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亡靈(十八)

二皇子弗爾斯保持着和藹的微笑,注視着利希特。

學院的人已經是冷汗涔涔。

羅森的衣服被發現,那是實戰中被劃破,卡洛斯在實戰中根本沒讓人碰到他分毫,自然看不出衣服的問題。利希特是怎麽發現的?

表面上是利希特近距離看卡洛斯脫衣事察覺的不對,但既然能調包瞞過衆人的眼睛,必然光憑肉眼很難看出真貨假貨的差別,怎麽偏偏就被利希特發現了?還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包括跟他一起到場的弗爾斯。

細思極恐。

卡洛斯跟羅森保護服出問題的事,不能由卡洛斯來抗,也不能由羅森來擔。學院長飛速在腦子裏理出這條路,他們學院只能吃啞巴虧咽下這次事端,并且盡力将事化小。

“殿下,”學院長上前,“這事我們必然會給您一個交代,請放心。”

學院長表态,意思是本次事故全由學院承擔下了,至于交代……只要能讓利希特和安卡家滿意,這事兒也就過了。畢竟出了人命和沒出事是兩個不同概念。

不過這麽一來,卡洛斯剛才那一鞭子不是挨得冤枉?

衆人看去,卡洛斯依舊保持跪地姿勢紋絲不動,臉上表情也絲毫未變。

哎呀……有人低呼,要麽是此人藏得太深,要麽是利希特殿下調/教有方,卡洛斯當真是他手下一條忠心的狗,不是什麽餓狼。

利希特接受了學院長的建議,他收回在卡洛斯身上的視線,“起來。”

“謝殿下。”

卡洛斯跟在利希特身後下臺,他将衣服又套上了,畢竟在皇族面前裸着上身走路行禮很失态,這又不是軍營或者其他特殊場合。

利希特在弗爾斯面前停下腳步,帶着歉意道:“抱歉皇兄,明明你舟車勞頓還讓你看到這樣的鬧劇,是我疏忽了,不如先行回宮休息?”

弗爾斯點頭,帶着兄長對弟弟寵溺的口吻:“沒關系,我也看到了好東西。改時間我們兄弟倆再好好聚聚,你在貝爾曼也不知要待多久。”

利希特笑:“勞皇兄挂心,時間到了我自然就會回來。”

兩位皇子分明都笑得溫文爾雅,但其中那火藥味兒,他們自己最清楚。

利希特和弗爾斯乘坐同一艘皇家的飛行艦從皇宮抵達帝國學院,兩人和和氣氣登上飛行艦,借口休息,去了不同的房間。

關上門,雖然兩人面上公式化的假笑因為習慣都還保持着,但終歸與在外人面前味道不同了。

弗爾斯坐在椅子上,與他的騎士金說話,“金,你說卡洛斯的保護服會是誰幹的呢?”

他并不提羅森的事,因為他知道羅森·安卡被替換了衣服的事源頭該算在誰頭上,雖然中間彎彎繞繞,但源頭确實是他啊。

弗爾斯面帶微笑,即使不在皇宮,他也掌握着宮裏的動态。

金搖搖頭:“要去查查麽,殿下。”

“不必,學院已經說了會給出交代不是嗎?”弗爾斯端起手邊的咖啡,輕嘆道:“哎呀,離開籠子的鳥兒就是不如養在籠子裏的可愛,你說是吧?”

金知道這個時候他根本不用說話,果然弗爾斯已經自己接着說下去,他嘴角帶着笑意,“不過我一直覺得他除了樣貌,也沒別的可愛之處了。”

金垂下眼,能幹的皇子皇女對弗爾斯來說都不如平庸來得可愛。還有件跟利希特殿下有點關系的,他禀告道:“雷文夫人想求見您,應該是為了他兒子森·雷文被利希特殿下撤職一事。”

弗爾斯唔了一聲,“婉拒她,別讓美麗的夫人太難堪。”

金應聲。沒用的棋子沒有再見的必要,弗爾斯對森本來就不抱大期望,如今他們母子二人已無用,弗爾斯也不會再多花半點心思。雷文夫人是美,但美麗的夫人并不止她一個不是麽。

利希特的房間裏,卡洛斯正準備換衣服,方才他去學院更衣室拿回了自己的衣服和物品,但沒來得及換,利希特将一個盒子推給他,“換上這個。”

卡洛斯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套折疊整齊的華服,從樣式上來看——

“騎士的常服?”卡洛斯雖然是問,但語氣很肯定。

“常服、禮裝都趕制出來了,”利希特說:“機甲戰鬥服會在明天完工,你放心,可不是你身上那種粗制濫造的貨。”他揶揄道。

機甲戰鬥服也有保護作用,工序比平時用的衣服麻煩,做出兩套常服的時間也做不出半件戰鬥服。

卡洛斯點點頭,去了隔間換衣服。

他換好衣服出來,都說人靠衣裝,可也有衣裝靠人的,同樣的衣服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迥然不同。皇子皇女們騎士的衣裝是制式,也就是說樣式大抵相同,只會在個別細節和顏色上不同,總之利希特對卡洛斯這一身相當滿意,比隔壁誰家那個金看着順眼多了。

卡洛斯衣冠楚楚,臉上那道紅痕愈發明顯。教鞭抽一下就是火辣辣的疼,痛感不會持續太久,但是痕跡卻能長時間留着,達到銘記于心、警醒教育的目的。

利希特盯着卡洛斯臉上的紅痕看,卡洛斯走到一邊開始為他泡茶,朵拉沒有跟着利希特,伺候的事也得他來幹。

利希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訝異,“你在跟朵拉學泡茶?”

泡茶的基本工序固定在那兒,但會泡茶的人裏,不同的人沖出的茶水味道不同,帶着特殊的味道。朵拉知道利希特喜歡的味道,所以卡洛斯在跟着她學。

卡洛斯:“是的。尚未學到家,希望您多擔待。”

利希特不作聲,慢慢擡起手又喝了一口,溫度适中的茶水順着嗓子流下,唇齒留香。這味道跟朵拉泡的紅茶很像,但有細微的不一樣,這不一樣的地方似乎尚未成型,算得上莽撞。

利希特放下茶杯,他不讨厭這杯茶水的味道。

在兩個皇子回到皇宮以前,騎士學院的鬧劇已經傳到了查理皇帝和萊伊皇後的耳中,此時帝後正在一起商量政事。

“換衣服的事我可從沒吩咐過。”萊伊并不對查理隐瞞:“我讓他們在學院裏挑人找機會羞辱一下卡洛斯試試他,人選定的是羅森·安卡。”

查理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他并不對萊伊的行為多問,萊伊對他付出絕對忠誠,他對給予絕對信任。“雙方衣服都被掉包,你說是一個小子做的,還是兩個小子都動了手?”

萊伊反問:“陛下以為?”

這是利希特和弗爾斯之間一次小小的較量,他倆誰主動出的手都不奇怪。皇帝的态度很重要,如果他想查,就不是随便就能交差的事兒,他若不在意,這一頁也就揭過去了。

“都不重要。”查理說:“你知道,除非他們幹出買兇對自己親兄弟下手的蠢事或者挑釁我,其餘的,随他們去。”

自從皇宮內亂之後,查理皇帝非常反感皇室中人明晃晃把槍口對準其他皇室中人的蠢事,皇妃皇子皇女們接收到這個信息,自那之後無論怎樣明争暗鬥,都沒再做出過直接讓人暗殺皇室成員的事。因為知道那是皇帝逆鱗之一,觸不得。

萊伊點頭,這件事不會扯到兩個皇子頭上了,小兵小卒既然摻和進來,就要做好事發攬罪的準備。

而且說到底他們雖然受人指使,也确實是真正的執行者。

經此一回,某些謠言倒是該消停了,盡管部分人心中存疑,但比起之前,也會有更多人相信卡洛斯的确很服從利希特。

萊伊的人找上了羅森·安卡,想試試卡洛斯,但羅森的保護服被替換了……他們怎麽知道自己這邊選定的羅森?萊伊若輕輕點了點下巴,“看來我手底下的人需要再清理一遍了。”

“不妨大張旗鼓點。”查理淡淡道:“別讓他們沖昏了頭腦。适時給他們提個醒,現在還是我的皇宮,我的國家。”

萊伊笑了。

“是的,陛下。”

飛行艦抵達皇宮後,利希特和弗爾斯道別,分別回到了自己的宮殿中。卡洛斯一路跟着利希特來到了他的房間。

利希特讓卡洛斯坐在床邊,卡洛斯不明所以照做了,接着他身邊的床鋪一陷,利希特也坐了下來,手裏拿着個藥膏盒子,摘了手套沾上藥膏就要往他臉上抹。

卡洛斯微微偏頭捉住他手腕,“殿下,請讓我自己來。”

利希特直接讓手指一動,點在了他臉上,冰涼的藥膏挨在臉上,原本沒有痛感的紅痕被這麽一碰,又有些刺刺的感覺。

“臉別動,手松開。”利希特示意他放手,橫豎手指都已經點到臉上了,卡洛斯也不再固執,松開了手讓利希特塗藥。

本來臉上痕跡就只有一道,上藥一抹了事即可——雖然卡洛斯覺得這麽點痕跡睡一覺就散了哪還需要上藥。可利希特塗得可仔細了,他的手指在痕跡上輕輕抹過幾個來回,卡洛斯就覺得冰涼的觸感貼着自己臉頰摩挲,觸感細膩光滑。利希特傾着上半身,兩人靠得近,他的目光專注的落在卡洛斯臉上,卡洛斯只盯着利希特的臉看了幾秒便默默移開視線。

視線往左是利希特的大床,往右是地板,卡洛斯默默盯着地板,不作聲。

痕跡就那麽點兒,上藥再磨叽又能花多長時間?可利希特手停在他臉上不收回來,問,“什麽感受?”

卡洛斯張張嘴剛要說,利希特又道:“不是問打着有多疼,是問你心裏感受。”利希特連傷藥都準備好了,他就不信卡洛斯看不出來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一個掏空的殼子,把自己定義為工具的人,你能指望他有多大感受呢?卡洛斯一個“沒”字說了一半,剩下的聲音都被堵住了。

被利希特用嘴堵住的。

利希特沾着藥的手貼在卡洛斯臉上,涼絲絲,另一只手貼在他另半張臉上,溫熱。利希特就這麽捧着他的臉,親了上來。

卡洛斯在意識道發生什麽的瞬間微微睜大眼,但很快連這點細微的神情變動也平靜下來,哪怕感受到利希特的舌頭滑進來,他都沒有再露出絲毫動搖,平靜地可怕。

他沒有推開利希特,任由他親,在利希特分開後兩人嘴角扯出銀絲,卡洛斯還很體貼的摘下手套,伸手用拇指抹過他嘴角,替他擦拭。

利希特盯着他,不溫不火道:“接吻只有一頭熱很沒趣的。”卡洛斯雖然任他親,但是從始至終沒給他一點回應。

卡洛斯慢騰騰收回手,“殿下是寂寞了?如果需要找人來陪,屬下願意去尋找人選。”

“呵。”利希特從嗓子裏笑出聲,“我要求很高,從外貌到內涵,從身份到能力,一個不滿足的,都不可能上我的床。”

卡洛斯虛心請教,“殿下不妨說看上了誰?”

利希特一雙眼睛只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裏平波一片,并沒有什麽思緒翻湧,也沒有感情波動,但他說出來的話像是戀人的低語般甜蜜:“曾經滿足條件能被我看上的,都不适合随便上床,要知道跟那些大人物扯上這層關系,沒準到頭來搞得自己一身腥。但現在……我看你這樣的,就很合适。”

利希特把話說得暧昧無比,他甚至伸出手去,要再觸碰卡洛斯的臉,卻在半途中被卡洛斯捉住一雙手腕,身上一沉,竟被卡洛斯仰面壓倒在床上。

利希特看着卡洛斯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臉,既不掙紮也不命令他放開,甚至饒有興味的等着看卡洛斯接下來的舉動。他的騎士面龐背着光,陰影賦予了他冷峻味道,只有那雙眼睛,無論何時都如湛藍的天空,碧空如洗。

卡洛斯的身量讓他極具壓迫性,他們越靠越近,直到彼此的呼吸都交織在一起,然後利希特聽到身上的人說:“殿下,你本在岸上,又如何把我拖進水裏?”

“哦?”利希特挑眉一笑,“你怎麽就肯定我不在水裏?”

卡洛斯:“那就請殿下問問自己。”

利希特一愣。

“殿下與我合作、讓我作騎士伴左右,時時不忘關心我,待我好。殿下對我用心良苦,可這就是愛嗎,戀人之間的愛嗎?您如同一個戀人般愛我嗎,殿下?”

利希特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他與卡洛斯四目相對,在極近的位置,兩人都不躲閃也不退讓,他們骨子裏的強硬在眼神中迸裂,利希特用很平常的口吻開口,目光卻咄咄逼人——

“如果是我的命令呢?”

“我服從您的任何命令,那麽您想命令我愛上您?您覺得怎樣才讓你感受到您被愛了?一直陪伴在身邊、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照顧、好聽的話語、豁出性命保護您,我都做到了,您覺得跟戀人之間還差點什麽?或許是上床?那麽您下次可以直接命令我,甚至要求到接吻以及細節——只要您下令讓我回應,我就不會像剛剛那樣刻板,一定給您一個舒服的吻。”

“然後,您就覺得我愛上您了嗎,殿下?”

如果這麽簡單就能愛上就好了。

利希特眼裏沒有愛意,卡洛斯眼裏也沒有,正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沒存着愛意,才會一眼就明白彼此是同樣的。

他們眼中沒有半分對戀人的柔情。

冰冷對峙半響後,利希特開口:“放開。”

卡洛斯依言松手起身,他握着利希特的手腕時并沒有用力,不會讓他造成任何不适。

“明天就是授封儀式,衣裝我已經讓人送去你房間了,下去吧。”

“是。”

卡洛斯恭恭敬敬退下了,房間裏所有的暧昧氣息和火藥味都随着他的離開消失無蹤。利希特用手帕将手指上的藥膏擦拭幹淨,抓過藥膏盒子,連同手帕一起塞進了清潔機器人嘴巴裏。

他早知道卡洛斯沒那麽容易搞定,明明自己也是在耍手段,可兩人明擺着這麽說一回,他心頭那股難以言明的不快又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親上了還沒愛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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