糕，應該是朵拉準備的，朵拉把打空的禮花筒塞到卡洛斯手裏，維持着一張冷漠臉鼓了兩下巴巴掌。

卡洛斯嘴角抽抽：“……謝謝。”

哈裏：“有點寒酸，請您不要介意。我們是真心實意歡迎您的到來，遲到的賀喜，閣下。”

朵拉配合的朝卡洛斯束起大拇指，卡洛斯猜這是肯定他的意思。朵拉太不愛說話，但肢體和神情上表達的意思不難猜，他也快習慣了。

算上主角一共就三人的歡迎會，确實挺寒酸的，但卡洛斯還是接受了好意，再次道：“謝謝。”

“閣下，我跟朵拉都是從帝星跟随殿下來此的人，聽說您是殿下的青梅竹馬，我們很高興能有這樣的人陪着他。要知道朵拉不愛說話，而我跟秘書莉莉雖然挺着急殿下廢寝忘食的模樣，但勸不住他。”哈裏嘿嘿一笑，“您的出現，我們打心底感到高興，殿下總算肯按時吃飯好好睡覺了。”

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卡洛斯覺得自己也真不容易。

哈裏深吸一口氣，用力重重鞠躬九十度，“所以閣下，殿下就拜托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擔心甩出的名字太多易混淆，因此朵拉的姓氏沒有寫出來，安娜皇妃的弟弟也暫時沒有說名字而是用弟弟代替，照着這種節奏慢慢記吧，不過其實文章中最重要的主角和配角就那幾個，其餘的，記不住也沒關系嗯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