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非
虞清溪側身讓開,由春汀上前去喂任桑榆喝米湯。任桑榆看了看他,只因現下很是虛沉,由着春汀喂下湯水,并沒有說話。
虞清溪見夫君打量他,也沒有躲開,安靜地伴在一旁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喝。上一世裏,他與任桑榆沒有什麽交流。拜堂是任長榆領着拜的,入了洞房只看到桑榆安安靜靜地躺着,只在夜深時醒來一次,對着靜坐在桌前的虞清溪道:“睡吧。”也許,那兩字也是任桑榆最後一次清明,因為清早起來,他的身體已發涼。
虞清溪看着慢慢進食的任桑榆,淡淡一笑。他也不知道為何上一世沖喜未成,這一世倒是改變了,不過能活着,虞清溪還是挺開心的。
喝完一碗米湯,任桑榆覺着身上暖融融的,感覺好多了。春汀拿帕子替任桑榆擦了擦嘴角,端着碗退了下去。任桑榆看着人下去,又看了一眼虞清溪,不知要不要開口拿些飯食來吃。虞清溪似乎是看懂了他的眼神,便道:“夫君等一會兒還要喝藥,晚一些再用些米粥罷。”
任桑榆這才點點頭,倒是忘了,這身子可是個病秧子,随便吃東西,晚些受罪的還是自己。
“三少夫人,”春雨在後面道,“是否要洗漱用早膳?”
任桑榆這才知道,虞清溪站了這麽久,還沒有吃。他便馬上道:“這兒有人,你自去。”
“好。”虞清溪讓春雨留下,轉身便去耳房洗漱。
用膳自然是不在這屋裏用的,虞清溪出了屋子,去主廳側廂。
陳嬷嬷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任家奴婢,便上前替虞清溪布菜。好歹是在官家,她作為陪嫁的嬷嬷,自然是不能讓自家主子丢臉的。
“嬷嬷,你也下去吃吧,我這兒不用伺候。”虞清溪道。
陳嬷嬷強裝出來的官家做派立馬被啪啪打臉,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任家奴婢,小聲嘀咕道:“少爺……少夫人,咱是商戶出來的,奴婢這不是怕人小瞧了少夫人嘛……”任家的飯桌上可是官家做派,比虞家一個商戶人家要規矩多了。她也是偷偷觀察了許久,才琢磨着學了些。
虞清溪看向那兩個任家奴婢:“你們先下去吧。”陳嬷嬷雖說喜歡占點小便宜,可到底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上一世陳嬷嬷一直陪在他身邊,所以貪墨一些錢財,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畢竟水至清則無魚。現下早些敲打敲打,只要不過分,也就過去了。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麽,陳嬷嬷卻是看着人走,立馬湊過來說話了。
“我的少爺欸,”陳嬷嬷道,“那些個禮既是送與你的,何必交由春雨那丫頭管!眼看着……姑爺身體大好,将來肯定會要納妾生子,少爺欸,您可得好好抓着能抓住的!”
虞清溪:“……”他瞥過手心,若是只有五年,他抓那麽多有何用?虞清溪夾起兩根酸豆角,佐着清粥慢慢吃着,雖說任家是官家,可吃穿用度卻是連虞家這麽個商戶都不如。在前世,虞清溪做了買賣,貼補了任家不少。他道:“嬷嬷,明日起,這些個酸豆角肉末甚麽的,就不必擺上來了,給我看着弄兩個新鮮素炒便可。”身上還在發燒,還是吃清淡些比較好。
“少爺……”陳嬷嬷本是等着虞清溪好好思索一下,拿個主意的,沒想着得了這麽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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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午膳和晚膳也不必上葷,拿兩個素菜便可。”虞清溪道,“三少爺現下吃不得葷,若是從我身上聞了葷腥,可不得饞。”他想起任桑榆看着空碗意猶未盡地樣子,便淡淡一笑。
“少爺,”陳嬷嬷有些急了,“奴婢方才說的是管賬的事!”
“嬷嬷,”虞清溪看向他,“官家規矩多,這兒只能管夫君叫做少爺,我,是萬萬稱不得少爺的。”
“是,三少夫人。”陳嬷嬷斂了斂臉色。
“至于管賬的事,”虞清溪看向陳嬷嬷,“我只消捏住我自己的東西,也是足矣。”任家裏當官居多,經商的卻是沒有,靠着俸祿和莊院鋪子的租金過日子。不會大富,可也不至于拮據。那些個租金甚麽的,虞清溪從來沒放在眼裏過。
“可是……”陳嬷嬷還是有些不甘心。
“好了,”虞清溪道,“下去吃早飯吧,晚了可就沒馍馍吃了。”
“哎!”陳嬷嬷無法。
“待會兒過來,将我的……”虞清溪頓了頓,“嫁妝單子拿來看看。”
“是。”陳嬷嬷看了虞清溪一眼,随後退下。
虞清溪用了早膳就回房,春汀還是沉默地立在一邊照看自家少爺,看到三少夫人進屋立馬福了個身。虞清溪擺手,看到任桑榆已睡了,便輕聲走去外屋。春雨手腳很快,才那麽一會兒工夫,就将送的禮整理了出來,列在帳上拿來給他過目。
頭本的賬冊是這次的送過來的禮,春雨手裏沒有三少夫人的賬目,自然不好開口要過來謄錄,錄在三少爺的賬冊上也是不妥,也只有單獨開列出一本。底下的幾本都是三少爺苑裏的賬冊,錄載着從小時到現下的月錢和禮,花費倒是不多,那些吃用和藥錢都是從公中出的。
虞清溪按下賬冊,看春雨:“這些個賬冊還是由你來登載……”話還沒說完,被走進來聽個正着的陳嬷嬷打斷。
陳嬷嬷既心急又委屈,将虞清溪的嫁妝單子遞了過去,又瞟過春雨,以示自己奶嬷嬷的身份。
虞清溪又好氣又好笑,為了刷存在感竟是連面子與都顧不得了?他也不惱,略想了想,便将其中一本苑裏的賬冊遞給陳嬷嬷看。這賬冊記載得很是清楚,禮品那些個自不必說,銀錢方面是日必結餘,月必小結。啊,倒是忘了,這任家的大家長就是戶部的尚書,連底下的大丫鬟都是做了一手的好帳!
陳嬷嬷“惶恐”地接過來,稍稍一翻看便已明了。唔……那些個禮倒是挺多,可貪墨起來不是很方便,任家規矩多,三少爺的庫房還有一本帳,由管庫房的奴仆在做,進出都要兩兩對攏。再看銀錢,好似除了月錢就沒甚其他收入了,哦,也不是沒有,逢上大喜大節之類的,老爺夫人都會有紅包,好像也不少。就拿最近的大婚來說,老爺送了兩千兩銀票,夫人也送了兩千兩銀票,兩位兄長也贈了五百兩過來。可是,這貪墨起來也有些難度,因為出賬實在太少!最近一次出賬,還是在四五年前,三少爺買了一本書,花了三百五十文錢,連書名和購買店鋪都寫明了。她能貪墨甚?難不成寫三百六十文?區區十文還費那腦子來折騰?寫高了的話,難不成買的是孤本?再有,拿那小廚房來說,擺着倒是挺好看,也不是每個苑都能設小廚房的,這還是體恤三少爺身子虛弱才設下的。可是為甚沒有采買?最多就是拿着炭火熬一熬藥,那炭火還是從公中取的!
“唔……”陳嬷嬷将賬冊還給虞清溪,也不說不要管賬。畢竟現下進了三少夫人,怎麽地都會有花銷,銀子總能尋得機會抓,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虞清溪溫溫一笑:“到底春雨做帳做得漂亮,一目了然,清清楚楚,字……也寫得比嬷嬷好。”
陳嬷嬷臉上一紅,原來少爺是這個意思?虧得她沒将花銷少的疑問說一嘴,不然,老臉都要丢盡了!
“自然,嬷嬷是老人,經驗比小丫頭多,我明白的。”虞清溪看了一眼紅臉的虞清溪,安慰道,“就像莊子上的事,說不得春雨便不如嬷嬷了。”
“是,”春雨并無不悅,朝陳嬷嬷側身一點頭,“以後還需嬷嬷多提點。”
“嗯,不敢。”陳嬷嬷稍稍挺直了身板。細想一下,少爺雖說是個庶子,可好歹是嫁入官家,虞家萬不敢怠慢,光莊子和鋪子加了好幾個,比庶女出嫁的份例多得多。當然,這也就是寫在禮單上不失體面而已,實質上與嫡女出嫁的份例是不好比的。這莊子與莊子之間,有畝數差別,有肥沃貧瘠差別,這産出自然就差別大了。這鋪子自然有位置差別,市口不一樣,這租金便是天壤之別,用來做買賣也是雲飛泥沉。再怎麽樣,這莊子鋪子捏在手裏,還怕沒油水可撈?再想少爺的話,莫不是要将莊子和鋪子交于她來管?
虞清溪自然是不知道陳嬷嬷心裏的想法,若是知道,肯定要笑了。嬷嬷插手內苑的事倒是說得過去,莊子與鋪子之類的營生物件,他可沒這麽糊塗。方才提到莊子,也是因為這陳嬷嬷本就是莊戶出身,對畝産甚麽的熟悉,若是換個沒接觸過莊戶活的小丫頭來管,肯定是要被莊戶管事蒙騙過去。
想到莊戶管事,虞清溪看了一眼嫁妝單子上那幾個莊子,如前世一樣,那麽,這管事應當還是一樣了。這些個管事仗着他年紀小,又是虞家庶子,貪了多少糧米銀錢!若是能找到前世幫自己打理生意的羅立就好了。可羅立是在他出了任家,搬去莊子上住的時候才買來的,距現下有一年之多的時間,不知能不能找到。
虞清溪合上賬本,連着嫁妝單子一并給春雨:“這些還是由你來記載,每月拿來我看一下便可。”
春雨微愣了一下,福下一禮:“是!”
“嬷嬷,”虞清溪轉而看向抿嘴的陳嬷嬷,“這兩日收拾收拾東西,待這邊都料理清楚了,我便送你去栖霞莊。”
“少……少夫人……”陳嬷嬷抖着唇。
“栖霞莊的地最多,畝産上稍貪墨了一點,整個莊子的收成便是要壓下許多。”虞清溪道,“嬷嬷便費心替我多看着點。”
“嬷嬷替少夫人做事,自然是應當的!”陳嬷嬷知道虞清溪不是要将他趕走,便頓時放了心。到莊子上,作為虞家的老人,莊子主人的奶嬷嬷,還不是由着她說話!
虞清溪看着陳嬷嬷離開,對春雨道:“我這邊的賬本都在陳嬷嬷手裏,你得了好好翻看一番,若有甚問題,只管問陳嬷嬷。三少爺有春汀他們看着,還有我在,你便在外屋看帳吧。”陳嬷嬷的賬本裏頭肯定會有一些貓膩,他雖說不想追究,可必要的敲打還是需要的,特別是嬷嬷馬上要去莊子,省的她到了莊子裏就猴子稱大王。他看了一眼裏屋,又道:“另外,看看賬上的禮,拟一份回禮單子給我看看。”
“是!”春雨便退出去找陳嬷嬷。
虞清溪看了看沙漏,起身去裏屋。任桑榆還是在睡,臉色倒是稍稍泛了一些紅暈。虞清溪輕聲問春汀:“苑裏的小廚房可用得?”
“可以,就是米糧菜肉沒有,奴婢去大廚房要一些便可。”春汀道,“若是要吃一些大廚房沒有的,便得苑裏自個兒出錢采買。”
“苑裏有廚娘嗎?或者,會做菜的奴仆,”虞清溪頓了一下道,“但是得知根知底的。”
“三少夫人,”春汀稍一訝然,又很快恢複如常,“奴婢倒是會做一些,就是不知道三少夫人吃不吃得慣?”
“那便先辛苦你幾日,”虞清溪道,“回頭我去與夫人說,撥下一個,或采買一個回來。”
“是!”春汀聞言就知道自己是得三少夫人信賴的,嘴角也稍稍彎了彎。
“現下先煮一鍋米粥出來,熬得軟軟的,一會兒三少爺便該餓了。”虞清溪道,“記得,吃食不得讓人随意接觸。”
“是!明白了!”春汀領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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