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奚家

沐休這日,任桑榆和虞清溪一早就起來了。院子裏還是靜悄悄的,都逮着這沐休的一日大睡特睡。任桑榆走過院中的時候,每日飄揚的床單還沒有挂出來,真是難得的神清氣爽。虞清溪跟在他後面一步,稍一偏目就将他的眼神看在眼裏,便有些了然地勾了勾唇角。

今天,他們打算去寧左村,奴仆一個都沒帶,只有暗人跟着。寧左村在北寧河的另一岸,需要走過整條街去碼頭坐船。經過街市的時候,虞清溪去點心鋪子買了兩盒點心,又在酒樓買了一壇子酒。沒有奴仆在身邊,這些個東西就得他們自己拿着,點心倒是還好,這酒壇子就有些大了。

“我來!”任桑榆搶在手裏,哪能讓自家愛妻搬重物!

虞清溪知道這二十斤的酒壇搬到碼頭不會累着,便由着他抱酒壇子,自個兒拎了個點心盒子。

“其實,他們已經有個快兩歲的娃娃了。”任桑榆知道虞清溪手裏的點心肯定是買給奚夫人的。

“所以,肚子裏是第二個?”虞清溪訝然,“還聽聞說雙兒很難懷上,他倒是有福氣。”

任桑榆一笑。

“那就去金樓看看。”虞清溪道。那麽一點點大的小娃娃能吃的東西也是少,不若挑個佩戴的玩意。

兩人在金樓裏看了一圈,最終選了一對小娃娃戴的赤金镯子,貴了一些,可那田恬是任桑榆恩師的嫡三子,如此來看也算是合适。

到碼頭的時候,任桑榆将酒壇子放到地上,詢問了往寧左村去的船。現在有兩種船過去,一種是能坐十幾二十個人的船,得是到點才走,二文錢一個人;還有一種便是稍小一點的船,不用等人,就是價錢貴些,要三十文一趟。任桑榆便叫了那稍小一點的船,省得在碼頭幹等着。

坐上船,任桑榆便與艄公随話幾句。不說還不知道,這甘棠鎮去寧左村的途中還有幾個碼頭,若是坐那種到點才走的船,一路停靠,可不得中午才能到。這船倒是一刻功夫就到了寧左村,艄公好心地幫他們将酒壇子搬下去。

靠船處是一個一半在水上一半在岸上的大石板,石板的另一邊還有一條用鐵鏈子鎖着的船。兩人登上堤岸,翹首看去,只一條路曲曲折折地繞過一片白楊樹林。

“只有這麽一條路。”任桑榆道。

“走過去看看再說。”虞清溪道。

透過密密的白楊樹樹幹,依稀可見遠處還是有一片綠色,那是一片竹林。

“他們說的挖竹筍就是這裏嗎?”虞清溪指着竹林下那一個個冒頭的尖尖竹筍道。

“好似說的是山裏吧。”任桑榆回想了一下道。

拐過一道,終于看到了青磚瓦屋。任桑榆走過去,只見門戶開着,裏頭好似是一個作坊。

“這位……有甚事?”一個壯漢看到他們,便走過來問。

“勞駕,打聽一下奚家在哪一處?”任桑榆問。

“哦,奚當家啊,”那位壯漢嘴一咧,手一指道,“順着這路走,山腳下那邊第三家就是了。”

“多謝!”任桑榆手裏抱着酒壇子,沒法抱拳謝過,好在那人也是個直性子,絲毫不在意那些個禮節。

“桑榆,我來替你拿一段路。”虞清溪伸手過來。

任桑榆趕緊一讓:“這麽點重的東西還能抱不動?”

虞清溪無奈,二十斤雖然不重,可任桑榆的手臂從沒持過重物,冷不丁抱着走這麽長路,明早手都擡不起來了。他想了想道:“抱着酒壇子沖人說話總是不太好,不若由我抱着。”

“沒事,再有這情況,我便将壇子放下來。”任桑榆道,“你看,馬上就到了,前頭就是山腳了。”

虞清溪無法,視線時不時地掃過任桑榆的手臂。

到第三家門口,任桑榆見門開着便朝院裏看了一眼,裏頭有一人在院子裏洗菜,旁邊還有個半大孩子。他頓住了腳,心裏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走錯了。

“你找誰?”那人也馬上發現了來人。

“請問,這是奚家嗎?”任桑榆問。

“是是!”那人站起身,濕漉漉的手往身上圍兜擦了擦,朝竈房裏喊了一聲:“奚當家,有客找。”

聲量不大,竈房卻是很快走出了一個人。奚曦端了一托盤吃食,看到院門口來人抱着一大壇子酒:“誰……桑榆?”

“赫奕。”任桑榆一笑,可算是對了,他趕緊将酒壇子放下來。

“奚大哥。”虞清溪在任桑榆身後,也與他打招呼。

“來來,快進來。怎的過來玩還拿這麽多東西!”奚曦笑道,招呼了旁邊的寧二麽麽幫忙将酒挪進去,不等他們說話,腳步走去旁邊主屋,“剛巧,昨兒個恬兒生了,小娃娃可乖了,進來看看。”

任桑榆一愣,來的也太巧了吧!他與虞清溪對視一番,幸好還買了一對镯子!

“恭喜!”兩人與他道謝。

奚曦一笑,推門引他們進去。

“糖寶!你嘴裏吃的是甚!”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看到奚曦走進來,立馬告狀,“大叔,糖寶在啃腳丫子!”

“糖寶,好吃的來咯!乖乖把腳丫子拿出來!”奚曦哄道。

“噗!”任桑榆和虞清溪聽到這般口吻,忍不住笑出聲。

田恬這才看到站在門口的任桑榆和虞清溪,羞得直接拉了被子将自己埋起來。

“都是自己人,鑽甚麽!”奚曦道,“我煮了你最愛吃的爛糊面,趕緊出來吃。”

“是,雲淡這是早膳還是午膳?”任桑榆道。

“早膳!”田恬立馬将被子扯下來控訴,“生過娃的夫郎就是根黃花菜啊!瞅瞅,甚麽時辰了,才吃上早膳!昨兒個我才給他生了個兒子,今兒個就這等待遇!”

奚曦:“……”是誰說想多睡一會兒的?

“看,說他一句還敢瞪我了!”田恬道。

“恬兒,剛生完孩子不能這麽吼的,以後聲音會變破鑼嗓的。”奚曦道。

“哦哦,”田恬立馬降了音,“演太過了。”

任桑榆&虞清溪:“……”

才溫柔了一忽兒的田恬立馬挑眉道:“糖寶,那是我的!”

站在一旁很沒存在感的糖寶正欲伸手去抓碗,被喝了個正着。奚曦立馬就過去抱起小豆丁:“糖寶乖,想吃什麽,老爹給你舀。”

“快,快把這破孩子丢劉奔家去!”田恬見兒子又跟他争寵,便氣道。

“恬兒,爛糊面要冷掉的哦。”奚曦道。

“全身都不舒坦……”田恬見他還抱着糖寶,便軟下去哼哼唧唧道。

奚曦扶額,看看手裏的糖寶,又看看躺着的田恬。

“要不我來幫你喂?”虞清溪看他這麽糾結,便問。他看着這小糖寶挺乖的,應當是不會鬧什麽幺蛾子的。

奚曦趕緊将糖寶塞到虞清溪手裏,虞清溪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利索,一時之間與同樣沒反應過來的糖寶大眼對小眼。

“喏,糖寶吃蛋羹。”奚曦一點都不客氣,将蛋羹的碗放在小桌上,自個兒舀了一碗爛糊面去喂田恬了。剛生完孩子的雙兒可不能使力,以後也是會落下病根的。

任桑榆簡直瞠目結舌,拿愛妻當兒子寵的也就面前這位了吧,再看懵懂而乖巧的糖寶,便立馬将禮盒放到桌上,趕緊過來幫忙。

虞清溪眼睛的功夫若是全使出來,怕是連最暴躁的野獸都能安撫下來,更何況面前是這麽小的娃娃。更何況糖寶還根本不用他哄,面對陌生的人只看了一會兒,便看向那小桌上的吃食。任桑榆趕緊将蛋羹端了過來,舀了一小勺看了看,思索着會不會太燙,或是會不會太多。

“我來吧。”虞清溪見任桑榆猶豫的樣子,便道。他在桌邊坐下來,一手抱着糖寶,一手接了小勺子喂他。

小糖寶一聲都不吭,專心地一口一口吃蛋羹,時不時地看一眼那鍋裏的爛糊面。

虞清溪被他的小眼睛逗得一笑,再看那被喂食的矯情貨,道:“你們家剛生的小寶寶呢?”

“唔……”田恬一愣,然後連滾帶爬地從被窩裏出來,到腳邊的被子裏一陣亂掏。

衆人:“……”

“恬兒……”奚曦看他。

“大叔!”田恬掏出了個襁褓,“蜜寶太嬌氣啦!”

“蜜寶嬌氣?”奚曦深吸一口氣。

“大概是餓了,一直哭哭啼啼。”田恬說着說着,開始理直氣壯道,“誰讓你煮個面這麽慢噠!”

“我怎的沒聽到蜜寶哭?”奚曦将蜜寶接過來看了看,還好,大概是哭累了,又睡着了,睫毛上還帶着幾分濕潤。現下被一陣動作搞醒,便開始轉醒,奚曦不等他開始哼哼唧唧,立馬開始将準備好的羊奶舀來喂到他嘴裏。

“老了呗,自然聽得不利索。”田恬擡了擡眼,大約是有些心虛,爛糊面也不要喂了,一個人端了碗乖乖吃着。

奚曦手下一頓:“……”

“你們家糖寶蜜寶真不容易!”任桑榆感慨道。

“看,糖寶多乖。”虞清溪心裏也如此感慨,見小糖寶乖乖将一碗蛋羹都吃完,也十分喜歡。

“我也很不容易的!”田恬道,“糖寶不安分,蜜寶又哭哭啼啼,我昨天才生過孩子呢!”

“老了”的奚曦立馬哄道:“恬兒辛苦了!”

虞清溪倒是好奇地看了田恬一眼,好似生龍活虎的,絲毫不像是剛生過孩子的。

田恬看到他打量的目光,立馬哀怨地唱:“菊花殘,滿地傷……”

衆人:“……”

“見笑。”奚曦輕咳了一下,“你們是來山裏玩的吧?真抱歉,還勞你們幫忙。”蜜寶喝完奶便又睡着了,奚曦将他放到田恬床裏頭,田恬這次倒是沒有作妖,只稍微讓開一點。

“我們也就趁着沐休随便轉轉,”任桑榆自然不好給人家添亂,“倒是正好過來沾沾喜氣。”

“撷荷堂的點心?”田恬才發現桌上的禮盒。

“是,也不知你喜歡什麽,便買了兩盒八件。”任桑榆道。所謂八件便是八種點心布一個禮盒,也是湊個吉祥的意思。

“喜歡!”田恬笑道,“撷荷堂的點心可好吃啦!”

奚曦也不與他們客氣,便拿了過去給田恬吃,然後便看到還有個金樓的小錦盒:“你們還買這個?”

“聽聞你家還有個大公子,倒是不知小公子也這麽湊巧地出來了。”任桑榆一笑,“就買了一對镯子。”

奚曦一笑:“那就一人戴一只。”

虞清溪打開錦盒,取了一只給糖寶戴。镯子圓溜溜的,裏頭的小手腕也是滾圓滾圓,白嘟嘟的,襯得煞是可愛。虞清溪看着十分歡喜。

任桑榆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淡淡一笑。若是他們也有孩子,該多好。

“糖寶,謝謝任小叔。”奚曦道。

糖寶仰着小臉,看了任桑榆,又看了看虞清溪,努了努嘴,終于開口了,他對虞清溪糯糯地喊了一聲:“嘟……”

任桑榆和虞清溪到這裏來,還是第一次聽到糖包開口說話,頓時就稀罕得不行。

田恬看着兩人樂呵的樣子道:“都快兩歲了,只會一字一字地吐,還說不利索!”

“随我,嘿嘿嘿……”奚曦倒是不嫌棄。

“看你們挺喜歡娃娃的,也趕緊造一個出來!”田恬道,一旁的奚曦都來不及阻止。他知道任桑榆娶的只是沖喜的男子,并不是雙兒,可田恬卻不知道。

“我不是雙兒。”虞清溪坦然道。

任桑榆看了他一眼,搭在他肩頭的手捏了捏。虞清溪擡眼看他,任桑榆對他安慰一笑,虞清溪見此也是淡淡一笑。

“對不住,田恬他不知道。”奚曦抓了抓頭。

“沒關系的。”任桑榆道,“以後若是寂寞了,便抱養一個,也是一樣的。”

“嗯。”虞清溪點頭。這時,一雙小胖手捏着他的衣襟玩,還不時地撥弄那盤扣。糖寶好似對他們大人之間的言語沒有興趣,坐了一會兒無聊終于看到了可以玩的東西,見虞清溪低頭看他,便對上他的眼,然後又興致勃勃地玩扣子。

田恬覺得他們挺可憐,便想了想道:“不若……把糖寶借你們玩幾天……”把糖寶送出去,大叔眼裏就只有我啦!甚?蜜寶?蜜寶存在感不強啦!

奚曦:“……”那是兒子,不是玩具啊!

任桑榆&虞清溪:“……”糖寶好可憐!

“做甚麽看着我?”田恬心虛地躲了躲,“真的不能送你啦,只能借你玩幾天。”雖然他有嫌棄小娃娃分他家大叔的心,可好歹是他費力生下來的!

衆人:“……”

“小虞……有空嗎?”奚曦問。

“有!”虞清溪一笑,這還真不是開玩笑?

“那拜托你們照顧幾日。”奚曦看着他的笑,便道。反正放在家,糖寶也是待在劉奔家比較多。奚曦決定,以後不生娃了,恬兒醋勁實在大!如此一想,他又咧了嘴。

虞清溪一看奚家夫夫又咧嘴笑,眼眸下視,看着懷裏的糖寶,不免又疼惜幾分。

午上,奚曦特意多做了幾個菜,領着他們在竈房吃飯。

任桑榆進屋便被梁上挂滿的各種臘肉熏肉吓了一跳,問道:“這……都是你獵的?”

“是啊。”奚曦一指桌上,“過冬前獵的,打算給恬兒冬日裏加餐,沒想着十三……哦,就是那再一口食肆的廚子,到這邊來了。”本來挺起的胸膛瞬間塌了一塌,“恬兒就老是跑他那裏吃!”

任桑榆一笑:“那小食肆鋪子做的菜的确還不錯。”看到奚曦更萎的臉面,便笑得更厲害了。堂堂奚家二少爺,竟吃一個廚子的醋!

“然而,”奚曦攤手,“今日沒有廚子來做飯,只有我!”

“那趕緊嘗嘗,”任桑榆道,“吃了改明兒去京都裏炫耀去!堂堂奚二少親自下的廚,有幾個能吃到!”

虞清溪抱着糖寶在一邊笑,耳朵一動,他不用回頭,就知門後躲了人。

奚曦聞言笑道:“趕緊坐趕緊坐!山雞野兔狍子野豬,喏,這個是鹿肉,嘗嘗哪個喜歡扛個回去!”他眼一擡,看到田恬跟過來了,便過去提他出來:“怎的不聽話?不是得好好待床上四個月嘛!”

“大叔,好香!”田恬也不再躲了,走了進來。

“桌上的不能吃!”奚曦道,“剛生完孩子,哪裏能費力嚼!乖乖回床上去,一會兒赤豆雞湯煮好了,我給你端過去。”

“就沒有不用費力嚼的肉?”田恬可憐巴巴道。

“雞湯也是有肉味的,乖乖的啊!”奚曦直接走過去,攔腰抱他回屋。

虞清溪望着梁上的肉幹,心思一轉,不用費力嚼的肉很簡單,肉松!他一笑,知道可以給主子提供什麽點子了。

午膳之後,田恬和小娃娃們都要睡午覺,奚曦便帶着任桑榆和虞清溪去近山轉了一圈。挖竹筍,打山雞,好不快活!

任桑榆看了看天色,道:“這兒回甘棠的船什麽時辰走?”

“放心,待會兒讓人撐船送你們過去,不用搭船。”奚曦拎着山雞往回走。

“碼頭的船?”任桑榆想起來。

“是,恬兒喜歡甘棠鎮的點心,就你們帶來的那種,”奚曦笑道,“我便買了艘船,時常能過去,也方便些!”之後,奚曦又将糖寶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晚上起來把尿的事兒都細細與虞清溪說了一遍。

虞清溪笑道:“你還真是舍得!”

“小漢子,又不用嬌慣!”奚曦理所應當道,“家裏就恬兒一個雙兒,我們做漢子的都該是讓着他的!”

虞清溪失笑,這最小的漢子才剛出來呢!

回去的時候,奚曦讓牛大力撐船送他們回去,還拎了竹筍山雞若幹。

任桑榆直道拎不了才沒再拿,他道:“明兒個我當值,沒法趕過來,就在這兒預祝小公子康健睿智了!”

“明兒個我過來!”虞清溪一笑,“我帶糖寶過來看洗三!”

“那我吃飯呢?”任桑榆看他。

“春霁在家做飯給你吃!”虞清溪眨眨眼。

“好。”任桑榆看他高興,也是點點頭。

“撷荷堂的點心別忘記啊!今兒個送來的我都吃完了!”田恬扒着門口喊了一聲。

“別下床!說了不能下床!”奚曦扶額。

田恬嘀嘀咕咕幾句,撇着嘴回屋。

“看吧,大的也不省心!”奚曦摸了摸虞清溪懷裏的糖寶,“跟虞叔叔在一起要乖乖的啊!”

糖寶好像挺喜歡這個抱着他的溫和叔叔,頓時便動了動嘴唇:“魚,魚……”

虞清溪一笑,忍不住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糖寶,蜜寶是不是一看就知道是田恬的兒子?我吃糖包的時候起了糖寶這個名字,吃蜜寶的時候就起了蜜寶這個名字,哈哈哈!

幾年前,田恬對毛猴子還是很溫油的,對糖寶卻是這樣,那是因為毛猴子不會跟他争寵!還有,就是糖寶是親生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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