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肉松

送任桑榆和虞清溪回去的那個叫牛大力的,正是他們在作坊門口遇見的那個壯漢,長得高高大大,劃船很穩。因為帶了小娃娃糖寶,他們未時中便離開了,并沒有留下用晚膳。陽光灑在河面上,泛着點點金光,風也不似冬日裏那般寒冷。虞清溪用薄披包裹着糖寶,絲毫不讓他受風。

到甘棠鎮碼頭,牛大力還熱心地幫他們将東西搬上岸。任桑榆正想着是不是叫輛馬車來,四衛便過來接了手。

“你們一直等在這兒?”任桑榆詫異道。

四衛也不多言,只埋頭幫他們拎了東西。

“我們回家!”虞清溪抱着糖寶與任桑榆說。

“好!”任桑榆也不去管四衛了,只跟在虞清溪身旁回去。

依舊是要走過街市的,糖寶見外頭那麽熱鬧,拼命地瞪大了一雙眼看,一雙小胖手扒着薄披口子,很想扯開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哪個都看不夠。虞清溪見他喜歡,特意放慢了腳步,還一邊輕聲輕語地跟他說這是什麽,那是什麽,并不去想他是不是能聽懂。

任桑榆時不時地偏頭看身旁的一大一小,路過貨郎叫賣,還買了個撥浪鼓和風車。

回到內衙門,任桑榆迎面便遇上正要出門的同僚。那位同僚驚訝地看着虞清溪手裏的娃娃,好半天才道:“你們家娃娃長得真好!”

任桑榆也不多解釋,只揚眉吐氣地點頭:“謝謝。”

春雨她們見三少爺三少夫人回來,趕緊去端水端茶。待他們入屋,任桑榆才小聲對虞清溪道:“我就猜他們家裏催生,看吧,看着糖寶眼都直了。”

虞清溪一笑:“桑榆,今日晚膳做竹筍燒肉可好?”

“好!”任桑榆點頭,“聽聞現下的筍嫩得很,今晚我們嘗嘗。”

“帶回來這麽多,總不能都拿來燒肉吧。”虞清溪苦惱,“送兩個給你同僚之後,還能剩下許多。”

春雨正好端了熱水進來,聞言便道:“三少夫人可喜歡吃酸筍?”

“你會做?”虞清溪道。

“會的,只消用水煮開了,連水一起放那兒存着即可。”春雨點頭,一邊攪了棉帕遞給任桑榆。

任桑榆示意給小娃娃先擦,春雨便将棉帕遞給虞清溪,一面細細打量他手裏的娃娃。

“那就做酸筍吧。”虞清溪拿棉帕輕輕地給糖寶擦了擦小臉和小手,見春雨不住地看,便笑道,“這是奚大将軍家的嫡長孫,在我們這兒玩幾日。”

“真可愛啊!”春雨朝糖寶眨眨眼,糖寶也沖着他眨眨眼,随後低頭又擺弄那個撥浪鼓。

“好似有些瞌睡了。”虞清溪見他一邊玩,一邊點着頭,笑道。

“那便放裏屋睡吧,睡好了起來吃點心。”任桑榆擦了擦臉,又洗了一下手。

糖寶喝了一些熱水,沒多久便睡着了。虞清溪将他放到床上,蓋上被子。任桑榆正好在裏屋看書,便由他看着糖寶睡覺,虞清溪去竈房看看。

竈房裏,春霁春雨正在處理筍。見虞清溪走進來,春雨便道:“三少夫人,家裏沒有做酸筍的壇子。”

“這樣,”虞清溪看着春霁道,“春霁你與春華出去一趟,看着合适的壇子買兩個。另外,幫我買兩個白瓷小罐回來。”

春霁微微有些詫異,買個壇子罐子哪裏需要兩個人去,不過還是點頭應:“是。”

“順帶去菜市看看,有沒有适合小娃娃吃的。”虞清溪道,“有羊奶便買一些羊奶回來,或者是買些米粉回來做米糊,若是有地蛋也可以買兩個回來。”

“好!”春霁這才明白,重要的不是去買壇子罐子,而是給小娃娃準備吃食。

春霁離開後,竈房裏只剩春雨。虞清溪對她道:“你将竹筍搬出去,叫上春澤幫你一起處理這筍。”

“是。”春雨知道,三少夫人将他們打發出去,肯定是自己要用這廚房,便連帶着菜刀與刀板一同帶了出去。

虞清溪招了暗人下來,詢問了他們之中最會做吃食的那個留下,讓他在暗處看着,到時候學給他主子看。那名暗人點了點頭應下,隐到梁上。

虞清溪在旁邊小爐上燒一小鍋水,又取出一塊瘦豬肉切成小塊,然後放到鍋裏焯過一滾,再洗淨。他将鍋洗一洗,将焯好的豬肉塊放到鍋裏,放入生姜料酒和各種調味,再放了水進去煮。大火煮開之後便轉了小火,慢慢炖。

炖了一半,春雨已收拾好了筍,在門外不知道是進還是等。虞清溪直接叫了她進來,之後的事情讓春雨來幫忙。

肉炖爛之後,虞清溪和春雨淨了手,将肉拆開又撕成細絲。看着差不多了,虞清溪讓春雨将小爐的火壓小,他把細絲全都放進鍋裏,用微火烘。虞清溪把袖口紮好,伸手進鍋裏抓起細絲一邊翻,一邊抖。

“三少夫人,讓我來吧,小心燙着手。”春雨趕緊洗了手過來。

“火微一點,便不會燙。”虞清溪道,他不着痕跡地瞥過梁上,“這翻肉松就跟炒茶的手法差不多,火候不能大,慢烘慢翻,得把水分都烘幹才行。”

“哦。”春雨點頭,她不知虞清溪的話是說給梁上某人聽的。

待肉松變得十分蓬松,虞清溪捏了一小撮嘗過才收手,将肉松收在幹燥的盤裏放涼。他對春雨道:“待會春霁的瓷罐買回來,洗淨後濾幹了再盛放這肉松。”

“是。”春雨應。

“方才這做法不得外傳。”虞清溪看着春雨道。

“是!”春雨沉沉點頭,這是三少夫人信賴她才交給她,自然不能讓三少夫人失望。

“煮一碗爛糊面,蔬菜葉子切碎一點,少油少鹽,糖寶醒來可以吃。”虞清溪道。

“是。”春雨點頭。

虞清溪回到屋裏,糖寶已經醒了,任桑榆正抱着他玩風車。任桑榆看到他進來,便随口問道:“哪兒去了?”

“讓春雨做一些吃食,待會兒好給糖寶吃。”虞清溪走過去看糖寶。

任桑榆和虞清溪說話,風車便停了下來。糖寶等不及,臉蛋一鼓,用力一吹,口水噴了出來,風車卻是紋絲未動。糖寶一臉懵逼,不懂為甚他這麽賣力,風車卻這麽不給面子。任桑榆和虞清溪見狀,皆笑出聲來。

兩人與糖寶玩了一會兒,春雨便拿了煮好的爛糊面過來。他們便一個抱,一個喂,十分有耐心。任桑榆看着虞清溪耐心細致地喂糖寶,終于有些能體會奚家夫夫為一個孩子吃醋的感受了。白日在奚家的時候,他原本是想着盡快抱養個孩子的,可現下這麽看來,他遲疑了,他不想有人占去虞清溪太多的目光和心思,抱養孩子的事還是晚兩年再看吧。

晚膳之後,任桑榆在外屋紮馬練拳,虞清溪給糖寶洗了個澡,然後将他放在床上玩。糖寶乖乖地坐在床上,樂此不疲地擺弄着撥浪鼓,也不需要人抱。虞清溪看了一眼糖寶,到書案前把肉松的制作步驟寫下來,末了,他又添上“調味可依據各人口味更改若有烘爐口味更佳”。

春雨拿着兩瓷罐肉松過來的時候,虞清溪已将此寫好吹幹。她道:“三少夫人,裝了兩個罐子還有多,奴便裝在以前裝蜜餞的瓷罐裏了。”

“好,這兩個我有用,多下的那個待三少爺夜宵時嘗嘗。”虞清溪接了那兩個瓷罐子,又問,“糖寶的晚飯做好了嗎?”糖寶的點心吃得晚,所以晚飯也順延了。

“春霁給做了米糊,我去取來。”春雨道。

虞清溪點頭:“從我賬上取五百兩銀票來。”

“是。”春雨下去。

當夜,任桑榆吃到肉松,對此贊不絕口。不過,他只當這吃食是買來的,并未想到這是任桑榆做的。

夜裏,虞清溪聽着一大一小已睡得很熟,便起身,拿了一個瓷罐和信走到外屋。他招了那名旁觀他做這吃食的暗人來,将這兩樣交給他,又把五百兩銀票遞過去:“把這些交給主子,他會明白。”

“是。”暗人拿着東西很快消失。這些東西自然不可能是由蝙蝠或黑隼來傳送,得是由他親自送一趟。好在主子離開不久,停留在周邊有事在辦。

次日,任桑榆前腳剛去前衙,暗人便來尋虞清溪。他遞了三千兩銀票給虞清溪,道:“主子給的獎勵。”

虞清溪捏着銀票,等他繼續說話。

“主子道,宅院不再是齊莊的,以後就是你的了。”暗人道。

“嗯。”虞清溪點頭,他只等這個結果。他讓暗人帶五百兩銀子給不驚,存的就是這個心思。若是什麽功勞都無,那光拿出五百兩是買不下這宅子的,宅院上雖只有五百兩的價錢,可到手卻是要花費好一番人情交際。現下拿肉松的方子換來這個機會,倒是值得。以後這宅院的鋪面裏做什麽,都可以在任桑榆面前說得清楚了。

“主子還說了,若是在店鋪裏賣些什麽,盡管找齊莊的商行要貨便可。”暗人說完,拿出個小冊子遞給虞清溪。

虞清溪随手一番,都是齊莊能拿到的貨品。齊莊下面開設了多種店鋪,有雍裏皮草、繁絲緞錦鋪、皎月瓷品、花前月酒樓、珍馐樓、懸壺醫館、三餘書局、齊隆商號等等,虞清溪不想跟齊莊的生意沖了,拿貨品自然得再三斟酌。他按着小冊子,道:“替我多謝主子。”

暗人說完事情便很快隐退下,虞清溪從床上抱起糖寶,道:“今日我們回去看看弟弟好不好?”

糖寶不知有沒有聽懂,只沖着虞清溪笑:“魚,魚……”

虞清溪一笑:“認得我啦?”

“魚,魚……”糖寶嘟着小嘴喊,口水滴滴答答地延下都不知。

虞清溪看着這模樣也是好笑,撩起他頸邊的棉布巾擦了擦口水:“走啦!”他到外屋,叫來了春雨她們,吩咐道:“春霁,今日我不在家,你将三少爺的午膳準備好。”

“是。”春霁應。

“三少爺喜歡吃烤雞鹵牛肉什麽的,你待會兒去買菜的時候便帶一些回來,再準備兩個素炒,再煮上一鍋大骨菌菇湯便成。”虞清溪想了想道,“三少爺用完午膳是要休憩的,春華春澤在外頭守着,別讓人擾了三少爺午憩,到午時末別忘了喊三少爺起來。”

“是!”衆奴仆應。

“春雨,你随我一同出去。”虞清溪最後加了一句。

“是。”春雨應。

虞清溪抱着糖寶,春雨拿了昨日拿過來的一瓷罐肉松,再從庫裏挑了兩塊水色還不錯的玉佩,撿了幾個可愛的金锞子就出門了。玉佩一塊給糖寶,一塊給蜜寶,糖寶的那塊當即便給他挂到脖子上。路過街市裏,虞清溪在撷荷堂又買上兩盒點心。

虞清溪帶着春雨熟門熟路地到奚家的時候,田恬不例外地還在睡覺。一旁奚曦正抱着蜜寶喂羊奶,今日騰得出手了,蜜寶一醒還沒來得及哭哭唧唧就被抱起來喂奶,絲毫沒有打擾田恬的酣睡。

“糖寶夜裏還好吧?”奚曦一邊喂,一邊看了看坐下來的虞清溪和糖寶。

“原以為午夜要起來尿的,沒想着一夜睡到天亮。”虞清溪笑道,“我們糖寶棒棒噠!”

“魚,魚……”糖寶的小胖腿在虞清溪膝上蹦跶。

“糖寶去你家住了一晚就皮了許多嘛!”奚曦一笑。

“是嗎?”虞清溪一笑,對着糖寶道,“糖寶喜歡魚魚對嗎?”

“魚,魚……”糖寶又跳了跳。

奚曦見大兒子高興,也是嘴角彎彎。田恬醒來的時候,就是看到自家糖寶在虞清溪懷裏笑,蜜寶在奚曦懷裏睡,就他孤零零地被扔在一邊。他頓覺委屈萬分:“大叔……”

“恬兒醒啦?”奚曦趕緊将小兒子往床上一放,忙不疊地去取水來給田恬洗漱。

田恬頓覺自己的地位穩穩的,立馬底氣也足了。而旁邊的蜜寶也是被忽視慣了,頭一歪便縮在一旁接茬睡。田恬由着奚曦給他洗漱,人一清醒便直問虞清溪:“點心呢?”

“恬兒,點心待會兒吃,先用早膳。”奚曦道,“熱融融的米粥喝下去,全身都會暖起來的。”

田恬撇嘴。

虞清溪便道:“我今兒個帶了佐粥的小吃食,便是你昨日是說的不用嚼的肉。”

“真的?”田恬來了興致。

奚曦見狀,趕緊去舀了米粥來,再想着有糖寶在,說不定會饞上一兩口,便又舀了一小碗米湯來。原本他也是做了餅子和雞蛋的,也不知那佐粥的小吃食夠不夠吃,便也一并帶上。

米粥擺出來,春雨便将瓷罐拿出來。田恬打開一看,激動得很:“啊啊啊!肉松啊!”

“嗯,很難得,目前就只有這麽一罐。”虞清溪道,“以後得了再送來。”

春雨知道這是三少夫人自己做的,可他如此說,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便垂頭沉默着。

“太愛你惹!”田恬也不用喂了,趕緊端了米粥自己來吃。

奚曦神色複雜:“恬兒,清溪是漢子。”

“呃……”田恬頓覺言語不妥,立馬改口道,“大叔放心,我最愛你惹!清溪,我愛你的……肉松!”

虞清溪登時哭笑不得。大概是瓷罐一打開,肉松的香味撲騰而來,糖寶饞地口水滴滴答。奚曦便将米湯遞給虞清溪,田恬頓時警惕地看着肉松瓷罐:“小娃娃能吃嗎?”

“給他沾沾味道應該是可以的吧?”虞清溪不确定道。

奚曦剛想說糖寶雞腿也是啃得了,何況這樣的肉末末,田恬便截過話頭:“那就沾點味道吧。”他用筷子沾了一丁點,伸向糖寶的嘴裏,真的僅僅是沾沾味道。糖寶眨巴了幾下還想要,他爹爹卻只顧自己吃不給他了,糖寶只好将整只小手塞到嘴巴裏啃。

虞清溪趕緊将小胖手從他嘴裏拉扯出來:“糖寶,小手這麽香?”說着,還看了一眼埋頭大吃的田恬。

田恬頓覺自己跟後媽一樣,只得又夾了一點點給糖寶。

虞清溪越發覺得糖寶可憐,在家裏他給糖寶吃得很清淡,生怕把這麽點大的娃娃吃壞了肚子。早知道他可以吃這個,昨兒個就能給他吃了!虞清溪将米湯一口一口喂進糖寶嘴裏,喂飽了估計就不饞了。

“這麽點都不夠塞牙縫!”田恬吃完一碗粥,那肉松瓷罐就淺下一截。

“這麽細的肉松末末,一罐子吃下去也不會塞牙縫。”虞清溪道。

“恬兒,改日我讓商行的去問問,看哪裏能買到。”奚曦道,“咱也不缺肉吃,怎的還饞肉”

“一樣嗎?!”田恬施舍了一點給奚曦嘗嘗。

“味道果真……不賴!”奚曦道,“酥酥的,噴香噴香的,難怪恬兒喜歡。”

“我也會給你留意,得了便給你送來。”虞清溪道,他想起奚家滿梁挂着的肉幹,“你們家肉幹就是存着用來炒菜熬湯?”

“不然呢?”田恬攤手。

虞清溪一笑,心裏想着肉幹吃食。其實,若是開個零嘴鋪子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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