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出境

蘇木看着刀紮入那人背後一寸之多,頓時深吸一口氣。鮮紅的血從傷處滲出,流至藥汁裏攪合在一起,散出鐵鏽的腥味。他緩緩看向羅立,面色黯淡了下來。

“谧……”羅立走過去,看着眉頭緊鎖卻不見醒來的禹谧,他伸出的手始終不敢觸碰到禹谧身上。

不驚走進去看了一眼,正要轉臉與龑沒說些什麽,卻見他徑直走了過去。

龑沒緩步走去,一面紮起袖子。他一指癱在地上的蘇木:“淨手,拔刀。”

蘇木回過神,旁邊的藥童趕緊去取了放涼的溫水伺候他們淨手。蘇木看着龑沒取了銀針在火上燙,便掐着時間利落地拔出刀。在刀離開禹谧身上的一刻,龑沒飛快地落針止血。蘇木拿了棉紗遞過來,一面将這位病患的情況說與他聽。說完之後,蘇木才想起,這人還是第一次見,他卻是第一反應之下服從了他的命令,并自覺為他打下手。他正想問問這人是誰,在瀾橋可沒聽說有這號人物,不過他看了一眼羅立,料想這些人的背後都不會簡單,便咽下了言語。

龑沒一邊聽着蘇木的話,一邊探禹谧的脈象。他轉臉對不驚道:“瀾兒,閑雜人清出去。”也不待人有其他回答,又對旁邊的藥童道,“準備一套幹淨的銀針。”

不驚看了一眼羅立,沒有将他列入閑雜人,只将暗系人指了出去做方才刺殺的掃尾事務。

龑沒撤去一些針,放置到一旁,轉而看到蘇木不解地琢磨那些撤針的穴位,便與他講解。

“所以,這還是有的救?”蘇木聽了一會兒,明白過來。

龑沒點頭,重新拿針來改穴位,一邊改,一邊與蘇木分說。期間,他還寫了個方子遞給藥童去煎藥。

羅立聽到還有救,瞬間像是活了過來。他看了一眼不驚,輕聲道:“謝主子。”

不驚看了一眼龑沒和蘇木,便沖他朝外頭擡了擡下巴。羅立知道外頭有暗系人把守,心裏也是放心,便心領神會地引他去廊下。

“黑系一部都安然脫身,你們如何會招來羅那皇室暗衛的?”不驚道。

羅立也沒個頭緒:“一路上我都有警惕,并未發現跟蹤。”

“黑系一部據點沒有被發現,炸藥運出沒有被劫走,連黑系一部轉出羅那都很順利,”不驚道,“卻盯上了你和禹谧。”

“主子是說……”羅立從頭到尾将人員排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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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驚點頭:“黑系一部的首領才是他們想争搶的,若是活的争搶不到,他們便會暗殺以絕後患。”黑系一部制神秘武器他知道,但是卻是現下才知道只有禹谧掌控一部的一切,其他成員只輔助。

“暗系有人叛變。”羅立沉眉。

“從老人裏排查吧。”不驚道,“連我都不甚清楚黑系一部的事,若說這人是新人,我是不信的。”

“嗯。”羅立點頭。

“騁和暄會全力配合你,其他不必知會。”不驚道,“另外,有關黑系的消息不要在公中傳播。”

“自然。”羅立應。徵騁是悍支首領,束暄是諜支首領,兩人都是不驚頗為信任的暗人,與羅立屬同一批進的。他想了一想,猶豫着道:“虞清溪……”

“我有派人保護。”不驚道。

羅立安下心來,卻又有些苦澀。他突然想起了蘇木的話,問:“主子,那虞清溪是……誰的孩兒?”問了之後,又自覺僭越,埋下頭,“恕罪。”

不驚斜着眼看他,輕輕一笑:“嗯,是禹谧的孩兒。”

羅立瞬間擡頭,暗人的親子都是不能自行調查與尋找的,主子卻是直接将這事實告訴他。他微微點了點頭,老實道:“與禹谧很象,我第一眼看他,就認出來了。”

“所以,你能認出來,那別個也能認出來。”不驚道,“這就要怪花殇了,就該從小一點點改容,大了也不至于這等面目。”

“可能……他對自己的面容比較滿意……”羅立只好道。

不驚:“……”難道面皮就不能做好看一些?還是說只有像禹谧才算俊美?他挑眉看羅立:“那你覺得你自個兒的面容如何?”

“不及主子。”羅立認真道。

“少拍馬屁!”不驚道,“你見過我真容嗎!”

“真話!”羅立點頭,“主子與主上長得一模一樣,自然是見過的!”

不驚見他馬屁拍的如此真切,也是一笑:“得了,有空多瞅瞅自己的臉吧!真臉!”

“哦。”羅立點頭。他平日各種面皮輪換,真臉倒是沒怎麽用過,也沒工夫去看。

不驚只能心裏默默替他一嘆,活該什麽都不知道,真臉都藏習慣了,大約都不知道自己長什麽樣了。反正他已經提點過了,能不能領悟就看他自己了。

“主子,”羅立看了一眼裏頭的大夫,“那是我們醫支的?”

“哪裏可能?”不驚道,“我們齊莊好大夫是多,但像這樣醫術卓越的人卻是沒有。”

“不若将他們收編進來。”羅立道,“擴充一下醫支力量。”

“哦,可以考慮。”不驚一笑,“你給我說說,就那個蘇木,你用什麽法子來收編?”

羅立抿唇思考:“神醫藥谷的?”

不驚點頭。

“仰仗齊莊打名氣是不需要了,”羅立道,“錢財……他好似也不需要,羅那首富索琨的嫡女婿,哪裏會缺錢。而且,依我看來,這位蘇大夫倒是淡然得很,只求一方安穩。難辦!”

“嗯。”不驚點頭。

“待我好好想想。”羅立道,作為商支首領,骨子是不容易輕易放棄的。他又道:“跟随主子來的那個大夫是什麽來頭?”

“也是神醫藥谷的。”不驚道。

羅立有些驚訝:“怎的看蘇大夫并不認識這位……”

不驚攤手。

羅立回想起來,蘇木倒是沒戴面皮,另一位大夫倒是戴了面皮,大約是這個原因吧。不過,同是藥谷出來的,半點都沒有識別方法?只能道,藥谷不似齊莊,他們出的是大夫,不是細作。

羅立一回頭,看到禹谧頭上的針都已撤了,兩位大夫正對着他靜默。他對不驚道:“主子,大約是結束了。”兩人便回身,走進屋子。

“龑叔,如何?”不驚問。

“大約明日會醒來。”龑沒道,“刀傷需要靜養,而禁術的解除不是我輩範疇,需得尋對他施禁術的人。”

“大夫,那他現下的狀況如何?”羅立道。

“醒來之後,他的記憶可能如昏倒前一般,”龑沒道,“也有可能出現錯亂。”

“錯亂?”羅立的眉頭緊皺。

“前一會兒可能是施禁術之前的記憶,一個轉身說不得就是施禁術之後的記憶了。”龑沒道,“我不太清楚下的禁術是什麽,但若是出現與那禁锢住的東西符合的,便會刺激到他,繼而引起他的恐慌與錯亂。”

羅立沉默,進黑系的都不得聯絡外界,包括暗系的人和黑系其他各部,便是為了保守他們所參與的秘密研制。那麽,禁锢住的就是以往的記憶。若沒有了之前所有的記憶,那只能依附在黑系一部,黑系一部的秘密也得以保守。羅立垂眸,心裏一陣失落。

“他現下的身子可否轉移?”不驚道。

“小心傷口便可。”龑沒道。

“那我們今夜出羅那。”不驚道。

“麻煩解決幹淨了嗎?”龑沒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蘇木。

“放心。”不驚了然。

蘇木将方才教導的回想了一遍之後,有些遲疑地看龑沒:“這位大夫,您如何會……這套手法的?”

龑沒擡眼看他。

“噗……”不驚笑出來,“龑叔,這是你徒弟還是徒侄?”

“最小的徒弟。”龑沒的神色倒是沒甚變化。

蘇木眼睛一睜,有些不可置信:“師……師傅?”他聽到許多傳聞,皆是道醫聖已不在人世,師兄們也已許多年未有見過師傅了,冷不丁說面前這人是師傅,他還真是不敢相信。不過,按方才的手法來看,确實是神醫藥谷裏的。

龑沒點點頭,道:“蘇木确實是我收進來的徒弟,不過是由他師兄教導的醫術,不認得很正常。”況且,他換了面皮,這連薄言都不一定能認得他。

“師傅……”蘇木神色有些複雜。

“好了,”龑沒對不驚道,“我徒弟這兒會不會被羅那皇室暗衛盯上?”

“不會,”不驚一指浴桶裏的人,道,“他們盯的是這人,而且這醫館與我們沒幹系,他們沒理由來盯。”齊莊叛徒更該知道,這醫館是特意尋的,并不屬于齊莊醫支,這樣就更不可能浪費精力來關注這醫館。

“那成。”龑沒放心地看了一眼蘇木,“你便安心在這兒當大夫,我們便離開了。關于我的事,也不必與你師兄們提起。”

“是,師傅。”蘇木知道師傅肯定是有他的理由才如此,便應道。

“瀾兒,”龑沒對不驚道,“沒甚事的話就回吧,羅那這地方也不适合養傷,而且你這手下的禁術得盡快解去。”

羅立方才着急禹谧的狀況倒是沒注意,現下聽到這人管主子叫“瀾兒”,就有些詭異了,他特意看了看這位神醫藥谷大夫,又看了一眼蘇木。

不驚湊過去輕聲對龑沒道:“龑叔,我知道你是急着回去抱孫孫。”

“咳咳……”龑沒垂眸。

“嗯,行吧,阿羅叫人進來收拾收拾,咱們連夜出羅那。”不驚道。

“是,主子!”羅立将他們之間的輕聲言語都聽在耳裏,卻臉色紋絲不顯,他與外頭暗人說了一句之後,又返回來,“大夫,這……可以撈出來了嗎?”

“多泡泡藥水也是有好處的,”龑沒道,“你若是舍不得他皮起皺,撈出來也是可以的。”

羅立:“……”他懷疑他們是忘記病患還泡着了,果然是急着回去抱孫孫了!

趁着夜色濃,四下萬籁俱靜,一衆人悄悄潛出瀾橋。禹谧還沒有蘇醒,背上傷口綁得很好,倒是不用擔着出去,羅立背着便是。不驚帶的俱是高手,羅立便什麽都不用擔心,只背着禹谧跟随。他詫異地發現,那位跟随一起過來的神醫藥谷的大夫,竟也是會一些功夫的。再想齊莊醫支裏的大夫,好似沒一個大夫會功夫,這便是差距!他以商人的習慣琢磨着,這大夫看着倒是與主子關系不錯,若是能教導醫支大夫一二,那齊莊的醫館必能上個臺階!而這大夫能攏過來的話,像蘇大夫這類徒弟也能攏過來,那些醫館納入齊莊的話,那更是好了!

“注意!”不驚見羅立噌噌往前,便拉了一把。

羅立擡頭一看,四道黑影已殺了過去。他便對不驚道:“主子,殺幾個小兵用得着四個全出?”

“嗯。”不驚點頭。

只見兩個暗人悄無聲息地輕松撂倒四個守疆兵士,另兩個暗人沒有上前幫忙,身影一晃消失在夜色裏。

“這是……”羅立心中立馬有了猜測。

“嗯。”不驚點頭,“有我們自己的人,到底會方便許多。”

“是,主子英明。”羅立一笑,“找四個背景方便的守疆兵士可是不容易!”

“嗯,好不容易都排在一班上。”不驚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往前走去。

待衆人過了羅那邊境,羅立舒了一口氣:“主子,接下來去哪裏?”

“澹澤郡。”不驚道,“岫如煙尊人已往這邊趕了,早與他說好在澹澤郡會面。”岫如煙尊人便是那個施禁術的人,而且他們的蠱惑之術也是由此人教導。

羅立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麽,稍稍偏頭,看着靠在他肩背上昏睡的禹谧,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主子寬待他們這些跟随多年的首領,卻不代表他可以越距。他知道,禹谧現下是因禁術身體出了問題,這一次解除禁術是為了救他,待病愈之後還是要重新對他施禁術的。主子可以救禹谧,卻不能為他破例。

夜很濃,一衆人到了一處宅院,取了馬車連夜往扈地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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