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請辭

虞華庭跟着他夫子祁先生匆匆趕來,一個眉飛色舞,一個憂心忡忡。

“母親!”虞華庭跨進來,大喊,“您要請田相來給我做夫子?”

任桑榆擡眼看了一下,暗暗搖頭。

虞馮氏好似那事是板上釘釘了,笑着點頭:“你将寫的最好的文章給桑榆,讓田相看看。”

虞華庭往那祁先生瞥了一眼,示意他遞出文章。祁先生摸了一把汗,将那紙稿遞了過去,顫顫巍巍,似遞非遞。

“跑兩步都成這幅腔調!”虞華庭斜了那夫子一眼,非常不滿,伸手扯了那紙稿遞到任桑榆面前,“弟夫先給看一看!”他有心想出風頭,所以讓任桑榆先看。

祁先生退到後頭,恨不得想躲到屋外去。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華庭,又看了一眼祁先生,倒是也沒說什麽。他打開紙稿一掃,倒是笑了。

“如何?”虞馮氏見任桑榆笑了,也是滿臉的笑。這次的笑可不是堆出來,是心裏綻放出來的,真真的笑。

任桑榆捏着紙稿問虞華庭:“這文章可全部由你執筆?”

“當然……”虞華庭答得極快,又很快止了音,“不全是,好幾處是先生替我改了的!我便是說,我寫得蠻好的,作甚要改,平添了麻煩!”

祁先生将頭埋了埋,不敢作聲。

“餘以為風骨乃是行文精髓,祁先生以為如何?”任桑榆道。

“什麽……”虞華庭抓抓腦袋,“行……”

“忏愧。”祁先生嘆,上前拜下,“老朽有負虞老爺囑托,實在愧顏。今請辭去,望少爺覓得良師。”任桑榆的意思他明白,華庭的行文遣詞自然是與他不能比,光拿華庭作的文實在不能看,他便特意改了改,讓華庭抄一遍,哪知裏頭便是更泾渭分明!以任桑榆的眼力是立馬看出了,明明确确地說與他聽。

虞馮氏以為是先生請的不好,被任桑榆看出來,這先生才自請離開的,不免有些惱怒他耽擱自家兒子數年。不過,這人讨巧地說覓得良師,便很得她的心意。虞馮氏好似看到華庭拜入田相門下,此後封官加爵無限風光。她“大度”一笑:“先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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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先生臉上一黑。

“雖先生未盡責,可虞家不是不講道理的,”虞馮氏朝旁邊管家一招,“束修不必罰去,管家照常發放,另多加二十兩銀子做盤纏。”

祁先生本想替自己洗刷清白,可想着快到手的束修和二十兩銀子盤纏,便沒有說話。反正,名聲什麽的,待虞家二少的水平在那裏,只待拿出去,衆人便能分明。他低下頭,道:“多謝夫人。”

虞馮氏通體舒暢,點頭讓他離開。她惦記着拜田相為師的事,連忙道:“桑榆,是不是讓華庭重新寫一篇文章?”

“我明日便寫,那是小事,我寫來很快!”虞華庭十分得意,“弟夫,到時候我差人送去任府。”

“行吧。”任桑榆只得點頭。

“母親,父親離開京都之後,家裏可一切安好?”虞清溪不想任桑榆與她們對牛彈琴,便想着早早把今日的目的給了了。

“一切安好!”虞馮氏線下心情倒是不錯。

“将臨年下,待朝裏封筆,任府上下都要返本家。”虞清溪道,“我們這次過來一則是看看母親可安好,再則便是将年禮提前送來,預祝父親母親福壽安康。”

“好!”虞馮氏聽聞專程送年禮過來,連連點頭。

“清溪,你進去看看姨娘,我在這裏坐坐。”任桑榆對他道,“怕是過了年便要跟着我直接去上任,以後要見一面可就沒這麽便宜了。”

“是,清溪你趕緊去你姨娘那看看。”虞馮氏不知想到什麽,立馬催促道。

“好,”虞清溪起身,“那夫君安坐。”

虞馮氏看着虞清溪走遠,立馬使了個眼色給丫鬟:“快給賢婿端些點心,賢婿一路乏了,也好填補填補。”

“還好,午上用得多,現下倒是不餓,母親不必麻煩。”任桑榆捕捉到虞馮氏那一道意味不明的眼色,便如是道。

“不吃嗎?”虞馮氏有些失望,見任桑榆看着他,便道,“虞家的點心很好吃的呢!”

“什麽點心?”一直聽着的虞華庭問道,“有鮑魚面好吃嗎?”

“咳咳……你怎麽還在這兒!”虞馮氏眼神一閃。

“我一直留在這兒啊!”虞華庭拍着胸脯道,“父親和兄長不在家,可不得由我看着點!”他轉而對任桑榆道,“弟夫,要我說,那些個點心都甜膩膩的,不若一碗鮑魚面鮮香!來一碗嘗嘗?”

“你!”虞馮氏見虞華庭将她的好事攪和了,氣得直抖。

“母親,用不着這般摳門!鮑魚面又不值幾個錢!”虞華庭道,“來啊,去做鮑魚面!哪有家裏女婿上門不吃席的!”

虞馮氏氣了個仰倒,虞華庭卻是不看她,父親與他說過,不要學他母親婦人小家子氣。虞華庭轉而便與任桑榆說東街酒樓,西街妓館,也不看聽的人面色不愉,只當他是羞的。

“華庭!原道你月例怎花得這麽快,都是花在妓館了!”虞馮氏喝道。

“母親,這不是應該的嗎?”虞華庭滿不在乎,不好跟他母親說父親去妓館可是比他早多了。

虞馮氏臉上不好看,看了一眼任桑榆,便趕緊岔開話題,道:“”桑榆啊,此次外放,清溪可是與你一同去?”

“自然。”任桑榆點頭。

“那親家母前誰盡孝?”虞馮氏問。

“我兩位嫂嫂都在,倒是不擔心。”任桑榆道,“再說,盡孝也不是非要在跟前。”

“長嫂盡的是長嫂的孝,怎能就此不在跟前。”虞馮氏皺眉道。

任桑榆擡眼看她,卻是不語。

虞馮氏見他看過來,以為是尋她拿個主意,便道:“按我說,清溪便留在京都,好好在親家母面前替桑榆你盡孝。”她頓了一頓,又接着道,“我們一直在京都,也是舍不得清溪跑那麽遠。”

任桑榆依舊那麽看着他。

“母親,外放可是好事,你怎的盡說這番話!”虞華庭詫異道。他知道有些官員外放,都是帶着妻兒一同上任的,畢竟這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情,三五年都是可能的。

“你懂什麽!”虞馮氏恨道,“人家都是娶個平妻帶去任上,留一個在家裏盡孝。”

任桑榆了然,垂眸不語。

“怎麽勸弟夫娶平妻的……” 虞華庭說了一半才想起,家裏好似有一陣就說起過讓靜姝嫁過去當平妻的,他頓時也悟了。若是靜姝跟着去任上,那幾年裏肯定與任桑榆生下孩子,待回京時哪裏還有清溪的位置。隔開幾年,清溪定然與任桑榆冷了感情,便什麽都不是了。

虞馮氏見兒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會再幫倒忙,便對着任桑榆道:“桑榆,清溪這般悉心,定能将親家母伺候得好好的。你現下啊,就缺個平妻,按我說,可得趕緊些。以前可是不急,這現下不是馬上要外放了嗎,可得抓緊些。親家母定是還沒想到這一層,不然是肯定要替你張羅了。這一時半會的也探不出什麽,還不若尋個知根知底的……”

任桑榆覺得她肯定又要将虞家嫡女推出來了,立馬道:“任府從來就沒有娶平妻的規矩,再則,家裏現下并沒有需要我納妾的意思。”

虞馮氏聽到“納妾”字眼,立馬就蔫了下去。不過再一想,任桑榆可是馬上要做鹽官的人,雖說初始官階不高,但抵不住是個肥差,以後升遷必是前途無量。再看任桑榆的個子和相貌,虞馮氏暗自點頭,給這樣的官員做妾,也是風光的。她連忙道:“桑榆,家裏若是有要納妾的意思,可得早些與岳母通氣。”

“桑榆知岳母疼愛清溪,”任桑榆在“疼愛”字眼上加重放緩,接着道,“按規矩,納妾必是要由正妻首肯,岳母肯定會知曉的。”

虞馮氏與他繞了半天,心裏又急,偏生現下家裏的主心骨不在,一時之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煞是熱鬧。

虞華庭聽到家裏的嫡女要去給人做妾總是有些丢人的,可又想若親妹子給鹽官當嬌妾,那必定虧待不了他這個小舅子,如此一想,他也沒阻,只埋頭喝茶。

“其實,若任府真沒這個規矩,我要娶平妻也是娶個男子。”任桑榆故意道。

虞馮氏驚得眼珠都差點落地,難怪見着靜姝都不動心,原來是只好男色!她複雜地看了一眼虞華庭,心裏有些舍不得。

虞華庭正懵在任桑榆的話語裏,冷不丁感受到虞馮氏詭異的目光,不覺身上一寒。難不成他母親要将他送去任府做平妻?跟那個上不了臺面的姨娘出的庶子平起平坐?他抖了抖。

任桑榆看着兩人安靜下來,開始享受這一刻的安寧。他托起茶盞,緩緩飲茶,不再言語。而去後院尋姨娘的虞清溪,此刻也是在柒朵院飲茶。春雨将年禮捧出來,客套地說了幾句好話。兩廂客套結束,虞清溪看了一眼七姨娘身邊的奴仆阿曼,又看了一眼春雨,道:“你們先下去,我與姨娘有話說。”

阿曼便領着春雨福身下去。

“七姨娘”早就發覺虞清溪探究地掃過她幾次,便在奴仆下去之後,直接對虞清溪道:“我不是花殇。”

虞清溪聞言挑眉,果然身份之下,人都是能換的,西十六街倒夜香的阿臭是,虞府七姨娘也是。虞清溪按了按眉頭想,若是他想離開任府辦點事,是不是也會有個“虞清溪”頂替進來?

“她去哪兒了?”虞清溪問。

“不知。”“七姨娘”搖頭。

虞清溪也不再說什麽,拿着一盞茶慢慢飲着。羅立不在,花殇也不在,連平時公中諸多的消息現下也少了大半。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他想起之前公中有消息道,羅那西望山山脈火神發怒掩埋兵士十萬。西望山火神發怒是在羅立離開之後的事情,到底那處發生了什麽?會有什麽事讓羅立離開這麽久?

一杯茶水飲完,虞清溪按下思緒,看姨娘的時間都蹭夠了。他起身,與“七姨娘”道別,可以與任桑榆離開了。

回到廳裏的時候,虞清溪發現三人安靜地坐着,氣氛很奇怪。

“回來了?”任桑榆起身,握了握他的手,“外頭冷吧,看你手涼的。”他握着清溪的手合在手心裏搓了幾下,從懷裏掏出手爐按到他手心裏。

“還好的,路上吹風了,自然手就涼了。”虞清溪溫溫地道,“一會兒就能暖起來。”

“姨娘那裏有擺炭爐嗎?”任桑榆道。

“好像……沒有。”虞清溪想了想道。

“七姨娘性子跳脫,不愛拘在屋子裏,擺了炭盆也是無用。”虞馮氏道。

“原來是這樣……”虞清溪意義不明地掃過虞馮氏。

“嗯,自從你出府之後,你姨娘性子就越發活躍。”虞馮氏道,“你母親我領着大家給你父親祈福,保佑他一路上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偏生就她不在乎。姨娘便是這麽不懂規矩,家教涵養都是天生的,你母親我想扶扶她,都是扶不起。”

“母親,”任桑榆看向虞馮氏,“我倒是一直想問,你當初為甚想到将姨娘的孩子送到任府來的?”

虞馮氏眼睛眨巴了幾下,她意在說庶出的上不了臺面,怎麽聽不明白?非要想那麽遠! 她拿帕子掩着嘴笑得很尴尬:“這不是讓任府教教清溪規矩嘛。”

“哦,母親在家一直道,嫡出庶出的教導必須由當家主母一一把住,不若這主母也是不必當了。”任桑榆挑眉道,“我是不知當主母的學問如此深奧,一家有一家的法子。”他轉而對虞清溪道,“清溪,母親常誇你聰慧,料想這些是難不倒你的。”

“是。”虞清溪垂眸抿唇。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岳母,我們便就此告別。”任桑榆起身,握着虞清溪的手離開虞家。

虞馮氏呆坐在椅上好久,才問虞華庭:“他的意思是……我不若那個姨娘養的?”

虞華庭望天,想裝作不懂行不行?不然母親肯定拿他出氣!他突然道:“哎!鮑魚面還沒吃呢,怎就走了呢!既然他們不吃,那便全由我吃了罷!”

“就知道吃!”虞馮氏正惱,便甩了他一句。

回府的馬車不緊不慢地前行,虞家主母是呆了,可管家一直站在旁邊,倒是沒糊塗,準備了合适的回禮讓他們帶回去。

“清溪啊,你以前受苦了,夫君以後定會好好待你!”任桑榆攬着虞清溪的腰道。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夫君,我離開之後,你們聊了什麽?”

“你母親還想着要将嫡女嫁過來當平妻,難道她忘記上次在任府丢臉的事?”任桑榆道。

“家裏嫡女不止一個。”虞清溪道。

任桑榆頓了一下,道:“真是孜孜不倦!”

虞清溪嘴角一勾:“夫君如何答她?”

“我與她說,即使要娶平妻,也是只娶男子。”任桑榆撐了腦袋斜斜看他。

虞清溪看他。

“清溪,我堵堵她而已,并不是真話。”任桑榆立馬與他說。他也是料想她不會把嫡子再嫁進來,才如此說的。不管嫡子庶子,都生不了孩子,進來一個正妻,就沒必要塞個平妻了。而且,這麽一來還能絕了他們将嫡女塞過來的意圖。

虞清溪還是那麽看着他。

任桑榆心下一思,皺眉:“不會吧,嫡子是雙兒?”

虞清溪一笑:“不是。”

“那就好。”任桑榆看着他道,“等外放了,就沒這等事了。”

“嗯。”虞清溪握了握任桑榆的手,将手爐塞到他手裏,将他的手攏了攏。

任桑榆因為以前的身子一直不怎麽好,到冬天手都是冰涼的,現在時常被虞清溪惦記着,心裏覺得很是暖融。他感覺到,清溪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來越久,他想,總有一起他能占得清溪全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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