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昏厥
從城內碼頭返回郊外西望山時,出了一個岔子。秦時領着人穿過一條小巷子時,一旁窗子突然翻出個人,正落到秦時他們前面。此人正是羅那京都禁軍中尉。
這位禁軍中尉本該是當值巡城的,可巡了那麽多天數也沒個情況,不免有些懈怠。不過,他也是個有腦子的,沒有将這表現在面上,只每次偷偷到花樓裏尋歡,完事再返回去裝樣子巡城。今兒個一翻出來就覺着有些不對勁,一回頭便看到烏泱泱一衆人,他第一反應是偷溜出來被發現了!再一看那些人的面目及衣衫,他覺得奇怪了:“你們是哪個!”
秦時稍偏了偏目光,旁邊那座樓是花樓後院,從這裏頭翻出來,總不能是好事。聽到這人問話,秦時便執劍飛速襲去,刀光一晃,那人的頸脖便豁開一道深深的口子,直直倒下,月夜下汩汩地淌了一地。
“快走!”秦時道。一瞬間身後的人都紛紛跟着他快速地在巷子裏飛躍,只羅立停留在那兒。
羅立看着地上一灘血,心知明日又會有一場風波。若是戒嚴的話,黑系的離開便多了一重困難。他想了想,扯了這中尉的鞋子扣到牆上。覺得好似還不夠,便拔了發簪下來,揪着他的衣裳一劃,拉下一條布彈進牆內。
“你在做什麽?”禹谧感覺到羅立沒跟上,便返回來尋他。
“沒什麽。”羅立奔過去,不待他繼續看過去,便拉着他的手在黑暗的巷子裏奔跑。
禹谧看着兩邊漆黑的樓屋不斷往後閃,眼前是挂着明月的天空,風從耳邊吹過,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他偏過去看側前方的那人,正拖着他的手狂奔。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砰砰的心跳聲,周圍一片黑暗,前面一人拉着他不管不顧地奔跑。好像,他在後面還喊着什麽,好似是前面那人的名字,是叫什麽名字?禹谧皺起眉頭回想着,伸出另外一手使勁按着頭。
羅立感覺到身後那人稍顯拖拽,便連忙回頭:“谧,怎麽了?”
“我……想不起來……”禹谧感覺風刺過頭部,就像紮出了無數道口子,一切都是那麽支離破碎。深深淺淺,光影斑駁,他卻盯着那道背影頭痛欲裂。
羅立扶住禹谧:“怎麽回事?”他看着面前這人如此痛苦的模樣,便替他撫着額頭,“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他不明白禹谧怎麽會這樣子,直覺是他的記憶刺激到了他。他能肯定,那段記憶裏一定有他,有他的記憶怎會讓禹谧如此痛苦?
突然,羅立顏色一凜,一裏之外的巷口有人靠近,從腳步聲來看,并不是暗系或黑系人。他看着不遠處的巷子岔口,攬起禹谧躍了過去。不幸,那巷子是個死弄堂,沒法出去。這弄堂裏有個後門出處,羅立側耳一聽,那些人已拐進了這條巷子,來不及再尋其他庇護之地了,便帶着禹谧壓在門板上。
禹谧皺着眉,嘴角泛出輕輕的哼吟,羅立聽着雜亂的腳步越來越近,他欺身向前将他親吻住,将他的聲音盡數含下。禹谧睜了睜眼睛,與他四目相對,又很快閉上眼睑。
羅立一手扶着禹谧,一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緩解疼痛,還分出心神留意岔口之外那巷裏的動靜。也許這條死弄堂太過暗沉,也許他們的身影被門兩旁的牆壁擋去大半,那些人走過并沒有發現這裏有兩個吻在一起的人。羅立視線略微一斜,便看到了那些人的裝束,正是羅那兵士。那些兵士很快會巡查到那個死去的中尉,他們得趕緊離開這裏。
羅立正打算退離他嘴唇的時候,禹谧纏了上來,引得他心裏一緊。可很快,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禹谧的舌尖接觸的部位和走法,羅立再了解不過了,那是在對他施展魅術。他們竟走到了這一步,需要用魅術才能親吻?羅立迅速地退出,末了在他嘴角輕輕一吻,穩了穩心神輕聲道:“谧,我帶你出去。”
禹谧在撕裂的頭疼中保留着一絲清明,親吻的美妙讓他緩解了幾分疼痛,可他的警惕又令他習慣性地施展蠱惑手段。可那份美妙太過短暫,仿若黑暗裏的一束光,他奮力追尋伸手拂過,卻怎麽都抓不住。“阿立……阿立!”他終于叫出了那個原本怎麽也喊不出的名字。可很快,他的世界沉入一片黑暗,再觸摸不到一絲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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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立摟過禹谧,好似聽到一聲很輕的呢喃,他湊近細細聽了,才捉到一聲模糊的“阿立”,手上卻是瞬間一沉。他心裏一緊,連忙将禹谧抱緊,這時候羅那兵士的步子突然嘈雜起來,應當是發現那具死屍了。雖然他很想再問問禹谧是不是記起他,可現下這地方卻是不能再耽擱。羅立抱緊了禹谧,往裏走了幾步借力飛躍起來。
現下已過子夜,羅立抱着禹谧在牆檐和屋頂奔襲,周圍安靜得很,只有偶爾的瓦片輕叩聲。羅立一面飛躍,一面注意着周圍的動靜,很小心地避開巡視的羅那兵士。
快要出城區的時候,羅立遠遠看着有黑衣人迅猛地踏風而來。他稍作辨別,便緩下速度。
“羅公,沒事吧?”來人是秦時,一張白皙的臉在黑衣的襯托下越發白亮,仿若月盤。出城之後,他們才發現羅立沒有跟上。
“沒事,碰上了巡夜的兵士。”羅立輕聲道,“趕緊走。”
秦時看了一眼羅立手裏的人,稍稍猶豫了一下,這人好似昏厥了。正要開口提醒,羅立已躍出半裏,他便沒有多言,直接跟上。
出了城區,羅立他們與衆人會合,羅立發現禹谧沉沉地靠在自己肩頭,也來不及與他們解釋什麽,趕緊往京郊莊院裏趕。他們趕到莊院的時候,袁辭命附近暗系送來的竹榻已安置下。
羅立讓他們自便,自己抱着禹谧進裏屋。黑系人本就憋了一路,現下肯定是要問了,才一會兒工夫,怎會成這樣子。羅立将禹谧放在床上,也想不明白,問道:“以前在西望山下,有沒有發生這種類似的事?”
“沒有。”黑系人道,“頭兒一直與我們在一起,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羅立沉吟了一下,傳了一道消息給京都醫支域首迖。他轉身對黑系一部的人道:“谧由我來照顧,你們先去休息,明日不要出去,晚上我們再去一趟西望山。”
黑系人想了一下,點頭應。
夜裏很靜很靜,宅院即使住下幾十號人,依舊靜得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羅立坐在床邊,看着昏沉中的禹谧,在這十幾年內,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臨近天亮的時候,羅那京都醫支域首迖踏着最後一抹黑暗到來。不過,診斷下來不盡人意。迖道:“身體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怎麽會頭疼?”羅立道,“他最近憶起一些事的時候,就會頭疼。昏厥之前,也是頭痛了一陣。”
“這……”迖想了想道,“不若報告給主子,這有些像是召喚術出了問題。”
羅立皺眉。
迖又很快道:“主子回應也要時日,羅那瀾橋有神醫藥谷後人,羅公可以尋此人一觀。”別的話就不多說了,要讓一個醫支域首推薦別個大夫本就是丢臉,奈何他們齊莊醫術是沒法與神醫藥谷相比的。
羅立一思:“索琨嫡女婿?” 羅那首富索琨嫡女婿乃神醫藥谷後人一事,這消息曾在公中出現過,他有看到。
“是。”迖點頭。
“我知曉了。”羅立點頭。
迖收起醫箱,退下。
羅立琢磨了一下,傳了一道消息給主子,又思索着明日将黑系送出羅那之後,帶禹谧前去瀾橋一趟。
當晨曦一點點撒向宅院,遠處一點點地開始有了聲響。男人趕着挑水下地,女人抱着木桶洗衣,相互間叨上幾句。偶爾幾聲清脆的便是早起的小孩兒,還有老妪灑水掃地的聲音,混着雞鴨的叫聲,逐漸熱鬧起來。而這座宅院,卻是一如既往地寂靜。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座宅院只住了一個奴仆看守,偶爾主人來一趟,也很快就離開了。當地人都不會發現,這麽寂靜的宅院裏一下子多出幾十號人。
宅院奴仆偶爾會架着馬車出門采買東西,附近的人都習以為常了。羅立坐在馬車裏頭,讓奴仆駕車去之前取馍馍的那個飯莊。飯莊裏早就得到消息,一早便使人做吃食。馬車一進後院,早有人候着了,見馬車停下,便将一包包做好的馍馍馕餅,方便取食的醬牛肉燒雞之類搬過來。
羅立由着他們将東西搬上去,自己一晃便去前頭看了一遭,又返回到後廚端了一小鍋米粥來。吃食搬上馬車之後,羅立抱着砂鍋坐進去,奴仆趕車返回。
今日京都內裏巡查的兵士又多出三成來,只因昨夜死在花樓後院弄堂裏的那名中尉。死者的鞋子是挂在花樓牆上的,衣裳上有撕扯開的痕跡,撕下的布條在牆內找尋到,種種跡象都是與花樓脫不開幹系。而且,有人還指證,的确在花樓裏看到過這名中尉。花樓見風頭不對立馬不幹了,人是到她們花樓尋歡沒錯,可這位本就不走尋常路,前門好好的不走非爬後牆,白日裏不走非在深更半夜偷偷出去,現下被人割了頸脖,哪能怪到花樓?于是,全城兵荒馬亂地搜查。除此之外,大街小巷裏流傳出了他們意料之中的謠言,魯埒将軍意圖造反。一時之間,京都百姓人心惶惶,對兵士巡視也是反感得很。
有這兩出事情一鬧,京都肯定熱鬧,而且一時半會兒是查不到京郊去的。今夜小心一些,只消明日出羅那京都仔細些就好了。羅立坦然地靠在車廂壁,閉目養神。
馬車返回莊院,奴仆将門鎖好,羅立才下馬車。本是在屋裏熟睡的人聽到動靜立馬輕手輕腳地出來,幫忙搬吃食。羅立也不管他們了,抱着一只砂鍋走進裏屋。
禹谧還昏沉着,羅立拿了個小碗舀了些米湯走過去。他試了一下,禹谧并不是全然沒有感覺,喂到嘴裏的米湯還是能吞咽下去的。見此,羅立稍稍松了一口氣。能喝下點東西,就能等到主子的回複。
衆人在宅院裏潛伏了一日,眼看着太陽西斜,便開始準備前去西望山。天際的最後一點餘晖收盡,從羅那周圍各國前來支援的悍支域首及首領紛紛趕到這裏。
羅立讓大家相互認識了之後,待到周圍一片漆黑時再次向西望山出發。魯埒将軍帶着十萬兵士還紋絲不動地守在山下,他們依舊悄悄繞遠,到西望山北面進入據點。剩下的東西大多是制炸藥的材料,還有一些特制的工具。羅立讓一部分人帶着那些工具先行,再面對那些堆成山的磺礦等材料時,不禁皺了皺眉。他問旁邊一個黑系人:“這材料好像外頭也不難尋。”
“但是沒這麽多。”黑系人道,“主上将一部的據點選在這裏,便是沖着這麽大的磺礦。”
“某覺得,這些個東西就不必全部帶走了。”羅立道。
“聽說外頭有人會制炸藥了,但不多吧?”黑系人問。
“是。”羅立點頭。
“那也算稀少的,”黑系人道,“萬一在我們離開之後,被羅那人發現了這個據點,按照我們據點裏存下的材料制出了炸藥,會有什麽後果?”
旁邊有人道:“象群加炸藥,怕是要無敵了。”
羅立沉吟了一下,道:“若只是擔心這一點的話,那不如将這裏的東西盡數毀去,那便無跡可尋了。”
黑系人一愣,這可是成山的磺礦!
這時候,一輪地動襲來,晃得人站不住。羅立看着牆壁在變形,心裏一驚。他大呼:“暗系黑系聽令,放棄黑系一部據點所有物品,趕緊撤出!”
黑系人被這一輪地動震驚了。每日晃上一晃倒是不覺得,過了一日沒有地動的日子,冷不丁受這麽激烈的地動,着實有些駭人。這地動的幅度是越來越盛了!照這麽看來,這據點怕是撐不住了!
暗系并暗系在羅立的帶領下從暗道裏飛速離開,這一次的地動格外持久,直到最後一個人離開枯井,大地還在不停地晃。羅立回頭看了一眼西望山,突然眼神一凜。這一次到西望山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一直留意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現下,他終于知道了,整座山比平時消沉了許多,飛鳥全無,走獸奔盡,就因為一絲動靜都無,才是最異常的!
“返!”羅立大呼一聲。
他們才飛躍出數裏,西望山東面的山頭仿若炸裂般噴射出耀眼的火花,一條山脈都在顫抖、開裂,湧出火紅的熔漿。西望山在這一次地動崩塌,塵煙彌漫,升騰至半天高。
羅立帶着他們又躍出數裏,才敢回頭安靜地看向那處。
“這一次……毀了個幹淨。”羅立道。
衆人皆是驚魂未定,當時羅立只要再猶豫一下,或是黑系人堅持将裏頭的東西運出,他們就要葬生在那天崩地裂裏了!他們看向羅立,心裏充滿感激。
“火神發怒,也不是常能看到的。”羅立倒稍稍鎮定些,只手心裏也是一把冷汗。
“魯埒……和兵士……”有人突然想起來,那十萬人可是駐紮在山腳下,這麽突然的事,他們哪能跑得掉。
衆人沉默,心裏一陣唏噓。十萬兵士雖與他們不友好,但畢竟是人命!
“好了,”羅立道,“我們還要趕去碼頭,趁着等會兒亂起來,我們好收拾着天亮出城!”
“是!”衆人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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