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是不是有點太完美了

齊燕白說的那家米線店在培訓中心後面兩條街,步行過去也就五六分鐘,卻要穿過兩個路口。

陸明明人小腿短,一走起路來就跟不上,陸野怕她走得慢有危險,幹脆彎下腰,一把把她從地上薅了起來,單手抱在了懷裏。

小姑娘平日裏樂得偷懶,但今天有喜歡的老師陪着,人也有點過于興奮,扭着身子不想讓人抱,非要下去被齊燕白牽着走。

陸野微微擰起眉,正想讓她老實點,就聽齊燕白輕輕一笑,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要不我來抱吧。”齊燕白商量道:“你也歇會兒。”

“不用。”陸野看了一眼齊老師那小細胳膊,實事求是地說:“她沉着呢,抱着手酸。”

小姑娘哪能聽小叔這麽“污蔑”自己,登時不依不饒起來,正想跟他理論,就見陸野猛然停下腳步,伸長胳膊攔了齊燕白一下。

“看車。”陸野說。

新城區規劃得方方正正,街區之間都由主幹道相連,雖然培訓街前後有減速提示的标牌,但因為附近及監控攝像頭設立不多的緣故,還是有些車主開得橫沖直撞,一點不顧人。

一輛純黑的私家車在他們面前呼嘯而過,齊燕白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滿心都在關注着陸野,一時間竟沒看見對向來車,要不是陸野及時攔了他一下,多少得被剮蹭到。

“……謝謝。”齊燕白說。

陸野說了聲沒事,卻沒收回擋在齊燕白身前的手,直到面前幾輛車接連駛過,他才側頭看了一眼齊燕白,不鹹不淡地囑咐他。

“過馬路看着點兩邊。”陸野說:“新區車多,不減速的也多,自己多小心點。”

齊燕白垂眼看着陸野擋在他面前那只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短短兩面,齊燕白已經能稍微摸清一點陸野的脾性了——他機警、敏銳,哪怕轉頭跟他說着話,也能清楚地兼顧周身環境的變化。而且相比起學生家長和培訓中心的同事,陸野對陌生人的戒心也比普通人重一點,他不會三言兩語就跟人熟識起來,說話處事進退有度,卻有所保留。

但這種戒心并不冷漠,他還是會有意地關注周邊所有人。齊燕白跟他才見過兩面,可并肩過馬路的時候,陸野卻會有意地走在來車的那一側,預備着替他攔下可能會出現的危險。

是個不好接近的人,齊燕白想,但一旦熟悉了,會是個很好的人。

陸明明也被飛馳而過的車吓了一跳,後半截路程終于沒再鬧,而是乖乖地趴在陸野身上做一個無聲無息的人體挂件,直到走到餐館門口才恢複了一點活力。

齊燕白選定的餐館面積不大,但裝修別致整潔,擦得锃亮的玻璃隔板隔開了就餐區和後廚,站在門口一眼望去就能看見裏面幹淨明亮的廚房。

午休時間已經過半,餐廳裏只剩下零星幾桌客人,陸野進門環視一圈,心說這倒看着就像是齊燕白願意來的地方。

“你吃什麽口味?”齊燕白走到陸野身邊,推薦道:“他們家的牛肉和海鮮湯做得都不錯,酸湯也還可以,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牛肉吧。”陸野說。

齊燕白暗自記下他的喜好,然後神态自若地點了點頭,拉着陸明明去點餐。

陸野則自己撿了張空桌坐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桌角放着的便捷菜單。

周邊培訓機構甚多,連帶着這種小飯店也不少,來吃飯的大多都是周邊工作的教師或者白領,有兩位甚至還是齊燕白的同事,見他來了,先後跟他打了招呼,熱情地招呼他拼桌。

齊燕白手裏領着陸明明,微笑着一一婉拒,然後回頭悄悄指了指陸野,示意自己今天有約了。

點餐臺前的兩個小姑娘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側身讓開路,示意齊燕白先去點餐。

“齊老師人緣不錯啊。”陸野托着下巴坐在桌邊,等他們回來,才看了看齊燕白,閑聊似地說:“我也跟着沾回光。”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齊燕白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聞言有些緊張地攥了攥手指,沖他笑了笑,說道:“還好,同事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說話間,服務生端着托盤送上了餐食,齊燕白順手掀開桌上的碗筷盒,從裏面取出餐具,用桌上滾燙的茶水一一燙過,才把餐具分給陸野和陸明明。

“對了。”齊燕白自然地挑起話題,說道:“昨晚的事,還沒謝謝你——我都做好去配合調查的準備了,幸好你們及時查清了情況。”

被熱水澆過的筷子還帶有餘溫,陸野摩挲了一下筷身,總覺得他過于細心了。

“沒事,是我們該說抱歉。”陸野說:“打擾你休息了。”

陸明明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時候,聞言猛地擡起頭,好奇地問:“什麽事呀,小叔和齊老師之前就認識嗎?”

“大人說話小孩不許插嘴。”陸野往她碗裏丢了塊叉燒肉,說道:“快吃飯。”

“是見了一面,但不熟悉,今天才認識。”齊燕白耐心地跟陸明明解釋了一句,才又反過來,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陸野:“所以我家附近是真的有……違法亂紀的情況嗎?”

陸野心說好學生就是好學生,賣淫嫖娼都說得這麽委婉,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幹淨人。

“是有。”陸野沒說得太細,只是提醒了一句:“雙子公寓人流量太大,住戶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如果齊老師預算充足,最好還是考慮換個地方住。”

“陸警官有什麽推薦嗎?”齊燕白問。

“這個我不太了解,不過除了雙子公寓,新區其他幾個大型住宅區都還行。”陸野說:“你可以問問周邊的同事再決定。”

他說着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還是叫我名字吧,叫陸警官怪怪的。”

不然陸野總覺得自己在執勤,吃飯都吃得不自在。

“那我叫你陸哥吧。”齊燕白打蛇随棍上,聞言微微一笑,确認道:“你是比我大一點,沒錯吧?”

“我小叔虛歲三十!”陸明明見縫插針地刷存在感,說道:“周歲二十九,生日是——”

“陸明明——”

“那确實比我大幾歲。”齊燕白适時接過話茬,說道:“我今年周歲二十五。”

齊燕白自己都把個人信息和盤托出,陸野也不好再說陸明明什麽,只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權當警告。

陸明明還是有點打怵這個做警察的小叔的,被他冷淡的眼神一掃,過熱的大腦瞬間冷卻了不少,連忙縮了縮脖子,低下頭開始唏哩呼嚕地吃米線。

齊燕白已經在這麽會兒的功夫裏旁敲側擊出了不少信息,再問就有些操之過急了。于是他偃旗息鼓,之後也沒再主動挑起什麽話題,而是安安靜靜地吃完了一頓飯。

他似乎有點忙,吃飯的這段時間,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一直在響,陸野看他回了好幾次消息,最後一次幹脆跟他們打了聲招呼,走出飯店門口去接了個電話。

“你們齊老師還挺忙的。”陸野吃得快,已經收了碗碟,就支着下巴等着陸明明。

陸明明聞言吸溜一聲,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驕傲似地挺起胸口,小大人似地說:“那當然,我們學校的小朋友都想報齊老師的班呢。”

“那也是人家厲害,你在這自豪什麽。”陸野無奈地笑了笑,伸手給陸明明抹了一下嘴邊的湯汁,然後從兜裏掏出錢包,抽了一張一百的遞給陸明明,說道:“去,把賬結了,別真讓你老師請客。”

陸明明也不想白讓齊燕白請客,聞言哎了一聲,借過錢屁颠屁颠地跑了。

齊燕白這一個電話接了足有七八分鐘,直到服務生收完了碗筷才回來。他看了一眼陸野面前空蕩蕩的桌子,自覺地走到結賬臺前想付錢,結果掏出手機時才聽說賬已經被陸野付過了。

“這多不好意思。”齊燕白有些歉意地說:“說好了是我請客的。”

“沒事。”陸野客氣道:“下次再請回來也一樣。”

“那好吧。”齊燕白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們還真是不拿群衆一針一線。”

陸野笑了笑,也沒做聲,牽着陸明明走到餐館外,這才拉了拉她的手,示意道:“好了,跟你們老師說再見。”

陸明明乖乖地沖着齊燕白擺了擺手,但齊燕白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住了陸野。

“對了,陸哥。”齊燕白沖他晃了晃手機,說道:“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

他語氣随意,這句話卻已經在心裏翻來覆去地滾了好幾遍,齊燕白像是怕陸野拒絕,緊接着又說道:“我們培訓中心有時候周末會有學習活動,您總來接明明的話,有什麽消息我也好及時跟你溝通。”

陸野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于是伸手從兜裏掏了掏,掏出自己的手機解鎖,随口道:“我掃你?”

“行。”齊燕白有些緊張地攥了下手心,然後解鎖屏幕,調了個二維碼出來給他掃。

但不知道是齊燕白手機屏幕過暗還是日頭太亮,掃了一會兒也沒識別出來,于是齊燕白下意識向前一步,想要接過陸野的手機,自己調整角度。

他擡手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陸野的手腕內側,冰冰涼涼的觸感一觸即分,輕得如清風拂柳,在陸野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

“我試試看?”齊燕白詢問道。

陸野手機裏沒什麽秘密,他也不太在意,于是順勢松開手,把手機放進了齊燕白手裏。

調整了角度後攝像頭很快捕捉到了什麽信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齊燕白伸出手想把手機還給陸野,但又似乎發現了什麽,又把手收了回去。

“不好意思,沒掃上。”齊燕白說着又掃了一下,這才自己點了兩下屏幕,把手機還給陸野。

陸野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齊燕白的微信對話框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聯系人列表裏,裏面空空蕩蕩的,只有一條幹巴巴的好友提示信息。

“那就這樣?”陸野說:“以後有什麽消息,就麻煩齊老師了。”

“不麻煩。”齊燕白笑了笑,說道:“你們回家小心。”

陸野點了點頭,然後彎下腰抱起陸明明轉頭向路口走去。他走出了一二十米,卻覺得身後還是有目光如形随形,于是轉過頭向身後看去,卻發現齊燕白單手揣着兜,還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他目送着他們離去的方向,見陸野回頭,還笑着沖他揮了揮手。

陸野很少被這樣目送着離開,他微微點了點頭,心裏忽然産生了一種細微的滿足感。

不怪陸明明喜歡他,陸野想,齊燕白确實有這種能力,能讓人輕而易舉地産生自己正被重視着的感覺。

陸野若有所思,一路上都顯得有些安靜,他把陸明明送上了回家的公交車,然後想了想,點了根煙,走到旁邊的空地上,給陸文玉打了個電話。

“明明已經送上公交車了。”陸野說:“你記得在那邊接她一下。”

“知道了。”電話那邊的女聲輕巧地說:“辛苦啦。”

“沒事。”陸野舔了舔唇,說道:“對了,我見到明明那個老師了——你之前了解他嗎?”

“沒太了解,就知道是個風評挺不錯的老師,水平好,性格也好,對孩子也耐心。”陸文玉說:“怎麽了?有什麽不妥嗎?”

“沒什麽。”陸野說:“我就是覺得……他是不是有點太完美了。”

陸野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比起他看出了什麽,更像是某種直覺作祟。齊燕白确實好,他溫柔細心,耐心又和善,在學生堆裏和同事群體裏都有很好的風評,按理說是個很好的人,但陸野總是覺得有點異樣,說不出哪裏不對。

人總是會有脾氣的,但齊燕白身上好像沒有絲毫負面情緒,無論是無辜被警察進屋搜查家裏,還是面對根本不熟悉的陌生人,他的态度都是如沐春風,看起來太過溫和了。

“完美有什麽不對,說不定人家脾氣就是好呢。”陸文玉聽了陸野的話,忍不住撲哧一樂,說道:“再說了,當老師的,會在家長和學生面前裝一裝有什麽奇怪,你才認識人家幾天,哪知道人家會為了什麽事兒生氣。”

“而且人家就算有什麽怪癖,也不會拿出來給你看啊。陸文玉理所當然地說:“現代年輕人,誰沒點解壓方式,說不定齊老師晚上回家會偷偷關起門跳脫衣鋼管舞呢,你上哪知道去。”

陸野:“……”

陸野順着陸文玉的話思索了一下,頓時像是被辣了眼睛,忍不住捂住了額頭,笑出了聲。

與此同時,他心裏那點不可捉摸的異樣感也被陸文玉一個岔打得煙消雲散,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說了,姐。”陸野說:“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再者說了,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吃個飯而已,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看上你了呢。”陸文玉想一出是一出:“比如說一見鐘情什麽的。”

“少胡扯了。”陸野被她氣笑了,反駁道:“難不成你弟弟是Gay,世上所有男的就都是Gay啊。”

“誰知道呢。”陸文玉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安慰道:“總之別犯職業病了,小野,你就是一天到晚見到的都是壞蛋,才覺得世界上都是好人少。”

“說得也對。”陸野想了想,也覺得陸文玉說得有道理,于是碾滅煙頭,說道:“是我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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