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亡靈（十四）

數據采集倉雖然各項功能完好，明明沒有被珍惜對待從一堆金屬塊裏扒拉出來立刻就能用，足見質量之高，但是——

卡洛斯皺了皺鼻子，啊，倉裏的味道真是難以形容。

“嗯？”

沃夫盯着屏幕上的數據，原本渾濁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噢噢好家夥！這數據真是太漂亮了！利希特你上哪兒找的小子！能行！配得上我的機甲，能讓我的孩子更完美！好家夥！”

沃夫雙目放光手下飛速動了起來，利希特看了一眼，數據采集已經完畢，不過老頭子一進入狀态顯然就沒那個閑心提醒人，要不是利希特出聲，卡洛斯還得再倉裏憋着。

從倉裏出來卡洛斯大口呼吸空氣，盡管房間的空氣也十分糟糕，但跟數據倉裏一比，就好像使用了空氣過濾器。

“他在做最後的調整，我們等等。”

卡洛斯點點頭，他環顧四周，發現除了沃夫坐着的那根以外連根多餘的凳子也沒有，地上實在太髒，卡洛斯建議：“不然我們出去等？”

既然主人已經邋遢成這副模樣，那麽他們稍微随便一點也沒關系吧？

利希特搖搖頭，“就在這裏等吧，根據你的精神和身體數據做最終調整，想來也用不了多久。”

利希特看了看，在卡洛斯開口阻止以前，在一疊不高的金屬塊上坐了下來，明明只是一堆金屬堆起的雜貨堆，利希特坐在上面，姿态一如既往的優雅，仿佛下面是他的寶座。

他随遇而安的态度讓卡洛斯說不出阻止的話。皇子嬌生慣養不假，但也很能适應不同環境。

卡洛斯：“需要我去找點飲品嗎？”

利希特：“他這裏最多的大概是能源液，可惜不是給人喝的。”

“好吧，好吧，”卡洛斯真是敗給這個老先生了，“他為什麽會過得這麽糟糕，明明還有那麽多機器人，打掃和家務交給機器人不就行了？”

“別的地方還好說，這個房間他是不肯讓機器人打掃的。”利希特給他解惑，“而且他一鑽進學術研究裏就什麽都忘了，連啓動機器人也顧不上，全靠他孫子每次假期回來設定機器人照顧程序，撐到下一個他回家的時間。”

天才真是多多少少都有性格上的怪癖，真不知道沃夫到底算勤快還是懶惰。卡洛斯将外套取下來，“至少把我外套鋪上去，你能坐得幹淨舒服點。”

利希特卻沒有起身，也沒有挪動，他抱着手臂微微擡起下巴，笑彎了一雙眼睛，“不然這樣，你坐這兒，我坐你腿上，更幹淨。”

這話必須反着聽，卡洛斯知道他是嫌自己了，但利希特每每揶揄還帶着撩撥意味，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更放縱浪蕩，不過利希特大概也料定自己不敢真怎樣，才如此肆意。

他還真不能怎麽樣。大腿不能給坐，他穿好外套筆直的站在一邊不再動作，利希特果然只是揶揄他，卡洛斯規規矩矩不再操心，他也不再捉弄人。

約半個小時後，沃夫大叫一聲：“完成！”

他按下按鈕，只見連綿的牆壁在震動後緩緩擡起，露出後面的玻璃幕牆，而透過玻璃幕牆，正好能看見兩臺機甲的頭部。

原來倉庫就在這後面。

沃夫：“光腦呢，光腦給我！”

利希特和卡洛斯把搭載光腦的手環解下，沃夫為他們輸入權限，鏈接機甲，弄好後迫不及待把旁邊一扇小門打開，催促着兩人進去：“快快，下去試試機甲，我保證是你們至今為止見過最棒的作品！”

門後是向下聯通倉庫的樓梯，進入之後才發現說是倉庫并不合适，這裏完全就是一個機甲訓練場的大小，兩臺機甲陸地搏戰綽綽有餘，完全可以當場測試。除了軍部測試機甲的時候可以對空測試外，個人開發的機甲在去軍部登記以前不允許空中實戰測試，民用機甲更是禁飛。

一黑一白兩臺機甲矗立在場中央，奪去人所有的視線。

金屬的外殼反射出漂亮的光澤，兩臺機甲主要以金色紋路為機身裝飾與銜接處色彩，并且在機甲頭部都刻印着利希特的皇族紋章，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他們是利希特的所有物。

卡洛斯看向那臺黑色機甲，“殿下，這臺機甲很像是……”

“黑狐？”利希特接過他的話，“不是像，他就是。”

黑狐是利希特的母親，安娜皇妃的原有機甲，安娜大大小小打過不少戰役，其中不乏著名戰役，黑狐活躍的身姿至今仍能在各種資料中找到，黑狐的戰鬥視頻還被列入了許多軍校的教材中，熟悉黑狐的人一抓一大把。

卡洛斯也看過不少黑狐的戰鬥記錄，但眼前的機甲跟卡洛斯印象中的黑狐并不完全相同。

“您把他改造了？”卡洛斯問。

“對。”利希特仰起頭看着高大的機甲。“如你所見我并不适合成為作戰人員，因此我請沃夫老爺子把他改裝成了高防禦性機甲，對我來說以後也方便些。”

黑狐屬于利希特，那麽剩下那臺就是他的了。

“殿下，請為機甲賜名。”

利希特看向白色的機甲，“對，他還沒有名字……白狼，就叫白狼。卡洛斯，從今天起，白狼就是你的專屬機甲。”

是狼嗎？偏偏選擇了狼。卡洛斯低垂雙眼，沒有露出多餘的表情，“多謝殿下。”

“去跟你的機甲打聲招呼，以後你們就是夥伴了。”

卡洛斯按下手環，機甲的人工智能數據已經與他們光腦接通，卡洛斯讓他把駕駛艙打開抛出繩索，卡洛斯踩着繩索，在機身上飛踏來加快速度，眨眼間就進入了駕駛艙。

利希特表示他對這種方式一點也不羨慕。他命令黑狐：“跪下，迎接我。”

黑狐依言蹲下，讓利希特站到他手心中，再送入駕駛艙。

“您好，殿下。”

黑狐的聲音響起，利希特回應他，“好久不見，黑狐。”

“上次見您還是個孩子，被安娜主人抱着，等我進入休眠再次醒來，您已經是我的主人了，時間真快啊殿下。”

所有的戰鬥型機甲必須登記，黑狐原本是屬于軍部的機甲，安娜只是駕駛員，算不上所有者，只是因為她過于出色，給人們帶來了她與黑狐綁定的印象。在安娜嫁給皇帝卸除軍職以後原本黑狐應該由軍部分配新的駕駛者，但皇帝将黑狐作為榮譽獎勵賞給了安娜，以她的軍功無人有異議，黑狐才真正成為安娜的機甲。

可他們已經不會上戰場了。

最初安娜沒有讓黑狐休眠，停放在紫鳶宮裏，還經常去看他，像個老戰友般說說話，等有了孩子以後她漸漸地不再來，直到後來讓黑狐進入了休眠。

機甲的人工智能連通着龐大的數據庫，他們也是網絡的一份子，黑狐從休眠狀态醒來，數據庫的資料讓他知道，他的前主人已經不在了，眼前這位安娜皇妃的孩子，是他的新主人。

利希特：“我很抱歉擅自改裝了你，但是我沒有母親那樣的體魄，不能英勇殺敵，你現在的職責是保護。”

“謹遵主命。能守護主人難道不是至高的榮耀？能守護您我感到非常榮幸，不如說請讓我守護您。安娜皇妃的事，節哀，殿下。”

這裏就是母親投注青春的地方，利希特在駕駛艙中閉了閉眼，他并沒有急着熟悉性能調整數據，他在這裏找到了一點親切感。

“黑狐，你為母親感到悲傷嗎？”

人工智能不會對主人撒謊，黑狐道：“對主人的絕對忠誠，第一時間為主人考慮是我們的本職，除此之外其他感情不過是虛拟模仿，不管我們哭還是笑都與人類不同，即使我回答悲傷，可我并沒有人類的心來感受悲傷。”

人工智能可以設定性格，一般來說戰鬥機甲搭載的人工智能都是貼心簡約型，當然不排除有人有特殊愛好，不過性格在出廠時設置好就不能改變，量産機的性格都是千篇一律很無趣，只有專屬機甲性格要豐富多彩一點。

黑狐不會像人類一樣感受到真正的悲傷，他會和主人說話，為主人貼心考慮，表現得跟一個真正的人一樣，然而再怎麽貼近，終究不是人。

陪伴母親的老夥計，利希特嘆了口氣。

黑狐詢問道：“不過殿下，我這裏有皇妃的錄音，你要聽聽嗎，比如出嫁前那一晚她來找我，說了不少話。”

出嫁前一晚？利希特精神為之一振，“放來聽聽。”

“好的請稍等。”

駕駛艙裏亮起屏幕，屏幕上是身着戰鬥服的安娜，她正坐在駕駛艙裏，像個老朋友般與黑狐說話。

“明天我就要嫁人啦，還是皇帝陛下，哇，不可思議，我們就見過一次面！你說他看上我哪兒了？”

“因為是皇帝的命令，所以我必須嫁給他，嘛雖然我并不愛他，但這樁婚事我也不讨厭。要知道我還沒嘗試過愛情，我一心都在工作上啦，哪有時間和閑工夫去戀愛呢，這種讓我強制停下來的突然的婚姻，還真是讓人心情複雜。”

“不過皇帝陛下是個好人，但願我能愛上他？然後我就能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之後我們還會有孩子，和平安詳遠離戰場度過一生，雖然我之前沒想過，但也挺不錯的。我不會抱怨，我不喜歡抱怨，只是改變一種生活方式對麽，哈哈不過要不是權威的命令，我還真懶得改變現在的生活。”

“我小時候不太明白馬革裹屍的意思，反正覺得就是英雄，有段時間夢想就是馬革裹屍，現在想想可樂死我了。看來馬革裹屍是不成啦，祝福我的婚姻和人生吧夥計，我不會忘記跟你搭檔的日子。”

你沒有馬革裹屍死在戰場上，卻殒命在皇宮的叛亂裏。利希特伸手按掉了屏幕，駕駛艙裏瞬間陷入無聲的沉默，只餘他不輕不重的呼吸聲。

婚後的安娜皇妃無疑是幸福的，可是，利希特看了看自己手心，叛亂時皇帝不在宮中，沒能護住自己心愛的女人。在別人手中的權力保護不了自己，只有在自己手中的權力才能護好自己。

利希特漸漸握緊了手心。

卡洛斯坐在駕駛艙裏，眼前已經調出多個窗口，開始熟悉機體各項性能，但是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實在太聒噪，在只有一個人的空間裏無法讓人無視。

他沒想到沃夫竟然把一臺機甲設定成這麽歡脫的性格，與他想象中相差甚遠，白狼絕對是活潑過頭了。

“嘿主人你怎麽不說話？我有名字了我很高興啊，白狼，一聽就很拉風！讓我們撕碎敵人！怎麽還是不說話？啊在看我的武器，我給你介紹啊，我的光束盾牌——”

卡洛斯用平靜的聲音打斷他，“我先自己看，有疑惑再問你好嗎？”

白狼：“好好好，主人說什麽都好，那主人你邊看邊給我說說你的事呗，哎呀資料庫裏關于你的資料好少啊，作為機甲要了解主人以便更好的協助你。主人你愛吃什麽水果？內褲什麽顏色？做/愛喜歡什麽姿勢？喜歡機甲震的話我很樂意提供場地~”

卡洛斯：“我說什麽都好對吧？”

白狼歡快道：“當然當然您是主人啊。”

卡洛斯在駕駛臺上敲了敲，用十分溫柔的語氣說着不容反駁的話：“那麽寶貝兒，在我允許你發言以前，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