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接應
晚上沐浴完,虞清溪便在裏屋小榻上看雜記,任桑榆正要拿着書卷進去,春華過來禀報事情。前一陣任桑榆讓春華去打聽過一些事,春華不是專門打聽消息的,而且飄香樓東家夫人是屬內院裏人,打聽起來才費了些時日。
任桑榆看了一眼裏屋看書的虞清溪,才低聲問春華:“如何?”
“飄香樓東家夫人孫氏,為西街孫家面鋪次女,嫁與劉商戶長子,育有兩子兩女。劉東家雖妻妾齊全,可待這孫氏極好。”春華道,“孫氏的長子十五歲,娶東十二街成衣店次女,未有子嗣。次子九歲,尚在學堂念書。大女十一歲,尚未定親,小女整三歲。”
任桑榆靜靜地聽着,沉默了許久。這一世他占用了任桑榆的身子,卻不想這世上并沒有他的存在。這飄香樓東家夫人孫氏便是他前世的姨娘,姨娘都不是姨娘了,與別個成親生子,自然也就沒有他的存在。他想起前世的種種,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夢一場,還是真實存在的。
“三少爺?”春華不明白三少爺為何要讓他查飄香樓東家夫人的事,看到三少爺如此失神,便喊了一聲。
“你……先下去吧。”任桑榆道,“此事不得與他人提起。”
“是。”春華應了便下去。
虞清溪擡眼看了一下外屋,任桑榆還是那麽坐着。他們兩個在外頭雖已壓低了聲音,可還是被他一字不落地聽下了。他回想了一番,當初任桑榆看到那東家夫人就有些異樣,再看他現下的失神,這其中肯定有事。但,虞清溪不打算去深掘。過了好一會兒,他看了一眼沙漏,才起身走去外屋。
“夫君,現下天冷了,坐裏屋來。”虞清溪站到任桑榆身邊。
任桑榆擡眼看了看虞清溪:“好。”他起身牽着虞清溪走進裏屋,手握得很緊。
虞清溪感覺到手上的力度,便問:“夫君,發生什麽事了?”
任桑榆一頓,看他。
虞清溪看了一眼兩人相握的手,擡眼看他:“夫君,你握得太緊,不疼嗎?”
任桑榆這才反應過來,他趕緊松開手,捧着虞清溪的手看了看,白皙的手上顯出幾條痕印。他眼瞳一縮,有些懊惱地撫了撫:“抱歉。”
“沒事。”虞清溪看着他,“夫君,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任桑榆的眼眸裏顯出一絲糾結,他頓了一頓,随後拉着虞清溪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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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虞清溪沉靜地看着他。
“雖子不語怪力亂神,”任桑榆的眉頭微微皺起,“可,清溪你信有這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嗎?”
虞清溪略一思忖:“興許有吧。”若不是如此,他怎會借着這身子複活?再看任桑榆,臉色好似有些不好看,虞清溪便問:“夫君,你到底怎麽了?”
任桑榆看向虞清溪,好久才問:“清溪,你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
“嗯?”虞清溪一愣,怎麽會說到這個,有什麽關系?
任桑榆垂下眉眼,輕聲道:“哪怕一點點,不是因為任尚書的嫡三子,而只是為了我……這個人。”
虞清溪想了想,點點頭:“有。”
“真的?”任桑榆的臉色瞬間好看了許多,“清溪,我有時候怕,萬一我不是我了,你會不會還陪在我身邊。”
虞清溪琢磨了一下他所說的“我不是我”,然後适時地表現出了茫然。
任桑榆看着他的眼眸,覺得心裏一下子安定下來,便想了想道:“清溪,有時候我會感覺自己擁有另一段人生,喜怒哀樂太過真實,讓我分不清究竟什麽是夢境,什麽是真實。”他的話語是帶着試探的,畢竟他不敢将重活一世的事說出來。
虞清溪何嘗不是,不過,這個任桑榆……他小心地問:“在夢裏,夫君不是……任桑榆?”
任桑榆咬了咬唇,還是點頭:“嗯。”
虞清溪沒想到他會坦誠到如此,便心下一思,淡笑道:“不管怎樣,你現下是任桑榆,這便夠了。”他心道,他也不是真正的虞清溪。
任桑榆看他。
“這大約便是輪回。”虞清溪道,“前世的執念帶到了今世,便成了恍惚的碎片。”
任桑榆點頭:“清溪也會這樣子嗎?”
虞清溪眨眨眼:“在夢裏,我可是一代文豪,揮毫落紙如雲煙。可惜……醒來,字還是一如既往的澀。”
任桑榆一笑。他知道,這就是虞清溪的一個夢而已,因為他的前世可不是文豪,而是大商。不過,心裏總算好受了一點。前世的種種因為執念而帶到今世,這種理由讓他信服。他道:“所以,我不會變成……記憶裏的那個人,也不會消失,對不對?”
“是,你現下就是任桑榆。”虞清溪道。
任桑榆擁抱住虞清溪,在他耳邊輕道:“清溪,這世擁有你,我很高興。”
虞清溪淡淡一笑,伸手撫在任桑榆背上,沒有如以往一樣扮演出恰當的羞澀。
紗窗上兩人相擁的剪影投到地上,在寒夜裏顯得異常溫融。一側耳房裏今日當值守夜的春汀端着一盆水出來,看到那地上的影子,有過一道舒心,又有一絲酸澀。
夜色漸濃,任桑榆早已睡着,虞清溪起身站到窗前。他傳入公中的那道消息已有月餘,卻一點消息都沒有返回。他想起那代號,忍不住有些失望,果真不是嗎?
與此同時,京都東街一座宅院裏,不驚正欲睡下,落拿着一張紙片匆匆過來。
“主子,黑系來的消息。”落道。
不驚起身,接過紙片一邊看,一邊往書房走去。才邁開一步,腳下一頓。那紙片上書,“黑系遭羅那軍圍困急求支援”,緊跟着後面是一段暗碼,标注他們所在位置的暗碼。
不驚飛快地拿過紙片,寫下命令與暗碼,讓落趕快傳于暗系各部。落離開後,不驚又寫了張紙片,傳回黑系。他讓暗系悍支出動趕往西望山脈,又讓各部都全力配合,希望他們能夠支撐下去。
羅那魯埒将軍帶兵駐守在某一處山脈,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沒想到,駐守的那座山正是他們黑系所在地。他的哥哥,總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主意。羅那軍隊駐守在那一塊,而半點消息不透露出來,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麽。現下還沒有攻進去,只是因為不夠籌碼。
羅那,京郊西望山底。
“我能感覺到,這一山系地動地越來越頻繁了。”
“是,雖說我們這兒建得十分牢固,可我還是感覺到地動的時候碎石從頂上落下。”
“主上為甚給我們挑這麽個地方?”
“主上的決定自然是對的!”
“莫桑有這麽大的磺礦嗎?”
“可以開采了運到莫桑嘛!”
“羅那會肯?”
“我們因地制宜做了這麽多神秘武器,怎麽運出去?”
黑系一派現下都聚衆唠嗑,各個不幹正事。自外頭供應中斷之後,他們便放下了手裏的研究。他們本是呆在山底下一心搞研究的,全然不知外頭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待羅那軍隊駐紮在外頭,切斷了他們的食物供應才反應過來。
叨咕了一陣之後,他們将目光聚到禹谧身上:“谧,我們已經啃了好久馍馍,都快記不得肉是什麽滋味了。主上是不是将我們忘記了?”
“主上……”禹谧仰天看了看洞頂,“我們已經沒有主上了。”
“什麽!”大家都十分激動,但很快明了,“怪不得這麽久都沒人替我們解圍。”
“我們現下只有主子。”禹谧道,“我已發了消息給主子,相信這兩日就會有回應的。”
地底下一陣顫動,大家卻是對這早已習慣,靜靜地安坐,等待這一輪地動過去。禹谧擡起頭,聽到洞頂之上有一些異動,他的神情裏有太多的期盼,引得大家都擡頭看上去。一只黑色蝙蝠飛速紮來,比平素傳遞消息的蝙蝠更為健壯。
禹谧一笑,伸手接住這小家夥。
“谧,什麽時候與主子聯系上的?”有人問。他們黑系一直只與主上聯絡,連暗系的人都不許私下聯絡的。
“機緣巧合。”禹谧展開紙片來看,随後一笑,将紙片朝大家晃了晃,“大家放心,主子已派人趕來!”
大家頓時心下一定。
“羅那軍隊雖沒有找到進來的辦法,但我們這處地方已差不多暴露,東西便不能存放在這裏了,”禹谧道,“在我們的人趕來之前,各自收拾一下東西,準備到時候能帶走的全部帶走!”
“好!”大家重新領得任務,開始各自散開。
黑系一部在這西望山下生活了十幾年,積存下的東西十分龐大,有半座西望山大小。僅研制神秘武器用的工具都占了大半,這些都是必須帶走的。禹谧望了望四周,最後從暗洞悄悄潛出。
自上次遇見羅立之後,禹谧再不用去分開采買馍馍。那個好似無業游民的羅立很快就知道他每天要采買許多馍馍,便直接将他拉到一座飯莊。他直接讓掌櫃給他找到五個可靠的婦妪,每日專門給他做馍馍。禹谧樂得清閑,反正這羅立與他是一個主子手下的,不用太過戒備也不用客氣,每日到點就到飯莊一趟。
這日,禹谧到飯莊,就看到羅立笑着候在那裏。
“你果然是在黑系。”羅立道。
禹谧不應,反道:“你每日都沒事做?”
“怎的?”羅立道,“只要我手下的事情照常轉,那便随便我做甚。”
“哦。”禹谧也不與他多說,提起布袋子要走,卻是發現這裏面不像是馍馍了,“這……”
“每日吃馍馍不厭?”羅立道,“你們不厭,我看着都厭了。”
禹谧按着布袋子:“不是我們喜歡馍馍,而是吃其他的現下沒有人替我們處理剩物。”
“難不成你們一直吃的是馍馍?”羅立皺眉,将禹谧上下打量了一通,怪不得瘦了!
“不,”禹谧道,“原本替我們處理這些東西的……大約是被羅那軍滅了。”
羅立聽得不甚明白,禹谧卻是不說了。羅立無法,只得将剛得的主子發出的命令給禹谧看。
“所以,”禹谧見紙條上明寫了暗系各部全力配合支援黑系,便看了一眼羅立,“你是……”
“暗系商支首領。”羅立道,“這下可以相信我嗎?”
禹谧捏着紙張摩挲了幾下,不似作僞,而且,上頭還有他留的黑系所在地暗碼。他終于放下一半的戒備,點了點頭。
羅立為自己嘆了一口氣,拎了一旁的大皮囊袋,拍了拍:“主子派出的人沒那麽快到,先帶我去你們那兒看看情況,看怎麽轉移。”
禹谧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羅立,最終拎起布袋子在前面帶路。
兩人來到西望山,禹谧指着一片廢墟道:“原先,那裏有座莊子,是專門供給黑系的。”
羅立看着那處,連殘壁斷垣都看不到,怕是整座莊子都夷為平地了。羅那軍已在那處駐紮,足有十萬兵士。
“我們許久沒接應到食物,靠着平時儲存的為數不多的糧食撐了一段時日,後來出來尋那莊子的時候,發現了莊裏人倉促留下的暗號。”禹谧道,見羅立看過來,看懂了他眼裏的意思,便繼續道,“不,莊裏人沒有洩出半個字。黑系據點的入口可不止一個,莊裏人随便透露出一個,我們黑系就不是現下這光景了。這莊子是一個,可不在那莊院裏,羅那人将那處鏟平了也是找不到入口的。”
羅立點頭。
禹谧帶着他繞過西望山,到背面。羅立跟着道這裏,看着那座荒廢的宅子,有些明了,主上的手筆自然是不會小的。這一山脈此起彼伏,有好幾座山形成,羅那軍駐紮在西望山南面,誰能想到他們是占據了一整座山。
禹谧躍進枯井的時候,羅立還跟在後面問:“這入口為甚這麽簡單……”一腳踏進暗洞之後,話語戛然而止。
禹谧回頭看了他一眼:“緊緊跟着我,走錯一個岔口,就死無葬生之地。”
“主上英明神武!”羅立道。
“自然。”禹谧點頭。
在地洞裏繞了半個時辰,羅立不禁道:“這是有多深?”
“到了。”禹谧打開最後一道屏障,側身示意他進去。
“回來了!”裏頭忙碌的黑系人立馬放下了東西,湧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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