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心意(蟲)

大禮堂外頭是一片香樟林。

冬夜,地燈照地幽暗恍惚。

溫爾一個人走進林子裏,尋了一張落了葉子的長凳坐下,頭悶着,百無聊賴玩起枯黃落葉。

沒一會兒那首《Lovels over》尾音漸沉,直至一絲一毫聽不見。

結束了。

她的心跳也仿佛結束了。不再有任何左顧右盼,沉靜靜回歸自己胸膛。

聽說香樟樹的花語是純真的友誼,代表友情永不變質。

她祝福林斯義和左曦的友情天長地久。

“斯義……”左曦的聲音明亮中帶着嬌嗔,仿佛能掐出水來,那水沉甸甸的是對一個人的愛。

他們出來了?

溫爾驚怔,擡眸望去,果然見亮堂堂的大禮堂門內出來一男一女。

林斯義身材挺拔,像一顆樹,移動之間,光華奪目。

他身後跟着的女人也不遑多讓,風姿綽約,在路燈下落出窈窕的追逐他的倩影。

“我抽根煙,你也要追?”林斯義的聲音。

溫爾趕緊躲起來,藏在椅背後頭,幸而她這邊黑漆漆一片,從椅背上的縫隙中還能看見紫藤花廊下,林斯義和左曦的身影。

這仿佛在偷窺,溫爾激動又心虛。

只見左曦推了一把男人的肩膀,竟然就将林斯義推的往後倒退一小步,林斯義背對着溫爾,她看不見他表情,但他和左曦這一來一往真的太暧昧了,說兩人之間沒事,鬼都不相信!

“你抽煙?你掏出來給我看看?”左曦不信,手朝他伸着,非要他掏出來不可。

林斯義掏了片刻果然沒掏出煙來,他投降:“我出來找人行吧?”

“誰?溫溫?”

“除了她還有誰。”

“你不能找找我嗎?”左曦聲音聽着深情。

林斯義無法對左曦的情感視而不見,他無奈笑,“到底要我怎麽做,才能讓我們做正常的關系?”

“我現在跟你說真的林斯義。可能你對我的感覺沒有到位,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這種,沒關系,我認了,我魅力沒有大到讓你一見淪陷,但你能不能跟我試一試?一個月,或者哪怕三天?我們試過了,真不行,我們就放棄。這樣對大家都好啊,也許你能接受我呢,那不是結束單身了麽。”左曦句句在理,目光真誠。

“不能試。”林斯義卻斬釘截鐵三個字。

“為什麽?”左曦不解。

“試了就沒法兒做朋友。我不喜歡我碰過的女人,再成為別人的。”

“那你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抱歉。”

“斯義……你幹什麽呀,我又不要你負責!”

“真的抱歉。我們之間缺點火花。”

“你再說,信不信我馬上點燃落葉子一把火把你燒了?不是缺火花嗎,我給你!”左曦說完又出現了一點瘋魔狀态,到處找打火機要和他同歸于盡。

林斯義連連嘆氣。

溫爾躲在一旁,感受不到他的全力拒絕,倒是對左曦有無盡的縱容,而且正是這股縱容讓左曦百折不撓,他到底懂不懂怎麽殺死一個女人芳心?

溫爾手癢,想上去幫幫他。

當這股念頭冒出來,她被自己肮髒的心思吓一跳,不過也在意料之中,她對林斯義産生占有欲是遲早的事,從他将她從廢墟扒出來的那一刻,他在救災安置點對她明亮笑的那一刻,再到領她回家,又百般對她好,還跟她通信,無話不談,寬慰,體貼她的傷疤,這個男人,就已經在對她玩火!

班主任說得對,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臉紅心跳,無非是對對方有了期待。

她對林斯義有期待,所以希望他狠狠地拒絕左曦,用盡一切手段,不惜傷害到對方。

早死早超生,如果你不喜歡對方。

“林斯義,我跟你說,除非你談了對象,否則,我不會放手的!”左曦找不着打火機,幹脆放棄了,直接對他放狠話。

林斯義唉聲嘆氣在長廊坐下:“随你。反正我馬上回部隊。”

這還真是殺手锏。

左曦怔了,忽而又哽咽,“斯義,我求求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我放下所有尊嚴,只求跟你在一起三天,就算是給我一個機會,同情也罷,可憐我也好,就三天,不行嗎?”

當一位楚楚可憐的美人在男人面前苦苦哀求時,他們什麽反應?

其他人溫爾不知道,但林斯義是轉了柔腸,“何必呢?”

低低沉沉三個字帶着對對方的憐惜。

果然女追男隔層紗,下一步林斯義是不是就束手就擒了?

“斯義,你吻我。”

“……”

來了。

高招來了。

溫爾心頭一片冰涼。

她這邊冰涼,他們那邊也冰涼,聽不到兩塊地方的一絲絲聲響。

溫爾低下頭,盯着枯焦的香樟葉看地眼眶發澀。

他們吻上了吧,一點聲音都沒有……

“躲這兒幹什麽?”不知過了多久,卻有一道聲音在她上方響起。

林斯義,從現在開始我不會跟你講話,哪怕你發現了我!

溫爾悶着頭,置之不理。

頭頂上的清朗男聲笑了,笑的夠久,方失望開口:“哥等了你多久,你都不知道救我?”

“我看你很享受……”原來他一早發現她,也對,特種兵,他若是一個小姑娘的拙劣隐藏都發現不了,還能為國家幹什麽事兒?

不過,他在等她營救的事,令溫爾心頭輕松好多,她覺得自己越界了,比想象中的還要在意他。

“起來吧。享受什麽……”林斯義擰眉自言自語一聲:“太陽穴都痛。”

“左曦呢?”溫爾站起身,開始好奇左曦的去向。

林斯義懶懶瞥她一眼:“我眼神示意她這裏藏了一只小老鼠,她無地自容跑了。”

溫爾也無地自容捂起自己臉,“信好你們沒那個。不然我丢臉死了。”

林斯義望着月光下的小姑娘,轉頭,悶悶發笑。

一個捂着臉,一個偏頭笑,這月色倒也醉了人。

……

除夕前夕。

林苑之将冰箱塞滿了食物,并叮囑溫爾,一個人在家要按時吃飯,明年是為招飛局招考儲蓄身體力量的一年,千萬不要馬虎大意。

“每天三餐我都給你葷素搭配好,包括水果,我們不在時,會有人每天定時送上門。覺得無聊話,可以約着蓓蓓出去看電影,逛街等等。”

溫爾乖巧點頭,看着林苑之大包小包,将行李全部弄上車。

弄地好像不是回北京陪老爺子過幾天年,而是一去不返一般。

林斯義的假期一共十五天,除了家裏呆的八天,剩下七天恐怕要全部交給老爺子。

溫爾表示理解,并未表現出不舍他的半點情緒。

倒是林斯義不太放心。起了帶她去北京的心思。

溫爾理所當然拒絕。

“我沒問題,你們去吧。”她信誓旦旦的樣子。

“我初一回來。”林斯義對她說。

“真的?”這簡直意外之喜,溫爾高興,“那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快走吧。”

林斯義上午離開。

溫爾就在家開始無聊。她和關蓓蓓通了電話,得知左曦也去了北京。

核物理大院的人老一輩都是從北京過來,當時響應中央政策,隐蔽國防位置,将核研究所千裏迢迢從首都牽至山川縱橫的大西南,老一輩科研工作者在此地繁衍生息,留下下一代,然後回北京養老,而到林斯義的父母,由于貢獻巨大,已經在幾年前調往北京,留下一座大宅子,一年到頭回來不到兩三趟。

林斯義雖祖籍北京,卻生長在蓉城,他顯然對老家沒有任何感情,加之現在軍籍加身,更沒有離開的打算了。

但每年回京陪爺爺過年,雷打不動。

左曦之所以會去,溫爾想不通,除了追着林斯義跑這一目的,還有什麽其他理由?

所以那個被打斷的吻會在北京繼續嗎?

唉。

不該想的男人別想。

溫爾這麽勸自己。

“溫溫,你在聽嗎?來我家吃年夜飯!”關蓓蓓在電話裏盛情邀請。

原來都除夕了。

距離林斯義離開已經兩天。

溫爾沒心情,朝那頭笑了笑:“我才不想去。你們自己吃吧。”

“你怎麽什麽地方都不去?斯義哥說帶你去北京,你也不去。如果你去了,左曦姐可能就打擾不到他了。”

“我又不是盾牌,還能給他擋一輩子?”

“我覺得這次他們可能要發生一些事情。”關蓓蓓神叨叨猜測。

溫爾心裏其實明白,林斯義這麽優秀,往哪兒一站玉樹臨風的誰不喜歡?

左曦着急理所當然,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林斯義回來的時間也少,她能逮一次機會是一次機會。

趕緊搞定他,睡覺才不慌。

“反正與我無關。不打聽了。你吃飯去吧。拜拜。”沒給關蓓蓓絮叨的機會,溫爾立即挂了電話。

可是她沒想到,過了不到十分鐘,關城打來了電話。

來大院這麽久,她還是第一次和這個冷若冰霜的男人正常講上只言片語:“你哥讓你來我家。我在樓下等你。”

“什麽……”溫爾只講了兩個字,對方就挂電話。

溫爾穿好衣服下樓,果然關城背對着她正在抽煙,見她來,那根煙也到了末路,從唇中拿下,在指端掐滅了。

關城的眼睛,是一種琥珀般的顏色,比他冷漠的臉溫暖幾分:“走。”

沒有多餘話,一個字走。

溫爾僵硬片刻,只好跟上他。

一前一後,到了關家,自然受到屋裏人的熱烈歡迎。

關媽媽尤其喜歡她,還給她買了新衣服,雖然她不缺新衣服,林苑之給她花錢從來不眨眼,但是這裏的人對她好,全看在林家的面子上。

溫爾吃完一頓飯,對未來報答林斯義,為他做牛做馬的心思越發深重。

飯後,關蓓蓓纏着關城,讓他帶着她和溫爾去看煙花。

溫爾不想再打擾,再三告辭要離開,于是,等關城拿好車鑰匙,換衣服下來,就見關蓓蓓一個人在廳裏,臉上失望一閃而逝,丢下一句,“我睡覺了。”

抛下哭天搶地的親妹子,無情上了樓。

……

溫爾回到家,接到林斯義的電話,他仿佛長着眼睛,在她前腳到家,後腳廳裏電話鈴就大作。

“吃完了?”他那頭也吵,似乎一家人圍在一起搓麻的聲音。

“吃完了。準備看春晚。”

“我明天上午十一點的飛機到家。”

溫爾想說不用那麽快,就聽那邊一個女聲在喊:“左曦,房間收拾好了,你看看還缺什麽,都是家裏不要拘束,缺什麽跟阿姨說……”

林斯義母親的聲音。

溫爾和對方通過幾次電話,對對方高貴優雅的名媛聲線印象深刻。

她于是剩下的話消失,幹笑了兩聲,“好。新年快樂。”

直接挂斷。

這種感情很矛盾。

林斯義不是她的誰,她沒有理由管人家私生活。相反,她得緊守本分,不要對他的世界,窺探過多。這是做為被幫扶者的基本素養。

半夜兩點,溫爾聽到門鈴狂響的動靜。

她打開燈,按了手機,眉頭深深擰起,手機上竟然有一條五分鐘前的短信:

下來。我忘帶鑰匙。

夜深人靜,這兩排字仿佛隔着屏幕,由他的低沉聲線親自發出。

溫爾看不懂,也搞不懂,只有先迷惘的下樓。

外頭下了一場大雨。

若是在過去,小時候,這天氣準會被溫爾謾罵,當時的新年,只有初一是她最開心的日子,因為吝啬的母親會大發慈悲給她買上一套新衣服,打扮地漂漂亮亮,接受外頭人滿滿的紅包。雖然全部被母親拿去,但新衣服是屬于她的。

那種美麗而自傲的心情令她像只小孔雀。

“怎麽不說話?傻了?”門廊外頭站着的男人,一身的濕氣,黑色大衣角在風雨中翻飛,可見寒冷度,他唇色都白了,神色卻那麽明亮,唇角弧度上勾,瞳孔裏似有星河。

溫爾從怔愣裏回神,先給他讓開進門的路,于是,這男人帶着一身濕意,涼涼地撲進她心底。

像吃進甜味的冰淇淋。

反季的迷惘蔓延。

“不是上午十一點?”

林斯義到了家裏,溫爾才發現他沒有帶行李,不知是放在車上,還是怎麽回事,她神色迷茫,注視着他脫掉大衣後,着高領羊絨衫的寬闊背脊,在擡手将水杯裏液體往唇中送時,兩道肩胛骨崩起的一舉一動。

“提前回來不高興嗎?”他笑了一聲,放下水杯,轉身過來看她,黑瞳仁似乎只裝了她一個人,“本來不想吵醒你。發了短信你沒注意,打算去跟關城擠一晚。”

“還好,你不用麻煩人家。門鈴一響我就醒了。”溫爾與他四目相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突然想起,按照時間算的話,他豈不是在昨晚與她通完話就動身回程了?

到底什麽事這麽急?

“睡覺去。怎麽還杵着?”林斯義似乎在給誰報平安,拿手機打着字,間歇看她一眼,見她站着,催她睡覺。

溫爾的确也迷迷糊糊,被他半夜回來的行為驚擾,她得回床上養一養,“哦”了一聲,提步上樓。

忽然,他在背後低聲:“你沒誤會什麽吧?”

“什麽?”他聲音近似呢喃,溫爾聽得不大清,回身,疑惑的大眼睛望着他。

林斯義不怎麽自在的清了下嗓子,又埋眸至手機:“沒事。讓你趕緊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繼續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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