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再搶救一下

衣影說的, 是許十二。

飛廉怎麽也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柔弱無害的啞姑娘會是幕後黑手。他問道:“為什麽懷疑她啊?!”

衣影說:“很簡單,因為她太大膽了。沒有一個正常的小姑娘, 會在第一天給客人畫恐怖內容勸退;會在半夜見到有人偷摸進屋的時候,跟着一起調查;會在親眼目睹怪物進了許陽房間的時候,鎮定地保持不動。”

飛廉說:“可是……這都只是猜測,不是切實證據啊。”

“證據?等一會兒,我進去套她的話。”衣影說,“提前給你劇透一下:我會告訴她顧大夫變成的妖怪被燒死了, 他是死有餘辜——然後按照劇本, 她會反駁我。”

飛廉:“……”您這就安排上了啊!

衣影繼續走着, 慢條斯理道:“你看, 這又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反派不會說自己是反派,幕後黑手不會覺得自己做的有錯。她所做的一切既然多半是借了顧大夫死後複仇的名頭, 那麽她潛意識裏一定會站在顧大夫的陣營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許十二時她的證詞吧?”

飛廉點頭。

衣影就說:“人總是順着他們想要的方向猜測一個事實。當我們問許勳的時候,他會說一切都是顧大夫的錯,他們許家只是自衛;但當我問到許十二的時候,她雖然看似公平公正地講述了所有事情,但字裏行間都在偏向顧大夫這一家人, 她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對許家人的憤怒。”

飛廉忍不住道:“為什麽憤怒?是因為許家人重男輕女, 對她不好嗎?”

“這就是另一個你想當然了的地方。”衣影微微一笑, “她确實姓許,但她未必是許家人。”

飛廉愣住了, 他沒想到過這一點。

衣影道:“一個重男輕女的家族, 女孩和男孩的比例很平衡, 并且大多數女性被關押着從沒出過門,聾啞人甚至不被允許學手語。你從這些規矩裏看出來什麽?”

飛廉道:“難道是人口販賣……”

衣影吹了個口哨:“抓到大案子了,警官,回頭給我個紅包啊。”

兩人拐進廚房,許十二卻沒有在。他們問了幾個人才得知,許十二說她身體不舒服,提前回房間休息去了。

兩人又輾轉來到許十二的房間,這是個六人合住的大卧室。飛廉敲了敲門,裏頭沒有聲音——當然,啞姑娘也不會說“請進”。

這時候衣影不講道理的一面就又出現了,他直接推開了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飛廉連忙跟上。

接着,他們便看到許十二——她正坐在裏頭唯一一個小桌子前,對着上面巴掌大的鏡子,在仔細的塗口紅。除了口紅,桌上也只有寥寥兩三個瓶子。

兩人走進來的動靜并沒有打斷她的動作,她很細致地給自己上妝。

衣影道:“顧大夫變成的妖怪被捉了,他們正在準備燒死他——”

他的劇本還沒有走完,突然聲音就停頓住了。

接着,衣影大步向前走去,拿起了她桌上的一瓶東西。飛廉定睛一看,那是一瓶農藥,已經喝空了。

飛廉立刻道:“先生,我這就叫救護車!”

衣影看了一眼許十二,淡淡道:“沒有用了,半瓶百草枯,她在半天內就死了。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說幾個字。是嗎,許十二?”

許十二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是從桌子抽屜裏拿出了一個本子,上面蓋着一張信紙,遞給兩人。

衣影将信紙展開,上頭寫道:

【我叫張盈希,03年生,是海市人,七年前被賣到這裏。

請告知我親生父母,我過得很好,不願意回去。

我死後,自願将遺體捐贈。】

只有這幾行字,沒有了。

衣影問:“你知道夕隐會嗎?”

許十二,不,張盈希微笑着點了點頭,取出一支眉筆,開始細細地為自己描眉。

衣影追問道:“是不是夕隐會的人告訴了你關于病毒的秘密?”

張盈希又點了頭。

衣影道:“他是誰?”

張盈希笑了一下,搖頭。

衣影道:“是你不知道,還是你不能說?”

張盈希回過頭,與衣影對視了片刻,目光平靜。

衣影心中一動,肯定地說:“這個人,就是顧大夫。”

張盈希的本子裏,是她畫的許多蠟筆畫。

略過并無意義的前幾頁風景畫,從某一頁開始,她頭一次畫了一個人:他穿着白大褂,身材高瘦,笑容很燦爛,想必是顧大夫。

後面幾頁畫了顧大夫在野外、顧大夫在山洞前勘探、顧大夫趴着睡覺、顧大夫和他妻子坐車的背影。

接下來,張盈希又畫了顧大夫做動物實驗,以及手持試管的樣子。

她應該很喜歡這個男人吧。

再往下一頁,被紅色蠟筆塗得面目全非,依稀能看見是有很多小人在鬥毆,應該畫的是許家人單方面驅趕顧大夫。可能是張盈希畫技不到,畫不出那個場面,最後一氣之下,索性用紅色全部抹掉了。

那之後的蠟筆畫裏就再也沒出現過這個男人。

但張盈希開始畫別的人。每個人她只畫一張圖,第一個人躺在醫院裏,渾身用紅色蠟筆畫成;第二個紅色的人躺在救護車裏;第三個人躺在醫院裏;第四個人躺在床上……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很小的特征,可能是發型,可能是手上拿着的東西。

第十六個人的臉上戴着面具,衣影說:“是許陽嗎?”

張盈希平靜地點頭,面帶微笑。

衣影便問:“你是用什麽方法讓他們感染病毒的?”

張盈希便拿起桌面上的粉底盒子,将它翻開後,最底下竟藏着一個小小的針頭——沒有針筒,只有針頭。

也就是說,她只是用同一個染過實驗室病毒的針頭,挨個傳染了許家所有患病的人。所以許家人才會一個一個患病。

飛廉默默地将針頭作為兇器收了起來。

但他有件事情想不通,就問:“那外面那個怪物是怎麽回事?”

張盈希接過本子翻動,翻到了先前的某一頁上:顧大夫正在做動物實驗,他身邊的盒子裏畫着小白鼠,還有一根鐵鏈拴着一個長尾巴的小人——不,那應該是只猴子,張盈希不會畫。

“這只猴子……”飛廉道,“它也是感染源!我明白了。許勳陰差陽錯讓猴子感染上了毒|瘾,然後将毒|品放在房梁上想要保病人的命,但是你是守夜的人——”

張盈希是守夜的人。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摸進房間、爬上房梁,将上面的毒|品放到別人的房間裏去,引誘這只感染的猴子去感染別人。

而在許家人看來,就是這怪物走到了哪裏,哪裏就感染了怪病。

張盈希的呼吸漸漸急促,臉色因缺氧而變得紅潤,目光迷離……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衣影扶着她的肩膀,讓她不至于躺倒下去,一邊問:“那你為什麽要殺許陽?是因為顧大夫告訴你這麽做,還是夕隐會的人命令你滅口?”

張盈希搖了搖頭,伸出食指,一筆一劃地在衣影的手掌上寫道:【沒有人。】

她虛弱地笑了笑。

衣影反問道:“這難道是巧合?”

張盈希用力地點了點頭,目光裏仿佛在說:你的運氣真不好。

衣影若有所思,讓張盈希背靠在梳妝臺上,扭頭對飛廉道:“把許屯封鎖起來,所有許家人都進隔離病房。馬上找人調查顧大夫住過的地方,他既然還在這裏做動物實驗,說明他還帶了醫療器材,都給我統統找出來。”

飛廉道:“是!”

他拿起通訊器,正在想要撥打的時候,正巧對面也打了過來。

飛廉道:“先生這裏有新的指示——”

話音未落,只聽電話那頭,勾陳的聲音急促地說道:“飛廉!立刻馬上和先生回來!那是絲狀病毒!”

一開始,飛廉并沒有反應過來,還與衣影對視了一眼。

但緊跟着,“絲狀病毒”四個字在他腦海裏重新出現,令他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

絲狀病毒家族,其中有位名人叫“埃博拉”。

這種病毒位列第四級也就是最高級生物威脅之中,致死率高到駭人聽聞,有能力“按照百分比削減人口數量”——有人認為它一旦傳播開來,有能力殺掉全世界20-80%的人。

它能通過體液傳播,能在人類和哺乳動物之間傳播。最開始往往是人類誤食或接觸了攜帶病毒的生物,然後在這個人就診的時候,在醫院等公共場所開始第一次大範圍傳播。

特勤處的實驗室在得到化驗結果的第一時間,就通知了飛廉。

勾陳說:“血樣一個來自猿猴,一個來自人類,血液內病毒數量都在50%以上。如果你們有直接碰觸到這些血,馬上回來換血!我們在猿猴血裏面還發現了一定量抗體,它至少活過了兩次突然發病期,如果能找到那只猴子,不惜代價把它抓回來!”

飛廉怔怔道:“可能來不及了。”

他快步走向室外,只見廣場上濃煙四起。

“怪物”被三昧真火成功地燒成了焦炭,許家人正在彈冠相慶,挨個上前對着那具焦屍吐痰。

飛廉又看向室內,張盈希正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面色紅潤,像一個正在做着好夢的睡美人。

然後衣影道:“走,去找樂樂。”

飛廉:“???”

衣影道:“只要他不說‘再見’,我覺得我倆還能搶救一下。”

飛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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