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亡靈（二十四）

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餐的時候，過于鮮明的對比讓人完全想象不出利希特和歐文兩人曾受過一樣的禮儀教育。歐文分明也是出身名門，許多舉動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因為是單獨招待一位客人，卡洛斯不會與他們共桌吃飯，他站在利希特位置側後方五步遠處，身形筆直如同一幹标槍。

歐文随意擺弄着手中刀叉，“前段時間開始，幾夥星盜又特別不安分，上頭的意思是是時候狠抓一把了，我們上将已經把報告打上去，如果順利，貝爾曼也是在戰線上的。”

利希特點點頭。貝爾曼星區處于帝國邊境處，邊境區域與內地不同，尤其貝爾曼星區還是由一個國家歸屬得來，社會情況更為複雜。不過亂的地方更能突出人的能力，适合建功，這也是利希特來貝爾曼的初衷。

“到時候協戰，因為你在這兒，原本坐鎮總指揮官肯定是你的，大家也都知道你的本事。”歐文插起一塊肉放進嘴裏嚼嚼，“但不知道你聽說過這件事兒沒。”

利希特擡眼看他，歐文抹了抹嘴巴，神秘兮兮道，“奈特星區的新總督——”

歐文故意拉長聲音想要賣個關子，釣一釣利希特嘴巴裏的信息，但利希特就這麽一句話不說的看着他，任憑他拉長聲音，就是不接話，歐文把不準他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的，沒辦法收了聲，剛才聲音一口氣拖得太長，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繳械投降：“好吧好吧，玩不過你，你真不知道？據我得到的消息，那位新總督，應該是你皇兄啊。”

利希特終于給了他反應：“你不用說話說一半來試探了，你的消息也很靈通啊。”

歐文嘿嘿一笑，“那是那是。好了不鬧了，我知道的是，奈特星區新總督，應該是你家三皇兄，艾維殿下。”

利希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他當然知道。即使身不在皇宮，他也沒有放松對帝星勢力的掌控，不如說因為他本人離開了弗爾斯眼皮子底下，在帝星的勢力反而更加容易在暗地裏培植了，這次他回帝星，送來的消息中，自然也有這條。

第三皇子，艾維·尤利烏斯，将出任奈特星區總督。對艾維此人，無論是利希特還是第二皇子弗爾斯，對他的評價都不高，他倆都沒把他當真正的對手，但不得不防。因為此人雖然在治國政治軍事方面無一比得上利希特和弗爾斯，但艾維為人陰險狡詐，他的聰明才智，大抵都放在算計和制造事端上了。

這樣的人不得不防，因為誰也不願意陰溝裏翻船。利希特和弗爾斯把彼此當做最大的競争對手，還得時時提防着艾維的陰招，這個瘋子瘋起來足夠讓兩人頭疼。

奈特星區也是邊境星區之一，不過環境相對穩定，在邊境星區中已經算是十分安生的地方，奈特的副總督十分能幹，艾維過來，完全可以當甩手掌櫃，不溫不火幹上一段時間，權當豐富下履歷。

不過問題在于，奈特星區和貝爾曼星區一樣，也是第五軍區範圍內。如果只有利希特一個皇子，多星區連線，對付星盜的統領指揮權肯定在利希特手上，但現在多了個艾維——盡管誰都知道艾維不如利希特，但艾維出宮歷練的時間比利希特長資歷比他高，那麽指揮權該給哪位皇子，情況就很微妙了。

歐文觀察利希特的神色，“你好像并不擔心？這是立功的好機會，要是指揮權不在你手上，功勞也就跟你沒關系了。”

利希特慢條斯理将食物咽下，優雅地擦擦嘴，這才開口說話，“這不是我們需要擔心的事，皇帝陛下會做出最合适的判斷，我們只需要執行就是，無論他做出怎樣的選擇，都不該受到質疑。”

“你還真寬心。”歐文咂咂嘴，“嘛，萬一方案通過了，那陛下這次的選擇所有人都會看着，畢竟就能看看，你跟艾維誰更受寵，哦？”

“歐文·克萊因。”利希特叫了他全名：“慎言。”

歐文急忙道：“我錯了我錯了，別說教，自己人。”

兩人用餐完畢，仆從推來了茶具，歐文注意到茶具準備了兩套，正奇怪，就見卡洛斯竟然上前一步，動作娴熟地開始泡茶，并将一杯茶水親手端到了利希特面前。

歐文正在愣神，他們的面前也響起茶托落桌的聲音，歐文一看，是女仆為他沖泡的茶。他吃驚道：“你對所有客人都這樣差別待遇？”

“不，因為是你，換做需要以禮相待的客人，我會跟他們嗝一壺茶。”利希特喝了一口卡洛斯泡的茶，滿意點頭，“我的騎士只能泡茶給我喝，他可不是仆人，你就別想了。”

“我沒想。因為是我，嘿，我可不可以理解你沒把我當外人？”歐文嘴巴又管不住了，“今夜月色這麽好，我能不能邀請你飯後與我一同散步？就我們倆，談談情，不要電燈泡。”

這話說得太暧昧，歐文故意上挑了音調，聽得一邊侍奉的女仆們都是俏臉一紅，她們都想少将雖然無禮但其實很有魅力呀，不過可惜大概要落空了，殿下一定不會答應的。利希特盯着流氓頭子的臉看了看，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答應了。

“好啊，”利希特皮笑肉不笑，“散散步，也不錯。”

“殿下。”卡洛斯自然不贊同。兩個人，意思是他也不能跟着？

利希特擺擺手，“卡洛斯你正好先去吃飯，順便也休息片刻，又是工作又是照顧我，你也累了。之後在行宮前等我就是，別擔心，我只是在總督府散散步，總督府的安保不差，對吧？”

總督府和行宮的安保除了警衛們負責以外，還有卡洛斯安排的近衛隊的防衛線，他當然不能自己說差，只好道：“遵命，殿下。”

歐文出門前故意朝卡洛斯揚了揚眉，即是挑釁也是挑逗，卡洛斯面不改色，“請少将負責好殿下的安全，我會在行宮前恭候殿下歸來。”

“放心放心有我陪着呢，你是不是羨慕啊騎士，嗨我說不然你答應我——”

“歐文。”利希特打斷他，“你要同時邀請兩個人？”

歐文急忙道：“不不不我這就來殿下，我可是很專一的。”

卡洛斯目送兩人走遠，原地站了半響，這才朝着反方向走去。

利希特和歐文兩人走出一段距離，利希特道：“說吧，有什麽想跟我單獨說的？”

別看歐文吊兒郎當的模樣，他能坐上少将的位置絕不是憑他的出身，而是憑自己的真本事。

歐文回頭看了看，的确看不到騎士的身影了，他們已經走遠，利希特頭也不回，“別看了，他知道我是故意支開他，所以沒有非要跟上來。”

歐文聳聳肩，“你找了一個聰明人，可惜太過聰明不是好事，畢竟他是貝爾曼。”

這話利希特耳熟，他不是想聽這個，“難道你家裏想塞人給我做騎士？如你所見沒戲了，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可回去了。”

“別啊，我說難得我們獨處你別這麽沒風趣啊。”

利希特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歐文摸摸鼻子，“好吧不說笑了，其實今兒我去審訊室轉了一圈，有個審訊員似乎有話想直接對你說，他有預約，但因為你生病休息加上事多，預約排在老後面，我跟他有點交情，給我個面子，提前去見見他？”

審訊……利希特：“名字。”

歐文報上名字，利希特打開光腦查看，果然是有這個人的申請，很靠後，按照流程，就算是工作上的事起碼也得後天才能見上他。利希特點頭，“可以，你想現在就去？”

“去呗！我聽說這兩天他們都加班，人還在，我給你做護衛，送你過去。诶呀謝謝你賣我這個面子。”歐文開心的拍了拍他肩膀，一點不在意他是皇子，毫無上下之分，哥倆好的模樣，而利希特，也沒有出言訓斥他的無禮，可見在人後這是被默許的行為。

允許這等，關系可就不是一般好了，很明顯的，歐文是站利希特這邊的人。

審訊員對于皇子殿下夜間駕到可謂是誠惶誠恐，此時他因為連續高強度工作剛灌了一堆咖啡提神，胡子拉紮不修邊幅，只能急急忙忙整理下衣裳，朝利希特和歐文行禮。

利希特體諒他們，并不介意，直奔主題。“你的申請面見理由是工作，那麽有什麽要告訴我？如果是審訊的進展，都是層層提交，最終由卡洛斯整理後交給我的。”

審訊員舔舔幹燥的唇，他有些緊張，“是這樣的，殿下。因為特殊原因，卡洛斯閣下得到的報告并不是完整的。”

利希特的目光變得尖銳起來，“不是完整的？”

“這裏有一份我負責的審訊資料，我覺得務必要直接交到殿下手上，請殿下過目。”

審訊員将一個電子屏呈給利希特，利希特接過來，随着漸漸皺起了眉頭。

上面的內容，記錄了這個審訊員負責的審訊，本次客輪劫持事件中，有一個人在審訊中聲稱，他是為了複興貝爾曼而采取的行動。在卡洛斯遞交給自己的報告書中，沒有這樣的內容，顯然這就是他們瞞着卡洛斯的部分。

複興貝爾曼……

利希特看完後沉聲道：“都有誰知道？”

“我沒有告訴其他人，因為是秘密審問，當時在監控室的兩位同事跟我達成共識，我們守口如瓶，所以一共只有三人知道，現在還有殿下您和……”審訊員看了一眼跟在旁邊不肯回避的歐文，“和少将。”

“你辛苦了，”利希特說：“把這個內容正式備案，沒有關系，不用避諱。你的忠心我收到了，不過如果讓我建議，我會讓你把所有的內容完整報告給卡洛斯，毫不隐瞞，再另将完整的報告直接呈遞一份給我，不是更好？”

審訊員一個激靈，不愧是利希特殿下，按照他的做法，就可以直接對卡洛斯進行試探，看看他是否會隐瞞不報，看來論政治手段，自己還有的學。

“感謝指教，殿下！”

利希特：“辛苦了，期待你更多的表現。”

“是的！”審訊員激動道：“諸星榮耀！”

歐文配利希特往回行宮的路上走，他邊走邊道：“老實講，你把貝爾曼的前皇子放自己身邊還是太危險了。前貝爾曼皇族所有人都在帝國的監視之下，只有他，足足八年的空白，誰知道他究竟幹了什麽。沒準他還利用組織籌劃着什麽呢？”

“然後他主動跟我們合作把自己的心血一鍋端？”利希特哼笑一聲，“你覺得傻不傻？如果不是他，我們還沒這麽容易把組織一網打盡。”

歐文搖頭晃腦：“人心不可測啊不可測，總之要是讓我知道你要選他當騎士，我一定阻止你，可是你一點風聲都沒放出來就把人定了，真讓人猝不及防。”

利希特不覺得誰能改變他的主意，“阻止我，你能給我找來一個滿意的騎士？”

歐文一本正經摸摸下巴，“想來想去，只有我配得上你，不過我要做軍官，做不了你的騎士。”

利希特直白的嘲笑了他一聲，廢話。

歐文不依不饒：“你別笑啊我認真的，對你的事我都很認真，我說過你是我的初戀，你要相信我的真心啊。”

“很多人都說我這張臉是他們夢中情人，不差你一個。”

“……許久不見您更自戀了殿下。”

“實話實說而已。”

“唉……”歐文嘆口氣雙手枕在腦後抱着腦袋，“不過這樣的你更可愛，面具戴久了你累不累啊？”

利希特反問，“誰都戴着面具，難道你不是，你問我累不累，那你呢？”

利希特的話讓歐文苦笑一聲，“無法反駁，你贏了，殿下。”

行宮出現在眼前，與它一同出現了，還有站在行宮前那個筆直的身影，卡洛斯遙遙看見利希特，快步迎上來。

歐文在他身後停下，“他現在看上去挺忠心的。”

利希特嗯了一聲。

“但願你沒有看錯人，我告辭了，殿下，約會結束，祝您做個好夢，晚安。”歐文擺擺手，頭也不回走了。利希特看着快步走來的卡洛斯，似乎方才的事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他如往常一樣，還能平心靜氣跟卡洛斯說一聲，“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