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哭了嗎?”

韓洺那時候還在上高三,只是林筝微信列表裏一個早已不聯系的人,他那時候不知道韓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也無意探知,後來韓洺考入R大,兩人重新産生交際,等一年後關系不再緊張,閑聊家常時,聽韓洺重新提過這件事。

“我家就沒幾個正常人,尤其我大哥,就是個瘋子,真的,我高三寒假那年他突然從國外回來,二話不說就跟我爸幹起來了……”

“後來問了我媽才知道就因為我爸鼓勵我學習時,說了句同意我以後和男人結婚什麽的……”

“我懷疑他可能是彎的,畢竟他也沒談過女朋友,真的很有可能。你想想,我爸本來就是那種封建大家長,只有兩個兒子,好不容易接受我彎了,那他如果也是彎的,可就不好出櫃了,所以會發那麽大火吧?我爸哪能忍他那樣亂來,快過年了,也不講究家和萬事興,氣得直接用皮帶抽他,沒人敢攔……”

“你猜後來怎麽着?身上都被抽出血了,他沒事兒人一樣過去把我爸拎起來,吓得我媽都差點兒要報警……最後年都不過自個兒走了,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會在國外不回來呢,結果碩士一畢業立馬回國,馬不停蹄地進公司……現在我爸都怵他。”

……

燒烤攤上,林筝看着自己那杯熱過的可樂。

韓霁山:“不好喝?”

林筝看他一眼,搖頭:“冬天喝點兒熱的也挺好。”

一頓飯很快吃完,韓霁山把兩瓶啤酒都喝了,他似乎酒量不錯,除了臉色微紅,整個人和平時看不出區別。

林筝:“你怎麽回去?我幫你打個車吧?”

韓霁山搖頭:“司機等會兒就來。”

天黑了,路上人不少,大多都是些出來吃晚飯的。

林筝:“那我先回去了。”

韓霁山看他一眼:“我送你。”

林筝忙道:“不用,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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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霁山不說話了。

林筝轉身要走,擡腳前又想起一件事,回頭說:“韓大哥,當年那句話是騙你的,我冬天吃冰淇淋都沒事。”

那張微醺的臉僵硬一瞬,別過頭去。

回到宿舍,林筝随便清洗了下躺床就睡。

快考試了,江向磊和高明明都在複習,看他今天睡這麽早,疑惑地湊過來瞧,沒想到不是躺着磨洋工,是真睡着了!

林筝睡了個很沉的覺,一夜無夢。

醒來時,外面蒙蒙亮,他側躺着,看着那扇窗外的大霧,眼睛因為思考在很慢地轉動。

他就這麽躺着,一直躺到宿舍另外三個室友全部哈欠連天地醒來洗漱。

“小筝仔,昨天睡那麽早怎麽還不起?”

他說:“等會兒再起。”

“都洗完了,就剩你了。”

他說:“等會兒。”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說:“沒有。”

“那我們先走了啊。”

他說:“嗯。”

宿舍只剩一個人,林筝繼續看着那扇被霧氣蒙住的窗。

太陽一出來,霧才漸漸散了。

他緩慢下床,刷牙洗漱上廁所。

洗手的時候,腕子上的銀牌滑出來。

他突然一動不動了。

領養灰灰的第一年,林筝丢了一塊橡皮,他在家裏找了很久,最後還是灰灰叼着他的褲腳領他爬入床底,廢了好大勁兒才找到那塊沾滿灰塵的橡皮。

此時此刻,好像又回到童年那一天,他暈頭轉向,灰灰過來領着他鑽入藏着橡皮的床底。

那塊橡皮從來沒丢,只是他太粗心,每次在角落看到只随手一放,久而久之,就不記得埋在角落裏的這塊橡皮了。

往事止不住地湧起

一瞬間,林筝心頭顫動,他清醒地、理智地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變成星星的灰灰,想起了那些年明明和他素不相識、卻總出現在他無數記憶角落的韓霁山……

走出宿舍樓的時候,寒風呼嘯,林筝看到兩只鳥在枯草地上走動,前面的那只走得慢悠悠,一會兒啄啄這個,一會兒拱拱那個,絲毫沒注意到身後一只大些的鳥亦步亦趨跟着。

大鳥即将撲過去時,他惶惶地扭臉走了。

周六當天,林筝躺在被窩裏裝病沒去。

江向磊:“昨天不還好好的?”

林筝:“頭暈,不想動,我跟我表哥說了,他有時間,答應去了,人夠的。”

江向磊:“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時給我們打電話。”

林筝嗯了聲。

高明明看出他有心事,說:“你別是為考試愁的吧?就你平時學習那勁兒,獎學金都不用愁,有啥事跟哥們說啊!”

林筝背過去,甕翁地嗯了一聲。

宿舍有暖氣,他穿得很薄,手上的銀牌顯而易見。

江向磊瞥一眼,喃喃道:“你這手鏈還怪冷門的。”

陳修笑:“少見多怪,更離奇的你還沒見過呢。”

這時,林筝把手悄無聲息縮回被窩了。

室友們走後一個小時,手機響了,他睜眼看過去,是韓霁山。

猶豫了下,還是沒接。

對方沒再打過來。

下午三點多,林筝睡得頭疼,想起來活動活動,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江向磊。

接通後,對方的聲音炮彈一樣轟過來:“你猜我看到什麽了?韓洺他大哥……就那個韓霁山,脖子上戴着個跟你手上一模一樣的銀牌!這不是情侶款嗎?”

他愣住,随即搖頭:“不、不是情侶款,一塊分成兩塊了,字都不一樣……”

“一塊分成兩塊?這比情侶款還恐怖!古代定情也是一塊玉一人一半,你們不會……”

“不是。”他莫名有些着急,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邊嘆了口氣:“你別着急啊,我也是随口猜的,本來還以為自己發現了什麽秘密,比如你們談戀愛啥的……”

“沒有!怎麽會呢?沒有。”他好像只會說“沒有”這兩個字了。

江向磊沒再多說了,随口聊了會兒那邊戰況就挂了電話。

傍晚室友才回來。

高明明和陳修似乎什麽都沒發現,笑嘻嘻地說着今天見聞。

“我還以為都是韓大哥朋友呢,結果除了陳老師,其餘人都和韓大哥不熟你們沒發現嗎?”

“很正常吧?也不是所有校友同學關系都很熟,高中聚會時還能碰到我記不住的老同學呢。”

“可我總覺得氛圍怪怪的……”

“玩痛快了不就行了,想那麽多幹嘛?”

江向磊話倒是變少了,聽到那些還有些尴尬地瞥林筝一眼,好半晌才走過去說:“還不舒服嗎?”

林筝搖搖頭,繼續伏在桌子上畫畫,不是正經畫畫,只是在書本背面沒頭沒尾地胡亂塗畫。

江向磊和他當了三年室友,知道這是他焦躁不安時的習慣,嘆氣:“在宿舍待一天了,要不出去走走?”

看出他是有話要說,林筝放下筆,起身穿外套。

宿舍樓下的綠化區有些冷。

江向磊開門見山:“韓霁山喜歡你。”

林筝頓時看他一眼,似乎有些詫異,可不是詫異他這句話,是詫異他的發現。

江向磊:“傻子都看得出來,也就明明和陳修沒注意到他洗手時把那塊銀牌拿出看。”

林筝幹巴巴道:“你之前說,如果是幫助別人得到的贈禮,會很有意義。”

江向磊啧道:“那能一樣嗎?你可沒說那是狗牌!正常人誰把別人的狗牌當寶貝戴着?他就是居心叵測啊!”

林筝:“……”

江向磊:“這人挺有心機,還分成兩塊一人一半……你還傻乎乎的戴着,是不是已經分不清恩情和感情的界線了?心太大了!”

“不是,”林筝猛地擡頭,眼神混亂地看他,嘴巴張張合合半晌,突然有點兒崩潰,“那是灰灰的!”

江向磊被吓一跳,沒想到他會掉眼淚,同學這麽多年,他第一次看到林筝哭,真的吓到了:“你、你哭什麽?我又沒……”

“是灰灰的,不是他送的,本來就是我的,”像是緊繃一天突然斷掉的弦,林筝吸吸鼻子,語速很快地說,“那塊已經是他的了,他戴不戴我沒權利幹涉,而且我昨天已經把我的意思傳達給他了,我很冷漠。”

“為……為什麽啊?”江向磊懵了,“那個,我說那些只是怕你不明不白吃虧,提個醒而已,但如果他人真的很好,你也喜歡的話,真談談戀愛也沒什麽,到時候還能把韓洺氣到跳腳……”

“不會的。”

“為什麽?”

“我怕他。”

“啊?”

林筝正要再說,擡眼間定住。

江向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韓霁山站在不遠處的法國梧桐樹下,深色大衣跟着夜風微動,眼瞳似乎沒入深淵,漆黑一片。

江向磊抓抓腦袋,正尴尬地想要不要去打招呼,林筝這時回過神,欲要朝那邊走去,他本來也要跟着,随即又覺得自己很多餘,只好道:“我、我在那邊等你好了。”

走過去之前,林筝已經把那幾滴不争氣的水漬抹幹淨了。

“韓大哥,”他從帽衫裏掏出一盒藥,“我今天問過那家酒店了,他們根本不會為一盒普通感冒藥專門聯系以前的客人。”

男人垂眸,看看他掌心,又看看他微紅的眼圈。

林筝:“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沒有回應。

林筝:“我今天想起了很多事,我知道韓洺當年接近我的緣故了。”

沒有回應。

林筝:“和韓洺分手那天開始,我就沒想過再和你們韓家沾上任何關系,我現在知道韓洺一開始是為了報複別人接近我,我不會再那樣。韓大哥,以前是我不懂事,如果讓你誤會……那也只能這樣了,對不起。”

上方的樹葉簌簌響動。

終于,那張薄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得令人心驚:

“我母親叫韓靜芃,我是随她姓,不是韓延書的韓。”

“哭了嗎?”手擡起,又在空氣中停下,“我只是等你選擇我……不哭了,筝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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