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被撿屍體了
看見鬼影的一刻,飛廉的內心無來由地突然想起一先生說過的話。
一先生說:“放松點,小同志,這世上沒有什麽怪力亂神的東西,要相信唯物主義。”
沒錯,飛廉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青年。
他反身将毛巾都扯下來,把毛巾架扯得東倒西歪——要是放在他體力正常的時候,這毛巾架早已經四分五裂了。但現在飛廉呼吸短促,面色漲紅,用了一點功夫才得到一根空心的鐵棍。
他将鐵棍插|進窗戶的縫隙裏,全力撬動。
窗戶一動不動,飛廉又嘗試了兩次,憤怒地一棍子砸在玻璃上!
“咣”一聲巨響,振聾發聩。
但窗戶外,那個鬼影仍然紋絲不動,用黑洞洞的輪廓繼續正對着窗。
飛廉此刻已經頭暈目眩,竭力回過頭看向一先生。
一先生坐在馬桶上,擺出了一個沉思者的造型。
“先生,你必須活下去。”飛廉說。
但他沒有得到什麽反應。
假如現在是別的什麽情景,哪怕要飛廉身上所有的血才能換一先生活下來,那他一定毫不猶豫地就做了。但現在不是,他們缺少的是該死的氧氣!氧氣!
飛廉憤恨地踹了一腳浴室門,開始做最後的努力——使勁渾身力氣,撞向那扇牢固的大門。
一先生坐在馬桶上,看着飛廉努力的背影,默默地笑了一下。
窗戶已經又被水蒸氣給籠蓋了,外面的鬼影氤氲模糊,已經看不清楚。
一先生轉過身,打開馬桶蓋,抽出了裏面最長的一根供水管道,再用一些力道,将它抽得更長——
只聽見一聲輕響,有什麽固定的搭扣被拉壞了,管道于是被抽了出來。
一先生将裏面的水倒出來,然後自己湊過去,呼吸了一口管道裏的新鮮空氣。
過了一會兒,他拎着管子,伸手拍了拍飛廉的後腰,說:“老婆,過來。”
飛廉:“???”
飛廉已經滿臉通紅,回頭看見一先生将管子湊過來。
雖然仍舊不明就裏,但鼻腔裏突然就充斥了一股久違了的新鮮氧氣!
“老式馬桶的特殊結構,”一先生說,“U型管道裏永遠會有空氣。”
飛廉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這口氧氣足以令他放松下來,他将管道還了回去,示意一先生先用。
但只見一先生又将它塞了回去,并把馬桶蓋重新固定好。
飛廉茫然看他。
一先生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噓……有人要來撿屍體了。”
他說完,立刻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誇張滑稽地向後一倒,“暈倒”在馬桶蓋上了。
飛廉嘴角一抽,意識到了什麽,跟着就向前一撲,“暈倒”在了他的腳邊。
片刻後,飛廉的意識重新有些模糊,但他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有人匆忙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
接着是咣咣敲門的聲音,朱院長在外面喊道:“一先生!一先生!你們怎麽樣!”
一先生仍沒有動彈,飛廉也就忍住了不說話。
過不多久,外面的人開始用蠻力撞門,将大門撞開後,又很快發現了衛生間門緊閉着。
又是一聲輕響,顯示門上的插栓被人拉開了。
關了他們幾十分鐘的衛生間門突然被人拉開,一陣清新至極的空氣就這樣撲面而來,飛廉差點忍不住自己張開嘴深呼吸的本能。
但他忍住了,而推開門的朱院長顯然吓了一跳:“怎麽會這樣!一先生,你們沒事吧?!”
他匆忙進門,先摸了摸呼吸,發現還有,便連忙先将一先生拖了出去,一邊喊道:“快來人!叫兩個擔架過來!這裏兩個人缺氧失去意識了!”
就這樣,幾分鐘後,一先生和飛廉一前一後被擡上擔架,戴上了氧氣面罩。
因為缺氧情況不嚴重,所以兩個護工給他們做了胸外按壓之後,上了一個血壓儀,又推門離開了。
接着進來的是朱院長,安靜得坐了一會兒。
于是沒多久,一先生裝模作樣地醒了過來,問:“這是哪?”
“我們在病房裏,”朱院長立刻湊了上來,關切地說,“你們在浴室裏缺氧昏迷了。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頭痛、耳鳴?看得清東西嗎?這是幾?”
他伸出手指。
一先生假裝稀裏糊塗,呻|吟着道:“頭疼……”
朱院長坐在他床邊,說:“醒醒,一先生。還記得你自己是誰嗎?這裏是羅山精神病院,我叫朱見深,是院長,也是一名心理醫師。”
一先生道:“醫生……”
“對,是我。”朱院長柔聲道,“不要用力,放松,放松……你可以先閉上眼睛休息,聽我的聲音。想象自己走在一條很長很長的走廊上,兩邊有一扇一扇的門,你放松地往下數,有第一扇、第二扇——”
他語氣越來越輕柔,而一先生漸漸閉上了眼睛。
飛廉不知道這時候自己适不适合“醒”過來,便偷偷掀開一點眼簾。他正好看見朱院長低頭看向一先生,那神色萬分專注,好像在執行手術的醫生。
突然,一先生睜開雙眼,猛地從床上坐起:“surprise!”
朱院長:“……”
飛廉正巧看到,毫無防備的朱院長被吓得原地彈起來,後退了兩步,又險些被身後的椅子給絆倒。
飛廉差點沒忍住自己的偷笑聲。
朱院長驚魂未定道:“一先生,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但為什麽要這樣吓我……”
一先生躺了回去,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朱院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很刺激了……既然你沒事,我先看看保镖先生。”
他轉過頭,正好又和飛廉偷窺的視線撞了個正着,這就很尴尬了。
朱院長只能尬笑道:“我去給你們倒杯開水。”
他正準備離開,一先生突然又問:“你們剛才為什麽沒聽見聲音?”
朱院長轉身:“啊?”
一先生說:“剛才飛廉有呼救,但你們都不在附近,是幹什麽去了?”
“說來不巧,有個醫用垃圾桶着火了。”朱院長說,“不知道是誰幹的,但這東西着火非同小可,還剛好有産生濃煙,鬧得大家以為是火災了,就趕緊撤離。後來發現沒有明火,而且你們兩個都沒有下來,我就很擔心你們被熏暈過去了,這才連忙過去看看。”
一先生想了下,說:“哦,挺巧的。”
朱院長正想說話,但一先生明顯又陷入了思緒,不耐煩道:“你可以去忙了。”
朱院長讪讪的,只好又走了。
他離開後,飛廉立刻起來,摸了一遍身上,将旁邊的外套也重新搜了一遍。
他的裝備一個也沒缺,通訊器都還在。飛廉馬上掏出手機開始報警,呼叫武力增援。
一先生也沒制止他的行為,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說:“你剛才發現什麽了嗎?”
飛廉茫然擡頭。
“他太客氣了。”一先生自言自語,“我用多糟糕的語氣,他都沒有反應。”
在撥通電話的間隙裏,飛廉說:“你是說朱院長?他也許是看在你的十八張信用卡的面子上。”
一先生搖了搖頭,又說:“自尊受侵害的人類,通常會在語氣上有所反饋。在我故意攻擊的時候,他至少要在心理上有所抵抗才對;沒有抵抗的情況……多半是感到對我有虧欠。”
飛廉道:“那就是說……他也有嫌疑?不行!這太危險了,你應該馬上離開。”
“別急,我馬上就能抓到林小姐了。”一先生說着,突然起身,自己從病床上走了下來,。
飛廉連忙跟上。另一邊電話也已經接通了,那邊的分局開始核對信息,飛廉只好用頭和肩夾着通訊器,一邊說話,一邊跟着一先生快步走向住院樓。
因為宿舍樓的煙霧還沒有散,所以所有人都聚集在宿舍樓的門口,包括護工和一些還沒有休息的病人。那些重症病人則有固定的時間表,現在多半都已經被關在了房間裏。
這些人現在有低頭玩手機的、打電話的、拍照發朋友圈的,也有三三兩兩聊着天的。
一先生在嘈雜的人群當中穿梭,來回走了兩遍後,突然抓住了一名護工,問:“徐曼曼呢?”
護工吓了一跳,說:“我不知道啊,我沒有注意……”
這時,飛廉擡頭看去,低聲喚道:“先生……”
一先生回過頭,向他投以詢問的眼神。
就在這一刻,有什麽東西落在了一先生的背後,一聲麻袋落地般的巨響。
周圍寂靜了一瞬間,繼而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人群如潮水一樣洶湧地往外流,像有什麽避之不及的東西出現在他們中間了一樣。
一先生像分開了潮水的礁石,立在原地,他回過頭去看。
只見一具纖瘦的軀體,就平平地躺在那裏。
深紅色的血液從她身下逐漸彌漫開來,一股濃重的腥臭味立刻撲鼻而來。這個女人穿着病人服,滿頭長發被血塊凝結——
她還沒有死透,在地上呻|吟着動了動,露出來的側臉,赫然是屬于徐曼曼的瘦削臉頰。
她的眼眶裏一片空洞,只剩下黑色的血塊粘連在肉上。裏面的眼球,像是被暴力地剜走了。
她的聲音空虛的就像穿堂風:“林小姐……說……不要走……坐下,陪她……玩游戲吧……”
接着,又咯咯地笑了一聲,她就再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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