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那你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有那麽一瞬間,齊燕白心裏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不安。

他明知道陸野只是因為被他追問,才話趕話才說到這,但卻不知道為什麽,依舊打心眼裏産生了一種被陸野看穿的錯覺。

陸野太敏銳了,齊燕白想,敏銳到他哪怕什麽都沒有發現,他的直覺還是會依舊給出這樣準确而尖銳的預警。

齊燕白被這種突如其來的試探徹底打亂了步調,難以自控地心虛了一瞬,下意識想要避開陸野的目光。

他在陸野面前還沒修煉出那種被戳中心事還能八風不動的從容,于是輕而易舉地就被陸野一句話挑起了波瀾,他心裏湧上一股微妙的預感,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他眼前開始延伸蔓延開來,化作兩條筆直的長路,正在伸向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如果——”齊燕白輕聲說:“我不小心騙了你呢?”

“那就看是有多不小心了。”陸野似乎沒發現齊燕白心裏正在湧起驚濤駭浪,他想了想,神情自然地說道:“如果情節不嚴重,那沒什麽所謂,如果嚴重的話——”

“嚴重的話會怎麽?”齊燕白下意識追問道。

“嚴重的話……”陸野沉吟片刻,玩笑道:“那你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齊燕白知道陸野說的是真的。

他看着很好說話,但實際上眼裏是個不揉沙子的人,他行事自有一套準則和底線,如果被人觸碰了高壓區,他說不定真的會及時止損地抽身而去。

齊燕白說不清他此時此刻那種混亂的情緒代表着什麽,直覺帶來的危機感讓他下意識想要退卻,想要坦白,但那種恍然間出現的動搖随即又被更大的浪潮覆蓋,将他狠狠地釘在了原地。

他下意識想說些什麽轉移這個話題,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身後不遠處有人叫了一聲陸野的名字。

齊燕白微微一愣,跟陸野一起循聲看去,只見幾步之外站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正笑着擺手跟他們打招呼。

“姐?”陸野也樂了,沖她揚了下手算作回複:“你怎麽也來看展?”

“什麽叫我怎麽‘也’啊。”陸文玉說話間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聞言故作不滿地擰起眉,輕輕怼了下陸野的肩膀:“你的票還是我送的呢,怎麽,你能來我不能來?”

“也不是。”陸野笑着說:“你這不是大忙人嗎,誰能想到你這麽有閑心。”

“我陪合作方來的,算是應酬了。”陸文玉解釋了一句,又轉而看向齊燕白,笑着沖他伸出手,自我介紹道:“這位是齊老師吧,我聽小野說過你,久仰大名。”

“燕白,這是我姐姐。”陸野伸手搭了下齊燕白的肩膀,攬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前面輕輕推了推,介紹道:“也是陸明明她媽,你應該見過。”

齊燕白身上好像有個切換模式的按鈕,按下去就能無縫銜接“完美老師”的形象,他瞬間從剛才那種混亂的思緒中冷靜下來,挂上了一副完美無缺的營業微笑。

“确實,報名那天有過一面之緣。”齊燕白禮貌颔首,伸出手跟陸文玉極短暫地交握了一瞬,說道:“好久不見,明明媽媽。”

“叫我名字就行了,或者叫姐姐也可以。”陸文玉笑着說:“總不能當了媽之後,我就沒自己的名字了。”

齊燕白察言觀色的水平極高,他聞言笑了笑,幾乎立刻就摸到了陸文玉性格裏獨立,于是從善如流地改了口,乖乖巧巧地叫她“姐姐”。

陸文玉對他的反應相當滿意,笑着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陸野和齊燕白做鄰居的這一個多月以來,已經見慣了齊燕白踩着毛絨拖鞋的居家模樣,現在冷不丁又看到他端起架子繃着,頗有點不适應,于是捏了捏他的肩膀,想讓他放松。

“別緊張啊,這又不在培訓中心。”陸野笑着說:“我姐很随和的,不用擔心。”

“确實,不用拘束。”陸文玉說:“我本來也沒什麽事,就是看到你們,所以過來打個招呼。”

陸文玉對陸野這個弟弟相當了解,所以在陸野來管她要票,想要約齊燕白出去看展的時候,她就隐約嗅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氣息。

女人總是比男人更加細膩,陸文玉看出了陸野那點小心思,于是難免放心不下,想來親自見見齊燕白,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但齊老師外出的時候總是讓人挑不出錯的,他進退有度,與人為善,臉上永遠挂着和善的笑意,陸文玉在出聲前已經觀察了他們一小會兒,見他對陸野态度也很用心,就知道這大概不是自己的弟弟剃頭挑子一頭熱。

陸文玉心下安穩,連帶着對齊燕白的印象也相當不錯,但她混跡生意場這麽多年,很能拿捏與人相處的分寸,于是也沒有表現得過分熱絡。

“本來應該請你倆吃個飯的。”陸文玉看了看手表,遺憾道:“但是今天晚上我約了合作方,有點不方便。”

“這樣吧。”陸文玉說:“等過幾天,找個大家都空閑的時候,我們坐在一起吃個飯,把陸明明也帶上——她特別喜歡齊老師。”

陸文玉語氣自然,說話的時候視線在陸野和齊燕白中間打了個轉,話裏話外像是已經替陸野把齊燕白預定了似的。

齊燕白眨了眨眼,下意識轉頭看了陸野一眼,像是想聽從他的意見。

陸野被他這種下意識依賴的态度戳中了,見狀心口微燙,輕輕收緊了攬着他肩膀的手臂,幫他做了決定。

“那就去?”陸野征詢了一下他的看法:“你看看你什麽時候方便?”

“我什麽都可以。”齊燕白這才點了點頭,答應道:“不上課的時候都有空。”

“行,那我們之後聯系。”陸文玉說着點了點頭,視線最後在他倆身上掃了一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走了。

陸文玉的出現算是打了個岔,自然地揭過了之前那個有些敏感的話題。

齊燕白也在這段時間裏冷靜下來,從之前那種搖擺不定的不安裏脫身了出來。

其實沒關系,齊燕白嘗試說服自己:我也沒有騙他。

他不會背叛陸野,更不會腳踩兩條船,Ashley曾經告誡他,感情是沒有捷徑的,所以他必須竭盡全力地去喜歡陸野,才能真正獲取他的心。

齊燕白自認自己做得很好,無非只是在獲取感情的過程中采取了一點微小的手段而已。

這不算什麽,齊燕白想,只要他能永遠保持現在的模樣,他就不算欺騙陸野。

于是他輕而易舉地說服了自己,原本翻湧的心緒也就盡數歸于平靜,重新凝成一池溫吞的靜水。

但這種試探或多或少影響了齊燕白,他開始對現在這種循序漸進的步調感覺不安,總覺得需要盡早确定些什麽才行。

不過好在陸野在這些日子裏也在慢慢軟化,齊燕白能清楚地察覺到對方狀态的變化,也能感受到陸野正在按照他的希望,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着。

陸野不是個會随意撩撥人的性格,他今天會用這麽模棱兩可的警告來試探自己,這本身就代表着他态度的松動,齊燕白在心底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心說或許也是時候再進一步了。

臨近傍晚,展館內的游客逐漸多了起來。

因為是開館的最後一天,許多觀展者都踩着時間點來進行最後的游覽,專業人士和外行人交織在一起,很快就把原本空曠的公共展廳填滿了。

齊燕白和陸野都不太喜歡這種景點式的游覽體驗,于是趁着大部隊湧入之前及時抽身,走向了展館的更深處。

更深處是私人展覽的區域,聽說是某個私人藝術家個人舉辦的藝術展,只是挂靠在聯合展會中,一起售賣展票而已。

齊燕白來之前,并沒對這場大型展覽有什麽了解,但他前腳剛踏進私人展廳,後腳卻在靠近玄關的高牆上看到了一副熟悉的畫作。

那是一副近乎兩米高的大型油畫,畫作風格相當怪誕詭異,近乎于抽象派和印象主義之間,以黑紅色調打底,畫的是《神曲》中的冥界之行一節。

那幅畫視覺沖擊性極大,整個下半張畫布幾乎被濃重的黑色鋪滿了,蜿蜒扭曲的類人型輪廓掙紮扭曲地攢成一團,正伸長了細瘦的胳膊,試圖爬上畫面中心一條筆直而狹窄的臺階。

齊燕白對這個風格和畫面相當熟悉,甚至在這幅畫右下角的一道高光線背後,還留有他親手劃上去的一道刀痕。

他下意識退後了一步,退到展廳門口,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信息牌,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一個龍飛鳳舞的“zhe”字簡寫。

齊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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