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你可千萬不要騙我
陸野定好的美術展開在市區,為期半個月,這周的周末正好是最後兩天。
周日那天下午,陸野準時踩着齊燕白下班的點去培訓中心接他。因為培訓中心門口圍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所以陸野沒走得太近,只站在街對面給齊燕白發了條微信,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
“知道了,你往右邊走。”齊燕白的消息很快回複過來:“從路口繞過來,我在後門等你。”
陸野來接了陸明明那麽多次,還是頭一回知道培訓中心有後門,他挑了挑眉,收起手機,依言順着齊燕白指點的方向繞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從兩棟小洋房中間橫穿而過,走到了培訓中心的後邊。
齊燕白已經提前等在了那小塊空地上,大約是今天要出門看展的原因,他打扮得不算紮眼,但相當精致,厚實的淺米色大衣裏搭了一件深色的高領羊絨衫,脖子上也松垮垮地帶了一條長且細的金色長鏈,長度正好比外套的V字深領高一點,點綴在深色的內襯底色上,顯得極其亮眼。
他在穿搭上很擅長這種小巧思,這些若有似無的小飾品也很能擡高齊燕白的氣質,在點綴的同時卻又不搶風頭,反而把他襯得相當矜貴。
陸野不常見他盛裝打扮的模樣,但每次見到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男人總歸都是視覺系動物,再正直的人也免不了被美好的東西抓住注意力,陸野的目光在齊燕白身上流連徘徊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來,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今天穿成這樣上的課?”陸野挑了挑眉,問道:“同事和學生居然沒問你嗎?”
“問了。”齊燕白抿着唇,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孩子們都問我是不是要去約會。”
陸野撲哧一樂,故意逗他道:“然後呢,你怎麽回答的?”
齊燕白擡起頭,直視着陸野的目光,輕輕眨了眨眼,說道:“我說是。”
他的目光澄澈又坦蕩,偏偏說出的話頗為引人遐想,陸野心念一動,總覺得心底像是被小貓抓了一把,有點微微發癢。
齊燕白好像總是這樣,陸野想,時不時就會冒出一點模棱兩可的暧昧态度,但偏偏卻又坦坦蕩蕩,像是根本沒發現自己的回答有多麽微妙。
他好像在無意識地靠近陸野,在用一種遠超普通朋友的界限跟陸野相處,但也好像這一切只是齊燕白社交界限模糊給人造成的錯覺,并不足以上升到“暧昧”的地步。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會對他這種若即若離的态度感到惱怒。但陸野跟齊燕白相處了這段時間,也算是漸漸了解了他不少——他看得出來,齊老師絕不是個對誰都無底線示好的中央空調,他對自己的用心程度和關心程度都遠超于他對其他人的禮貌界限,要說他對自己完全沒有意思,陸野是不太相信的。
可問題就在于,這種好感太朦胧了,或許連齊燕白自己都沒能發現,所以他雖然會無意識地模糊與陸野交往的界限,但自身卻對這一切毫無所覺。
這種青澀或多或少阻礙了他們彼此的判斷,于是正在無聲發酵的一切都像是被蒙在了一層吹彈可破的窗戶紙裏,變得可望而不可即。
“你說是就是吧。”陸野撲哧一笑,沖着齊燕白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那咱們現在過去,還能趕上在市區吃個晚飯。”
這場美術展是聯合開展,展廳面積涵蓋了一整座場館,并且按照不同的藝術形式分成了三個不同的展區。
陸文玉財大氣粗,給陸野送的觀展票是場館外放給高級客戶的VIP套票,既可以在限流的情況下免排隊參觀裝置藝術區,也可以在入口處就申請一位引導員,全程負責陪同講解觀展。
不過陸野想了想,倒是婉拒了這個附加服務——畢竟他身邊就站着個活專家,大約也不需要什麽場館客服來班門弄斧。
“我反正是對這些一竅不通。”陸野笑着說:“接下來就看齊老師的了,你說去哪就去哪。”
陸野對藝術的了解不多,對那些先鋒流派也興致平平,他約齊燕白來看畫展,心裏或多或少是存了點投其所好的意思。
“我都可以。”齊燕白單手揣在兜裏,饒有興趣地四下環顧一圈,偏頭指了個方向,笑着說:“不然就順着導覽路線走?”
陸野對參觀線路是沒什麽要求的,他可有可無地一點頭,随意地邁開步子,跟齊燕白并肩順着箭頭的方向進入了場館。
因為是面對大衆開設的展覽,大廳附近的幾大展區都布置得相當保守,以複制出的名畫為延伸,來幫助大衆盡快地進入觀展氛圍。
齊燕白陪着陸野一路走一路逛,哪怕是在複制出來用以充當“氣氛組”的贗品前,他也會耐心地駐足停靠,給陸野講講畫作背後的故事。
“《莎樂美》,奧伯利·比亞茲萊為同名戲劇做的插畫。”齊燕白在一副黑白的抽象畫前停住腳步,替陸野解釋道:“畫上的女主人公對聖人求而不得,于是因愛生恨,對國王索取了他的首級。”
畫上的人物扭曲怪誕,被筆鋒扭曲的妙齡少女歪曲而偏執,她垂着眼,近乎癡迷地捧着長發蜿蜒的頭顱,正虔誠地低下頭去,向着面前的死物獻上誠摯的吻。
陸野這種根正苗紅的普通警察顯然有些欣賞不了這種尖銳而頹喪的藝術形式,他見狀皺了皺眉,不由得覺得後槽牙都隐隐發酸。
“何必呢。”陸野神情古怪地說:“愛他就要宰了他?這一點都不講究可持續性發展。”
“在藝術的領域內,愛本身就是扭曲的、誇張的、怪誕的。”齊燕白看出了陸野的不适,于是适時擡起腳步,陪着他往下一個展品走。但與此同時,由這幅畫引申出的話題卻仍在繼續。
“對于部分藝術家來說,愛情本身就代表着極端。”齊燕白說:“畢竟它幾乎可以承載任何情緒——無論是好的、壞的,是陽光明媚的,還是恐怖怪誕的,幾乎都可以用‘愛’這個主題來進行表達。”
或許是齊燕白平時跟“愛情”這個概念離得太遠了,以至于陸野冷不丁聽他提起這個話題,還覺得有點新鮮。
他有心想要多聽齊燕白說點相似的感悟,但誰知齊燕白卻很快話鋒一轉,将話題重新抛給了他。
“野哥,你覺得呢?”齊燕白問:“在你心裏,愛應該是種什麽東西?”
“我?我沒什麽感悟。”陸野說:“我就是覺得,感情這種東西,應該純粹點,幹淨點,最好別摻雜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反倒惹人讨厭。”
他說這句話時,眉頭無意間皺起了一點,齊燕白一直緊盯着他的表情,幾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他這點變化。
他想起了誰,齊燕白想,就在剛剛那一瞬間,陸野必定想起了什麽不太好的回憶,否則他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這個認知讓齊燕白心裏驟然不滿起來,他眉心微擰,遲疑地試探道:“對了,野哥……你談過戀愛嗎?”
齊燕白的試探不算高明,但陸野卻從這種生硬的話題轉移裏察覺到了一點奇妙的态度,他先是訝異地看了一眼齊燕白,緊接着心念一動,忽然笑了起來。
“是有。”陸野幹脆地承認道:“滿打滿算兩次吧。”
齊燕白:“……”
陸野年近而立,要說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顯然也不現實。但饒是齊燕白已經猜到了他的回答,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從心裏生出一股邪火,燒得他心口滾燙。
“第一次就持續了一天半。”陸野下意識想從兜裏摸出煙盒,但又想起這是公共的封閉場合,于是臨時拐了個動作,把手揣進了兜裏。
“其實也沒多少感情,那時候歲數小,就像是鬧着玩——我們上午确定關系,我晚上就發現他其實還同時踩着好幾條船。”陸野說:“所以就又分手了。”
齊燕白:“……”
齊燕白心裏那點邪火莫名其妙地被消下去大半,只剩下一點微妙的火星子,還在半空顫巍巍地搖擺着。
“那第二段呢?”齊燕白神情古怪地問。
“第二段時間長點,一周吧。”陸野說:“然後我就發現對方一邊談戀愛,還一邊想騙婚,于是就把他揍了一頓,拉黑分手了。”
齊燕白:“……”
“沒辦法。”陸野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道:“做警察的,有時候不想知道都不行。”
齊燕白心裏最後那點小火苗也被一盆水潑了個幹淨,他無意識地悄然松了口氣,不自覺地輕輕勾起了唇角。
“所以我吃一塹長一智,最讨厭別人騙我。”陸野說着停頓一瞬,轉過頭來看向齊燕白,笑着說:“……你可千萬不要騙我。”
他語氣輕松,就像是随口那麽一提,卻又似乎意有所指,齊燕白聽得心頭一跳,掌心霎時間溢出一點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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