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林有和同事們坐在車上才看到，早上九點鐘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城市太安靜，真的一點都不美麗，只有空寂。

等到酒店她什麽都沒吃，進房間沖了30分鐘的熱水澡，渾身消毒，整個人都快虛脫了，渾身皮膚燙得發疼，把手術衣給洗了，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到她有些反胃，整個房間消毒後，她才安心。之後整個人癱在床上一動不想動。

看了眼手機，手機消息都快爆炸了。

老林和方女士加起來給她打了超過兩百個電話。

她邊打字：媽媽，我很好，昨晚睡着了。我剛睡起來，要去醫院了。我很好，媽媽不用擔心，我晚上給你報平安。

打着打着，就開始莫名其妙的流眼淚，等發完消息摸了把臉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根本止不住。

她蜷縮着給江小北回視頻，他幾乎秒接，看見她窩在床上哭，問：“你吃東西了嗎？”

林有：“暫時沒安排我們吃飯，我也不想吃。我昨天下午三點出去，剛回來，累到不想活了。”

江小北最怕這個消息。聽着恨不得飛過去，江城目前的供應鏈全部混亂着，一千多萬人口的生活需要運轉。

他知道的情況比她還要糟糕，文哲已經在做志願工，義務接送醫護工作者，整座城市都被惶恐籠罩着。b市這段時間也已經慢慢開始限制出行。

文哲這幾天每天給他播報江城的狀況。從林有出發開始，他一天一夜都沒睡，就等着林有給他發消息。

輕聲鼓勵她：“起來吃點東西，再睡一覺。”

林有和他撒嬌：“其實這裏情況很混亂，醫院也很混亂，急診那個大廳裏，全都是人，真的不敢回想。我不敢和我爸媽說累，還有這裏很冷，也沒有暖氣。你在江城讀大學的時候難道不冷嗎？”

江小北哄她：“把被子蓋好，我陪着你，你睡一覺。”

林有看着鏡頭，和他胡扯，說着就那麽睡過去了，江小北等她睡了也不敢挂視頻。

坐在一邊聯系買物資，所有的捐贈通道都打開了。防疫已經成了目前做重要的事情。所有單位都已停工，劇組停工，人員原地隔離。

Advertisement

他看着形形色色的消息，尤其是醫院缺醫少藥的事情，求助社會，就覺得心驚。江城有超過一百家酒店支援醫護人員入住，應該是安全的。就算源源不斷的物資進去，根本杯水車薪。

國內能買到的都盡力在買，盡力捐，國內買不到的已經在聯系國外買了。

江小北整理的消息，林有他們醫院進去的第二天，江城開放了五千張床位，匹配的醫護就要到位，物資根本就不夠。

目前開放的床位也遠遠不夠。還是需要人，需要物資。

他聯系了很多廠商，都沒有貨。人在焦慮中，就會變的恐慌不安。

林有在兩個小時後醒來，是被自己驚醒的，夢見她沒戴口罩，在門診的人群裏穿行。

她看了眼時間，中午一點。

酒店還沒有安排午飯，她真的大意了，簡單的那幾件衣服根本沒用，應該帶些吃的過來。

一點半，鐘明回來後短暫的開了個會，他一再強調：“務必保護好自己，這邊情況一點都不樂觀。你們也看見了，預計第三批人員會很快過來，沒有帶的東西，可以聯系讓他們帶過來。他們這次過來會帶醫用物資。到時候我們就不用這麽窘迫了。”

酒店的工作人員上來送吃的，有了幾種口味的泡面和餅幹，林有正在和秦昭昭視頻，秦昭昭哭着問：“你好不好？”

群視頻結果沒人在線，就她們兩個人，江小北開着語音，不知道在不在。

林有問：“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秦昭昭摸了把臉：“我怎麽知道，江城那麽危險，我特麽一看到宣傳就想哭，我看到媒體采訪支援的醫生護士，怎麽沒人采訪你們？”

林有：“哪有時間管那個，我們累的都不想說話，哪有時間跟記者說話。”

秦昭昭哭着說：“你們是不是都吃不上飯？”

林有嘆氣：“別哭了，我晚上就要去接班。”

秦昭昭哭着說：“我買的口罩已經發過去了，我不應該買口罩，我應該先買吃的和用的。”

林有勸她：“別亂花錢，你能有多少錢，大家都缺，你買那點東西根本不起作用。”

她晚上出發前給方芸報平安。

去醫院的路上，鐘明和她偷偷說：“做好長期準備。今晚我們在病區支援。”

林有驚恐的看着他，問：“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鐘明也一言難盡，又安慰她：“再堅持幾天，會有人來幫我們的。”

整個北樓已經全部成了病區，晚上她的工作是在病區挨個排查。整個北樓還沒有改造完成，病區像集市一樣，人來人往，隔離區和緩沖區都沒有整理出來，真的太糟糕了。

而且本院已經有十幾位醫護人員感染。

她們去的早，穿過改造區，到達病區，接班的時候，林有的前一班的是一個本院的醫生，看起來非常高的男生，伸手在她頭頂上摸了摸問：“你哪裏的？”

林有見他累成這樣，整個人趴在臺上，都有心情和她說話，護士那邊喊：“麻煩醫生做一下深穿。”

林有扭頭就跑，那個男醫生也追過來，林有摸着病人皮膚，動作利落，技術很紮實。

病人太多了，她一夜都查不完。那個男生邊交接邊說；“我叫申凱，醫科大的，你呢？”

林有想，他精力可真旺盛，都這時候還有時間搭讪呢？

她：“醫科大，10屆的。”

男生高興說：“師姐啊。”

林有邊看記錄，邊說：“好說。”

他問：“你知道那個狂人林潮前輩嗎？”

林有邊核對病例邊說：“我直系師兄，一直帶着我，怎麽了？”

男生語氣明顯僵了：“你就是那個……”

林有還不習慣防護服，不能多說話，問：“我怎麽了？”

他想很開心一樣：“我知道你誰了，內科和解剖老師一直提起你們兩個滿分狼人。”

林有謙虛：“我不行，他比較狼。”

所有藥品核對好後，她要去一一核對病人的狀況、生命體征。

申凱連累都顧不上了，滿是興奮：“我真的沒想到，畢業後還會遇見這麽多校友，以前的兄弟也在旁邊的醫院裏。真的沒想到你們能來，就是時間不對，要不然，請你們在江城逛一遍，我們江城，真的很不錯。”

林有深呼吸了幾秒，護目鏡又開始看不清楚了，勸他：“別說了，和你說多了，我就缺氧。”

申凱呵呵的笑，也不嫌累。

林有勸他：“快回去吧，明早記得來接班。好換我回去休息。我昨天真被坑慘了。”

他笑說：“沒問題，我今早才被提進來，人手嚴重短缺，我之前在心血管內科。”

林有沒時間和他扯了，拉開門進了病房，整個病區輕症病人很少，大都是中症和重症，這裏和門診不同，護士們寸步不離的守着，但是沒有用。

沒有對症的藥，有基礎病的病人非常危險。

在她的班上，半夜三個病人突發性呼吸衰竭，導致全身器官衰竭。搶救無效去世。

她整整一夜，一直在搶救，一刻都不敢放松，但是都是無效。第二天八點，整個人都有些虛脫了，精神也有點奔潰，坐在電腦前，動都動不了。

申凱來接班高興的和她說：“好像有一隊支援到達了。咱們馬上就不用連上十二個小時了。”

林有耳朵都是鳴音，心率很快，仰頭看着他，申凱發現她不對勁問：“你怎麽了？”

她揮揮手，低聲說：“沒事，太累了。”

其他交班的同事都在準備了，鐘明在和其他醫生開會，會診讨論救治方案。她交接完，起身覺得有些走不動，扶着牆，走了幾步，又站着休息了一會兒，等到了消毒清洗的門口，就受不了了，蹲在牆角頭暈目眩。

一個大姐姐喊她：“你怎麽了？”，朝她走過來，想伸手扶她。

她護目鏡全是霧，也看不清楚人，艱難的說：“你別過來，你別靠近我。”

大姐姐站在那裏，重複問：“你沒事吧？”

她起身搖頭：“沒事，有點累。”

護目鏡什麽都看不見，戴着手套剛出來也不敢動手拿。

回去的車上大家都在睡覺。

等回酒店她已經到極限了。

蹲在花灑下面，連站起來都費勁，沖了半個小時，連衣服都沒洗，就趴在床上。

累着累着就麻木了，給方女士打電話，方芸問：“有有？你還好嗎？有吃的嗎？”

林有心酸的撒謊：“有哇，除了累，其他都好。媽媽，不要擔心我，我沒事的。”

方芸也不敢再哭，鼓勵她：“一定注意防護安全。盡量不要疲勞工作，人一疲勞免疫力就會降低，很危險。知道嗎？”

林有應聲：“嗯，你和爸爸也要注意。哪也不要去。”

方芸安慰她：“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醫護出發去江城了，我們醫院的第一批人已經定了。”

林有聽了慌忙說：“媽媽你別來，你這個年紀都已經不适合了。現在該我們這一代年輕人沖在前面了，我們年輕免疫力好，又有活力。”

方芸随口一說也不執着，說：“我知道，好了，快去睡吧。你每天和你爸說一聲就好。”

挂了電話，群裏正在開視頻會議，林有加進去，秦昭昭問：“你回來了？”

秦仲像眼睛腫了一樣，問：“林有，你們那裏怎麽樣了？”

陸司林問：“能頂得住嗎？”

江小北居然不在線。

林有有氣無力：“還行吧。”

她退出群聊，給江小北發視頻，他又是秒接。

林有問：“你在幹什麽？”

江小北在聯系物資，問她：“你吃過飯了嗎？”

林有好像聽說今天有飯了，因為酒店有菜了。

見她不說話，江小北就心疼，問：“方便面收到了嗎？”

林有想怪不得房間門口一人一箱方便面。

問：“你買的嗎？我們今天發了很多零食，面包牛奶方便面有好多，好像還有不知哪個企業捐的水果……”

江小北這兩天花錢像撒錢一樣。

連夜定的速食食品挨個醫院給配送。聯系的蔬菜米面還在路上。

防護服和口罩在國外已經發貨，最快一天半到達。

他把能想到的都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