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面對面接觸

人是叫不醒了, 床前的兩人面面相觑。

衣影一臉“噫, 這東西好惡心啊”的表情, 在飛廉腰帶裏亂翻,找到一個避孕套, 然後小心地從許陽臉上剝下來很小一塊血痂, 保存在裏面。

只見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 留下了一個小凹陷,許久沒有恢複。

要不是許陽還在粗重地呼吸着, 沒人會覺得他還活着。

飛廉道:“先生,走吧……我覺得應該直接通知醫療組, 強行将人帶回去搶救一下。我們在這裏恐怕不會有更多收獲了。”

“誰說沒有。”衣影道, “你還記得嗎?許勳說他們為了防止那個鬼怪害人,除了畫符以外,還在房梁上放過替代品——咱們爬上去看看他們放了什麽吧!”

飛廉說:“先生, 這和林可霜沒關系吧!”

衣影肅容道:“當然有關!如果不滿足我的好奇心,我就沒心情繼續追查林可霜了, 這是多嚴重的關系。”

飛廉認命了,四處張望了一下,從旁邊的衣櫃上一個借力, 快速地爬上了房梁。

在房梁上,果然放着一個油紙包。

飛廉蹲行過去,屏息将油紙包小心地打開, 見到裏面是一堆白色的晶體, 看上去有點像是鹽——在民間傳說裏, 鹽有一定的驅魔辟邪作用。

飛廉撚起一些進行取樣,一邊說:“我取樣了,先生,等下就走吧。”

底下的衣影說:“噤聲。”

他這兩個字說得又短又快,飛廉馬上意識到出事了,立刻趴伏在梁上,低頭看去。

室內太過昏暗,所有人都只能隐約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是個四肢着地趴在地上的怪物,後肢奇怪地扭曲着支撐身體,導致脊背高高隆起,整體高度在一米左右。在地上爬行時悄無聲息,只是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幾個血點的痕跡,血腥味也被床上同樣的味道給掩蓋住了。

地面上,啞姑娘捂着嘴不斷後退,衣影則完全不動,盡量不引起這怪物的注意力。

梁上的飛廉已經悄悄掏出了手|槍,沒想到的是這怪物沒有繼續向前走,而是掉頭貼近了牆。

然後,它沿着牆壁緩慢地爬行起來,以幾乎是蠕動的速度接近了飛廉,和他打了一個照面。

憑借極佳的夜視能力,飛廉看見了怪物的臉——和許陽如出一轍,它臉上沒有毛發和皮膚,只有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它和飛廉越來越近,最後差不多臉貼臉。

粘稠的血液順着下巴滴下來,正好落在飛廉手背上。

飛廉完全屏住了呼吸,看見那張臉上有露出一只很小的、棕色的眼瞳。

眼瞳笨拙地轉動了一下,似乎對飛廉不感興趣。怪物轉而低下頭,伸出前肢抓住了飛廉面前的那個油紙包,又慢慢順着牆滑了下去。

飛廉低頭想尋求衣影的指示,而後者比了個手勢:跟上這怪物。

沒想到,恰恰在這時,床上的許陽發出了一聲呻|吟驚動了怪物。怪物身形一頓,突然以極快的速度蹿出了屋子。

飛廉立刻跳下房梁,然而再出門時已經跟丢了它的身影。

衣影跟着他追出屋外,說:“此妖和我有緣。”

飛廉:“???”

衣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也裝腿瘸,它也裝腿瘸,可不就是有緣麽?”

飛廉:“……”

這怪物明明跑起來飛快,卻偏偏在室內蠕動着爬行,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總不能和衣影一樣,是為了防止有人追上來揍它吧?

這時,飛廉已經小心地摘下了自己的手套,那上面有一滴怪物的血液。他将血液收起來,然後道:“好了,先生,現在去化驗一下就能得到結果了。”

“咦,那個小姑娘呢?”衣影道。

飛廉有點擔心她被怪物吓出什麽好歹來,又回屋子去看,正見到她雙手抱着膝蓋,無助地縮在牆角。

“沒事了。”飛廉柔聲道,“怪物已經跑了。”

啞姑娘雙眼含淚,舉起手機,那上面已經打出了兩行字:【來不及了。被妖怪看到的人,都生病了。我們都會死的。】

衣影走上前來,問:“你叫什麽名字?”

啞姑娘打道:【許十二。】

衣影又問:“你以前見過這怪物嗎?是不是你們說的姓顧的?”

啞姑娘用力點了點頭,又道:【是他來複仇了。】

接下來,他們帶許十二出去,然後繼續問了一些細節問題。

根據許十二的說辭,其實許家人早就有人生過類似的病了,只是因為數量較少,所以大家都不覺得是傳染或者遺傳病。

直到不久之前開始,許屯附近發現了一個天然礦洞,很多人過去參觀,而許家也因為招待游客發了財,這種病才突然開始爆發。家裏的老人說是因為意外之財折損了祖上積累的福氣。

後來,來了一對學醫的夫婦,顧大夫帶着妻子租了許家的房子住下,專門研究這種病。但他還沒研究出所以然來,正好趕上了許家一次性十三個男丁生病,許家于是覺得他是災星,愣是撕毀租房合同,在數九寒冬的天氣裏将他一家都趕了出去。

顧大夫的妻子覺得身體不太舒服,兩人于是低聲下氣,得以在門房裏借住一宿。

第二天,許家生病的男丁一次死了一半。許家人這次憤怒異常,一擁而上,将顧大夫兩腿都打斷了。

當時許十二也在場,她們女眷都偷偷躲在院子裏聽着呢——許家的男人們打了顧大夫,因為群情激憤還打顧夫人,有人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高喊着:“把那個女的拖進來強|奸了!”

他們最終沒有強|奸成功,顧夫人先前報了警,警察及時趕到将兩人救下了。

據說顧大夫傷勢很重,渾身淌血地上了救護車,臨行時他虛弱地對許家的人說:“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們無故害了我們夫妻,哪個醫生還敢來給你們治病?你們會遭報應的……”

後來,雖然他的同事們一齊上陣,三十多個大夫在手術室裏搶救了兩天一夜,但還是沒能将人挽救回來。

他的妻子承受不住打擊,跳樓自盡了,死後被發現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毆打的人以蓄意殺人罪,關進去兩個人,主謀者在許家所有人的包庇下逃往了外省,被家中稱贊為豪傑。剩下的幾個未成年幫兇卻只是拘留了七天,又放了回來。

從那之後,許家人再不被醫院待見,也再沒有正經醫生來義診過。不過,許家人也不相信現代醫學,他們轉而開始聽道人的話,給生病的人畫符、喝黃湯、放油紙包。

前兩項是否有效姑且不提,但放的這個油紙包好像有點門道,剛才那個怪物明明已經進了門,但卻臨時變道,抓了油紙包就走了。

衣影問她是否知道裏面是什麽。

許十二說:【是長輩聽了道長的吩咐,專門去澳門買的,聽說是毒|品……】

飛廉震驚了。

衣影也感嘆道:“好一招以毒攻毒,這道長有點東西啊!讓那個怪物染上了毒|瘾,以後就不殺人,專門拿貨來了……科學降妖,我一某人心服口服!”

許十二道:【沒有用的,顧大夫想要複仇。家裏每個人都一樣,是失血死的,每個月都有幾個人。要不了多久,全家都要死掉了。】

飛廉問:“你們就沒想過搬家?”

許十二道:【道長說,他現在還有所顧忌,但如果我們離開了祖宅香火的蔭蔽,他殺人只會更快……】

飛廉:“……”

這封建迷信體系自成一體、圓融自洽,他一時找不到話來說了,只能求助地看向衣影。

只聽衣影道:“那你們就沒想過,萬一顧大夫是個地縛靈呢?你們搬出去,他就跟不出來了啊。”

飛廉心道:你這才是以毒攻毒吧!

許十二卻道:【沒有用的,家裏都是輩分高的人說了算。他們不想搬,誰都不能走。】

“你看,論作死,我都排不上名號。”衣影扭頭對飛廉說,“許家随便拉出一個人來都比我強。”

飛廉認真地點頭,說:“那當務之急,是先回去化驗許陽的血,弄明白這些人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什麽。還有,先生你要再做一次檢查——”

衣影登時慘叫道:“為神馬?”

飛廉說:“什麽為什麽!剛才你和怪物近距離接觸了啊!”

次日晨,衣影一臉“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表情,被飛廉又帶去了私人醫生處。飛廉随身帶着的幾個樣本則被送進了實驗室進行分析。

跟着他們一起的還有啞姑娘許十二,三人排排坐着等待。

護士姐姐看上去對瘦弱的小姑娘很同情,打手語跟她對話。

沒想到,許十二搖了搖頭,用手機打字:【我不會手語。】

衣影這時捂着手臂從裏面出來,好奇地問:“你不是天生的?怎麽不學一門手語?”

許十二說:【我是生了病才啞了。家裏人說手語學了沒用,不讓學。】

衣影道:“你們許家,沒一個女孩子上過學吧。”

許十二面露哀戚,點了點頭。

護士更是同情,帶着許十二進去抽血了。

衣影和飛廉兩人坐在門外,飛廉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清早就亡了吧?”

衣影道:“怕是在某些地方還在茍延殘喘哦。”

飛廉又道:“許十二這個名字……別是因為她是這一輩第十二個出生的女孩吧?”

“這可未必。”衣影一本正經道,“也許人家是十六進制。”

飛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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