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心悸

相顧苑晚膳時,虞清溪突然心口一絞,握在手裏的瓷羹掉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怎麽了?”任桑榆顧不得其他,趕緊扶住捂着心口的虞清溪。衆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下,瞬間圍了過來。

虞清溪忍着疼痛,微微搖了搖頭。

“趕緊請大夫!”任之初看着虞清溪額頭上都起了一層細汗了,趕緊道。

“是!是!趕緊請大夫去!”任範氏對皎月道。

“對……對不起……”虞清溪按着心口看任桑榆。今兒個到相顧苑用晚膳是因為任桑榆明日的世家子弟考核,大家都為他打氣。原本好好的氣氛,卻因他破壞了。

“說甚胡話!”任桑榆看着虞清溪的唇色泛白,心疼得很,卻又有些手足無措,伸手想替他揉一揉心口,可又怕下手按錯了,反添幾分痛苦。一時之間,任桑榆也急出了一身汗。

過了一會兒,虞清溪倒是覺得心口的疼痛開始緩下來,他握了握任桑榆的手:“好像……好了許多。”

“是嗎?”任桑榆看着他的眉頭散開,道,“莫不是清溪這一陣太累了?”

“左右大夫看了才能安心。”任之初道。

“是。”任範氏點頭,見三兒如此關切三兒媳,心裏也高興。想到這一陣虞清溪既操心自己的嫁妝鋪子,又要打理任府裏的營生,還要費心照顧桑榆,心裏不免怪自己有些疏忽了。

大夫很快就過來,診治下來也沒有心疾,又說不清這突然心悸是為何,只開了安神的方子,讓三少夫人好生休息。

大夫下去之後,任之初見虞清溪方才的樣子仍是不放心,便要再請太醫過來一觀。

“父親,清溪大約是累着了,不必勞太醫過來走一趟。”虞清溪趕緊阻止,“若之後再有心悸,再尋太醫來看也不遲。”

“清溪啊,是母親不好,”任範氏道,“一下子把事務都交到你手裏。”

“不不,母親,”虞清溪道,“只是最近清溪睡得不太好,與那些個沒甚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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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桑榆的考核?”任星榆一笑。

虞清溪只得垂眸點點頭,其實他對任桑榆參加考核并沒有太過擔憂,反正好與壞都沒什麽影響。

“清溪實在不必擔心的,”任長榆聞言也笑道,“田相收的學生,學問自是差不了的!再則,世家子弟考核不似科考那般辛苦,桑榆必能應付。”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桑榆,點點頭。

任桑榆輕輕一笑。他本覺得虞清溪對什麽都表情淡淡,對他的飲食起居雖十分照顧,卻是基于為妻的職責,至于其他總是少了點什麽。而今看來,清溪不是不關心他,而是什麽都放在心裏,絲毫沒顯露在臉上,一時之間倒是心裏很是舒坦。他握了握虞清溪的手:“清溪不必擔憂,桑榆自有分寸。”

“嗯。”虞清溪點頭。

任之初和任範氏本就沒打算留他們太久,現下虞清溪這樣就早早結束了晚膳。衆人也沒有太多言語,只對任桑榆稍稍鼓勵了幾句,便讓他們回去休息。

任長榆和任星榆在任桑榆和虞清溪離開後,便随着任之初去了他的院子。坐定之後,任長榆道:“方才還怕父親母親怪清溪。”

任之初知道長子的意思,明日桑榆就要考核,清溪這一番倒顯得有些兆頭不太好。不過,任之初很淡然一笑:“桑榆身子好,我與你們母親就知足了。”

“也是。”任長榆點頭,“父親,桑榆會被外放嗎?”畢竟他們家已有三人在京中,桑榆被外放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一定。”任之初道,“早先皇上便問過一句,對三子的仕途有何想法。我當初就道,三子因病荒廢學業已久,只盼在京中領個閑差就已知足。”

“父親也不怕給皇上留下個不知進取的印象。”任星榆笑。

“父親兢兢業業,皇上自是看在眼裏的。”任長榆道,随後想了一想,“桑榆若在京中,我們還能顧着些。若是外放……說起來,父親可有為桑榆打點一番?”

任之初輕咳一下:“打點也是有的,只是禮部也不好将桑榆推派的官職都寫京中閑職,畢竟最終是要皇上過目決斷的。”

任長榆微擰了眉。

“也不必擔心,那人道看到桑榆的推派官職單子上,排前面的兩項俱是京中閑職,最後一個才是外放的官職,若桑榆的答卷沒有出彩到頭三名,一般只會按推派的第一項官職來授官。”任之初道。

“若是桑榆一不小心考了頭名呢?”任星榆笑哈哈道。

任之初聞言只是一笑:“桑榆才學多久?”

“別烏鴉嘴!”任長榆白了任星榆一眼,突然又反應過來,哪裏是烏鴉嘴!桑榆能考頭名是好事,可對他們來說,是情願桑榆不出彩,好在京中安安穩穩的。若真是外放,且不說母親該如何不放心,他們三個也是不太放心的。當初,任長榆和任星榆可都是參加的科考,并沒有動用世家子弟這一特權,為的就是可以給病弱的弟弟留一個機會。

任星榆抓了抓頭,又問:“父親可有問問,那第三個官職是外放到哪裏?”

“也是問過了,”任之初道,“豐寧縣甘棠鎮,倒是個富足的地方,倒不是什麽窮鄉僻壤。”

“豐寧縣?”任長榆道,“田相的三子就在豐寧縣,那可是好地方!”

“所以,那人道非是出彩,絕不會落到那一官職上的。”任之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那地方一般都做升遷增彩之用,哪裏會給一個初出人來“歷練”。

“這派官也是門學問!”任長榆道。如此一番話,長榆和星榆心下俱是一穩,與任之初又說了一番戶部的事後,才告別離開。

而那廂任桑榆離開相顧苑,一路上時不時地就要朝虞清溪看上一看,最後,他在虞清溪之前躬身:“來,夫君背你回去!”

“我……”虞清溪一愣,“我已經沒事了,夫君不必如此。”

“上來,成親這麽久,還沒背過清溪呢。”任桑榆維持着那姿勢道。

“這……”虞清溪并不上前。

“上來。”任桑榆回頭看他。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桑榆的體格,再思及這一陣的鍛煉,猶豫地伏到任桑榆背上。他知道,若是要說出懷疑桑榆身子骨的話,他肯定是面子上要挂不住的。

任桑榆将他背起,還稍稍往上掂了掂:“清溪,你一點都不重!”

虞清溪為了讓任桑榆背起來輕松點,特意還往前靠了靠。他道:“桑榆,我真的沒事了,你別擔心。”

“嗯。”任桑榆應了一下。

“你若是吃累了,”虞清溪道,“清溪晚上又得擔心了。”

任桑榆頓了一下。

“夫君,你瞧,一路上奴仆們都看着呢,多不好意思。”虞清溪道,“若是傳了整府皆知,清溪……明日都不敢出院子了。”

“我們是夫妻,怕甚!”任桑榆道。

“自是夫妻,才是要處處循着規矩來。”虞清溪道,“若是小妾之流,哪裏需要看這規矩,只一味邀寵便是。”

任桑榆嘆氣,将虞清溪放下來。他知道,為人正妻若讓人看輕了,就再沒有威嚴可言。他握着虞清溪的手道:“咱灏瀚苑裏不興納妾。”

“嗯。”虞清溪淡淡一笑。

“不讓背,那我們就慢點走。”任桑榆牽着他慢慢踱步。

回到灏瀚苑不久,相顧苑就送來一小砂鍋鸠鴿粥。打開鍋蓋,騰騰的熱氣混着鮮香撲面而來,正中還泛着小小的粥泡,顯然是剛煮出來的。菌菇撕得碎碎的,綴了兩顆鮮紅的棗子和豐潤的枸杞,末了還撒了星星點點的碎荽,倒是看着食欲大開。

虞清溪讓春汀将砂鍋拿去溫在小火爐上,轉身對送粥品來的皎月道:“替我們向母親道謝。”

“三少爺三少夫人喜歡就好。”皎月一笑,“夫人只道讓三少夫人好生照顧身子,若是再有不舒服,只管拿牌子去請太醫,身子要緊。”

“好。”虞清溪點頭。

皎月也不敢多打擾:“三少爺三少夫人早些休息,奴先行下去。”

當夜,任桑榆沒有再練武,只和虞清溪一同在屋裏看書。虞清溪生怕任桑榆背他的時候弄傷了腰腿,便讓他靠着小榻看書,指了春汀在一旁給他揉腰捏腿。

任桑榆見此也是一笑,如此陣仗自然是看不了多少書,一個時辰後就與虞清溪一起用了一碗鸠鴿粥便歇下了。

半夜,虞清溪起來接了一條公中消息,“羅那西望山山脈火神發怒掩埋兵士十萬”。他緩緩将紙片卷起,纏在蝙蝠後肢,打開了窗戶放飛了出去。窗外寒風呼呼,撲得燭火連連躲閃,虞清溪阖上窗戶,看了一眼早已沉睡的任桑榆。床帷輕輕飄拂了幾下才定下,任桑榆睡得很熟,絲毫沒有察覺。虞清溪繼續回身對着窗戶,輕輕撫摸了一下心口。怎麽會突然心悸的?多想也沒個結果,他又返回到床上睡去。

在亞熱帶叢林裏,一道身影小心地摸到湖畔邊。他核對了位置,心中舒了口氣。等手中的消息傳遞給接線人,他也就能全然退出了。自接手這個任務,他已三年沒有歸家,想起家裏那個初長成的兒子,他的臉上不免露出一絲微笑。

他側身望向一處,警惕地隐蔽自己的身體,待看到來人之後,不免有些吃驚,竟是朗豐儀。只見那人默默核對位置,從臂袋裏取了一張不起眼的标貼別到胸前。

見到熟人當接線人本該是再順利不過的,位置也對,暗號也對,可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他搖了搖頭,大約是自己多想了。他撥開灌木叢,向朗豐儀走去。郎豐儀轉過臉,一瞬間,從愕然到皺眉,再到公式化的微笑,都被他看在眼裏。确實有什麽不對,可究竟是哪裏?

他像以往一樣交接,核對暗號,再交接資料。可在資料交接的一刻,他看到了朗豐儀手指不自然的一顫。他沒有多想,只道:“之後就交給你了。”

“嗯。”朗豐儀輕輕應了一下。

轉身的一霎那,他便被冰涼的一點抵住後腦。反轉,奪械,幾乎是下意識裏的動作,可他漏算了這人的冷情,面對共事多年的夥伴,這人思索都不必思索,手指扣住扳機直接開槍。

“噗!”很輕微的一道聲音,從眉心打入頭骨。他的思想在一瞬間停止了,身體直直往後面的水塘倒去……

“爸!”虞清溪滿頭大汗,一下子從床上驚坐起。

“清溪?”旁邊的任桑榆被驚醒。

虞清溪看了一遭四周,還是在灏瀚苑裏,并不是在叢林裏。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眉頭卻是不自覺地皺起。

“做噩夢了?”任桑榆伸手替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身子有沒有不舒服?”

虞清溪還沉在夢裏未出來,他不想任桑榆看到自己的臉色,便直接将臉埋到人任桑榆懷裏。那夢裏的一切都太過真實,他只用那一雙眼睛直直地看着,卻看出了不少東西。朗叔為什麽要朝爸開槍?他明明是來接應他爸爸的,怎麽會在接手之後殺了他爸爸?他爸爸忠誠低調,這不可能是上頭的命令,那只有一個可能,殺他爸爸純粹是朗豐儀自己的決定。任務靠近收尾,這時候殺了他爸爸,便一切都中斷了。這麽說來……虞清溪在任桑榆懷裏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拼命将眼淚壓制回去。

任桑榆只是抱着虞清溪,安安靜靜地撫着他的背,沒有再多說話。

虞清溪深吸了幾口氣,安慰自己說不定這一切真的只是夢,是他胡思亂想了。身在這裏,哪裏還能看到那世界的事情?他調整了心态,從任桑榆的懷裏出來。

“要不要喝口熱水?”任桑榆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龐,将他臉上的濕潤都擦幹。

虞清溪微微點了點頭,就在他驚醒之後悶到任桑榆懷裏時,春雨已趕進來,站在門口等着吩咐。

任桑榆朝春雨招了招手,拿熱水來給虞清溪喂了兩口,才讓人退下。他摟着虞清溪躺下:“睡吧,夫君在旁邊呢。”

虞清溪閉上眼,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任桑榆跑了個圈,便換了身衣裳與虞清溪一起去相顧苑。庶出的和姨娘在請過安之後就被任範氏打發走了,留下的都是嫡系。大家聚在這兒用了早膳,長榆和星榆臨了還對任桑榆說了吉利話才去戶部。

虞清溪見任桑榆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擦了擦嘴,抿了口茶水。

“母親,我用好了。”任桑榆的心态跟往常去相府一樣,絲毫不像是要馬上參加世家子弟考核的。

“嗯。”任範氏點點頭,“早去早回。”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起身,趕緊也起身:“母親,我便随着桑榆一起過去,就在那兒等着。”

“清溪,你昨兒個身子還不舒服的,好好在家養着罷。”任範氏道。

“是啊。”任桑榆看他,“作甚要跟着去等,外頭多冷,好好在家裏才是正經。”

虞清溪不語,還是看着任桑榆。

“清溪,留在母親這兒,母親正好有時找你。”任範氏道。

“好。”虞清溪這才點點頭。

任桑榆一笑,起身出府。

“母親,什麽事?”虞清溪問。

“哦,今兒個桑榆考學,我們給上炷香,菩薩保佑桑榆一切順利。”任範氏道。

“要的。”虞清溪點頭。

可是,上炷香才一會兒工夫,虞清溪看着面前的婆媳三人湊在一起,繡着什麽,有些無奈地看了看手裏的話本。

“清溪,可是這話本不好看?”莳薇擡頭看他,“母親偏廂裏有一櫃子話本呢,去找人換一本來看。”

“你這……”任範氏輕敲了一下莳薇的頭。

虞清溪這才一笑:“就這本吧。”

作者有話要說:

虞清溪第一世死于非命的原因,就在那個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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