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授官
岫如煙被灌了一整日苦藥,到黃昏時分就感覺手腳有了氣力。他看着奴仆送來的飯菜,旁邊還有一碗剛煎出來的湯藥,頓時皺了皺眉。他讓人下去,自行吃飯。
過了一會兒,奴仆過來收碗筷的時候,發現湯藥還沒有喝。他道:“尊人,湯藥是否要去熱一熱?”
“不用,撤了吧。”岫如煙拂了衣袖便出屋了。
奴仆不敢上前去阻尊人,只得收了碗出去。他到主子的屋外叩了叩才進去,只見那名醫聖大夫也在。
“主子,尊人沒有動晚膳這頓湯藥。”奴仆道。
“知道了。”不驚看了一眼龑沒,并無特別的情緒。
奴仆禀報了主子之後,便不再言語,退了下去。
“喝藥還要哄?”龑沒待奴仆離開之後,才開口。
“這……”不驚也是無奈了,“岫尊人愛使小性子……”
“哈!”龑沒起身,往外走去,“不喝藥如何會好,簡直要砸我招牌!”
不驚看着龑沒很快消失,倒是也沒攔。妖人還需神人磨啊!
龑沒親自去藥櫃抓了藥,匆匆去竈間煎藥。
藥櫃處奴仆看着人離開,才道:“尊人也過來取藥,醫聖也過來取藥,都是在做甚?”說着又搖搖頭,“幸虧我收拾得慢,不然一遍又一遍地開門。”他鎖上屋門,離開。
龑沒端了煎好的藥來到岫如煙門前,推了推竟然沒推動。
“何人驚擾!”裏頭的人明顯不悅,口氣裏寒氣十足。
龑沒挑眉,根本沒把那點子寒氣放在眼裏,竟然這麽早就鎖門!他退後兩步看了看,翻窗而進,落地時,手裏的湯藥分毫未撒。眼光一掃,外屋無人,他便直接進裏屋尋。待他找到裏屋小間時,挑了挑眉,這麽早就沐浴準備睡覺了?不過,他嗅了嗅,好似屋裏有一股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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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如煙本泡得好好的,聽到門外頭有響動,喝了一聲,以為就将人喝住了,沒想着竟然有翻窗進屋的響動。這宅院有悍支把守,他不認為有什麽刺客進來,那麽如此大膽的就只有不驚了。他閑閑地枕在浴桶上,等來人到面前,才驚得措手不及。
“你來作甚?”岫如煙在泡澡的時候,就卸下了面皮和假發,如今可是真實的面容。浴桶裏熱氣一蒸,面頰泛粉,冒着細細的汗珠,煞是妖嬈。
龑沒将湯藥擱到浴桶旁邊的小案上,兀自到岫如煙面前掬了一捧水,聞上一聞。
岫如煙将身子往下沉了沉,稍稍靠後,有些不明白現下的狀況。面前這人一番動作說是頗為不正經,可又偏偏是看都沒看他一眼,岫如煙警惕而疑惑地緊貼桶壁。
龑沒聞了浴桶裏的藥汁,覺得不夠,便問:“裏頭這是放了哪些藥材?”他辨別出了幾味,卻是不全。
“你猜。”岫如煙白了他一眼,原來是個癡人!
龑沒也不多話,看了看自己的袖口,便直接脫下外袍。
“你要作甚!”岫如煙越發警惕。
龑沒将外袍搭到旁邊架子上,将內衫袖子挽到肩頭。
“你……”岫如煙開始思索是不是要從浴桶裏出來。
龑沒猛地将手伸進浴桶底部,掏了幾把。
岫如煙一僵,他都感覺到那人的手擦過他大腿兩次
龑沒掏出一把藥材,端在手心裏辨別了一番,覺得好似還差一點,他便又伸手到浴桶裏淘換,落腳處淘了淘,看看不對,又下手再淘,漸漸地落到那人臀部附近。
岫如煙突然臉色爆紅,狠狠白了這人一眼。
龑沒淘了幾次後,終于感覺藥材齊全了,這才賞臉看了一眼岫如煙:“你這方子是哪兒出的?”
哼!岫如煙又白了他一眼,不語。
龑沒見他不說話,也不氣,只将方子緩緩報出,也不用問藥材有無遺漏,末了淡淡一笑,将方子誇了一句。他見人坐在浴桶裏憋紅了臉,後知後覺自己唐突了,可他看過這人的脈,明明是男子,便道:“都是男子,羞甚?好吧,跟你道個不是,是老夫莽撞了!吾乞見諒!”
岫如煙緩緩偏過頭,臉上的紅暈緩緩壓下。
龑沒看向岫如煙,方才心思都在藥方上,那麽一瞥倒是沒怎麽注意,這人的面容簡直不像人!他面色複雜,伸手将他的手腕從水裏撈出來。
“要作甚!”岫如煙冷不丁被他拉出手腕,白玉般的整條手臂暴露出來,不免掙紮起來。
“別動!”龑沒看他,按着脈口探了探。
岫如煙登時真就不動了。
“是男子,我沒有探錯。”龑沒道,見岫如煙又打算翻他白眼,便道,“不是妖精的脈象。”
岫如煙憋回了白眼,狠狠瞪他:“你還探過妖精的脈象!”
龑沒但笑不語。他看着這人一頭銀發晶瑩而柔順地垂在桶後,面容清淡卻有說不出的妖冶,便道:“整日這般遮着,倒是辛苦。如此容貌出去,怕是很不便。”
“我……甚少出門。”岫如煙的聲音很低。他一直住在山谷裏,并不見人煙。除了最初教導齊莊蠱惑之術,之後便由他們自相傳授,幾乎沒怎麽出過山,他見的最多的也就是其冽與其瀾了。
龑沒點點頭:“下次出門,讓他們多帶些外頭的新鮮物什給你。”
岫如煙看了他一眼。
龑沒站起身,摸了摸挽起的袖子,好似也濕了,便直接脫下。冬日裏很冷,也就是這小間裏還算暖和,光裸的皮膚上才沒出疙瘩,他将搭在旁邊的外袍直接穿到身上,望了一眼浴桶旁小案上的湯藥,對岫如煙道:“雖說你這藥浴不錯,但喝下我的湯藥,便能恢複得更快。”
岫如煙偏開臉,不言不語。
龑沒端了藥碗湊到岫如煙嘴邊,岫如煙正要開口說話,便被灌了個正着。龑沒絲毫沒退讓,将湯藥灌了個徹底才停手:“多大的人了,還怕吃藥。”目光掃過他的銀發,突然頓了頓,“你不會有百來歲了吧?”說着,又湊近幾分,順着他的額頭、眼角、面頰細細打量,“不像!”他絲毫不用岫如煙回答,兀自端了空藥碗出去,依舊是翻窗出去的。
岫如煙伸手摸了摸肩後的銀發,好久才反應過來,直苦到舌根!
龑沒拿了筆對着紙沉思,改改畫畫幾番,最終捏了紙又去了藥房。奴仆打開了門,替他掌燈。龑沒很快抓好了藥,又去竈房煎。藥浴用的不需要煎太久,他看着成色差不多了,端了匆匆趕去羅立院子。
只見羅立用被子裹着禹谧,靜坐在床頭。龑沒輕道:“怎麽了?”
羅立擡眼看他,微微搖了搖頭。
“我從岫如煙那兒得了個方子,稍稍改動了一下,你給他試試,對他身體有好處。”龑沒道。
“好。”羅立點頭,讓奴仆端熱水進來。
龑沒待浴桶滿水之後,将一砂鍋連湯帶渣的全部倒進浴桶裏。羅立關了門,将禹谧的外衫除去,看着龑沒背身看屏風,也不矯情,三兩下除了禹谧的內衫,将他放入水裏。
“醫聖,需要泡多久?”羅立道。
“半個時辰。”龑沒道,“我留在這兒替他看脈。”
羅立點頭。
不知是因為沐浴,還是因為周身的藥水,禹谧漸漸醒來。
“谧?”羅立拿棉帕替他擦了擦汗珠,“感覺怎麽樣?”
“阿力?”禹谧的手從水裏出來,嘩啦啦地落了一片,他呆呆地看了看滿桶的褐色湯水,泛着苦澀的藥味。他按了按眉心:“阿力,怎麽了……這是……”
“谧……你認得我了?”羅立懵了一會兒。
還沒來得及等到禹谧的回答,龑沒轉過身走來,捏了他的手腕探脈。
禹谧見有人扣他脈口,第一反應便是要反制,卻是被羅立握住。
“谧,這是大夫。”羅立的眼裏溫柔如昔,卻泛着隐隐的哀傷。他知道,禹谧的記憶回到了接受禁術之前了。
禹谧聞言看了一眼龑沒,這才放松了下來。他強撐着眼皮,看着羅立。
龑沒放下手腕,将它沉入藥水裏,轉過身對羅立微微搖頭。
羅立知道沒那麽快好,也只有點點頭。
“現下多與他說說話,別讓他睡着,泡滿半個時辰再起來,”龑沒道,“能多用一些飯食最好,可以少用藥丸。藥丸用多了,胃口也退了,以後解除禁術,還是需要進飯食的。”
“好,多謝。”羅立點頭,出去讓奴仆準備一些軟乎的米飯和小菜,放在小爐上暖着。
龑沒每隔一刻都會替他把脈,除此之外,羅立都在斷斷續續地與禹谧說話。單純是羅立在說,禹谧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說話,時而閉上眼睛,卻只一忽兒便強撐着睜開。羅立看着揪心不已,知道禹谧怕自己又昏睡了過去。
好容易半個時辰過去,羅立将禹谧抱起來擦身穿衣,龑沒直接走了。
“阿力,我……怎麽了?”禹谧說一句話都得停兩下。
羅立看着他強撐着眼皮,不免又加快了動作。他道:“沒事,就病了。想吃些東西嗎?我喂你。”
禹谧看着他的眼眸,點點頭。其實他感覺嘴裏苦得很,從舌根到喉口,都是苦味,根本沒什麽胃口。
羅立将他抱去桌邊坐下,盛了一小碗飯,見禹谧的目光落到菜上,便先給他嘗嘗菜式。他看着禹谧緩慢地咀嚼,便問:“好吃嗎?”
“嗯。”禹谧努力要給他個笑,卻是怎麽都牽不起嘴角。
“好吃,便多吃一些。”羅立一勺一勺喂得很耐性。才一會兒,他夾起的菜落到桌上。禹谧已昏睡了過去,大概是嘴裏的苦味消去了一些,嘴角終于略微上揚。
羅立将他抱去床上,拿棉帕替他擦拭。待他下一次醒來,就不知道是不是能認出他了,羅立一臉惆悵……
若彌京都,一輛馬車碾過青磚往城南奔去。沒多一會兒,馬車在虞家門口停下。司阍打開門看了看,發現是任府的馬車,便立馬讓人去裏頭通報,一面趕緊打開大門。
任桑榆扶着虞清溪下馬車,也不看那些個虛禮,便直接進去了。春華他們跟在後頭,拎着任府帶過來的年禮。
還沒走到屋,虞馮氏便領着一衆奴婢迎了出來。大約是團在家裏已久,臉上都是恹恹的。她對着笑道:“今兒個一早鵲便叫個不停,原來是桑榆來了!”
任桑榆往枝頭看去,連個喜鵲窩都沒有。
虞馮氏讪讪一笑,這麽較真!不過,此“賢婿”只那麽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樹桠,并沒有說什麽。
“母親,父親出去已久,我們便是回來看看。”虞清溪道。
“好好。”虞馮氏總算是看到嫁出去的庶子了,只那麽一瞬,又望着任桑榆道,“桑榆啊,外頭冷,趕緊進屋!”
“是,岳母!”任桑榆一笑,牽着虞清溪随虞馮氏走進去。
“桑榆,聽說昨兒個授官了?”才落座,茶還沒有奉上,虞馮氏便開口問道。
“是,”任桑榆點頭,“年後便要外放甘棠鎮任職,還望岳翁岳母好生照顧自己。”
虞馮氏笑着點頭:“聽說還是鹽官?”
任桑榆看了她一眼:“岳母的消息真是靈通!”他昨兒個被授了鏡水鹽湖鹽課司大使,雖只有正八品的官位,卻足以讓田相與他父親大吃一驚了。
“哪裏!”虞馮氏扶了扶頭上的金釵,“雖說母親這一陣一直在家為你們父親祈福,可常來往的夫人們還是會過來看看我的。昨兒個世家子弟考核授官,桑榆得了第一,還授了……那什麽鹽官,一下午便是許多夫人過來與我說了!可真真是長臉!”
長臉這一說,好吧,庶子夫婿也算!廳裏的奴仆們紛紛如是想着。
“那是先生教導得好。”任桑榆道。
“田相……可有再收學生的意向?”虞馮氏探頭問去。
“這個倒是不知。”任桑榆瞬間明白了,“田相收學生倒是不看家世,但憑他親自考校,合他心意便收。我父親當初替我去求名額,也是分毫面子都不賣的。”
“哪裏!”虞馮氏擺手,“你父親可是戶部尚書!”
“尚書的面子能大過丞相?”任桑榆看他。
“這……”虞馮氏猶豫了,“華庭年歲也是有了,倒是想着能不能考個功名甚麽的……”
虞清溪看向屋外,虞華庭此人一直受虞家請的先生追捧,一鬥恨不得捧成十石,念書十載,童生都未有考到。自家親子自家疼,虞馮氏偏就一直認為是門庭連累了華庭的才學,每次考學結束,她都要罵罵咧咧好一陣時日。
“岳母,不若這樣,”任桑榆按着額角道,“華庭可有出色的文章,我拿着去給先生先過過目,看他的意思。”
“這樣!那太好了!”虞馮氏拊掌,一揮手對旁邊的奴仆道,“快快去将二少爺和祁先生請過來,順帶拿一份他最近寫的文章來。”
“是!”奴仆應了下去。
虞馮氏轉過來再對上任桑榆和虞清溪,趕緊收斂了臉上的喜悅,正想拿杯茶水來緩緩尴尬,卻發現茶水都沒上。她瞪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丫鬟:“怎的茶水到現在還沒上!”
丫鬟很委屈,小聲地對虞馮氏道:“夫人您說的,看看情況再上茶水。”
“夫人我……”虞馮氏飛快地瞥了一眼任桑榆和虞清溪,又對丫鬟道,“我以為又是哪個不讨喜的過來了!”
“哦。”丫鬟只得應,明明夫人是知道五少爺和姑爺要過來的。
“還不趕緊去取茶水點心!”虞馮氏剮了她一眼。
“是是!”丫鬟諾諾點頭,趕緊出去。
“嘿嘿,”虞馮氏對任桑榆笑道,“也是我這當主母的太過親慈,一個兩個都不把我當回事。”
虞清溪聽到“一個兩個”的時候,感覺虞馮氏的兩道目光在他身上頓了一頓。他一笑,伸手握了握任桑榆的手,好似有些涼,便将手爐塞到他手裏。
任桑榆轉而看他,淡淡一笑。
虞馮氏看着他們兩個旁若無人地膩膩歪歪,心裏又将那礙眼的庶子以念佛的速度罵過千百遍!
作者有話要說:
龑沒是直男,三十幾歲,孫子都已經出來了。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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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