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月雨

蘇好沒想到徐冽會承認得這麽直接。

真要說後不後悔, 難道她不後悔嗎?

她腸子都悔青了,但她不承認,并且想用徐冽的後悔緩解她的後悔。

蘇好撩撩頭發, 讓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拿喬道:“來不及就不追了?”

徐冽搖搖頭, 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的臉, 認真答:“追了才知道來不來得及。”

蘇好被他看得臉熱,撇開眼聳聳肩:“那你試試咯。”說着翻開課桌蓋,拿起一串藝術館畫室的鑰匙,勾在指尖晃了兩圈, 椅子往後一推, 站起身來。

徐冽從課桌裏拎出兩盒提早準備的泡芙遞給她:“吃過晚飯了就當夜宵。”

蘇好腳步頓住, 低頭看了眼牛皮紙袋上的品牌标志。還是上次那家冰淇淋泡芙。

原來是因為這樣,他才問她吃沒吃過晚飯。她還以為那就是沒話找話的無聊寒暄。

蘇好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又在擦過牛皮紙袋的袋繩時臨門反悔,一個拐彎之後改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露出不太情願接的表情。

“給個機會,蘇姐。”徐冽晃了晃手裏的牛皮袋子,仰頭笑着看她。

蘇好清清嗓子, 一把抓過袋子:“我只是不想浪費糧食。”

徐冽點了點頭:“你只是不想浪費糧食。”

不知是不是這句“不想浪費糧食”給了徐冽,蘇好接下來兩天收到了五花八門的投喂。

體育課下大汗淋漓地回到教室, 會看到課桌上擺好了一瓶新鮮的冰果汁。

天氣入了夏,食堂裏又悶又熱,她懶得去人擠人的地方吃飯, 中午趴在課桌上歇覺,一睜眼,又會看到手邊放了一份溫好的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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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畫室畫畫到一半,會聽見有人說,畫室門口有一桶寫着“給蘇姐”的炸雞。

兩天過後,那些冰鎮或油膩的食物又突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五谷雜糧粥或者蜂蜜水和姜茶。

蘇好從早愣到晚才反應過來,她大姨媽快來了。

她都不知道徐冽什麽時候注意到了她的生理期。

周四晚上,蘇好把吃不完的千層蛋糕從藝術館畫室拎回宿舍,走上二樓樓道,經過隔壁郭照宿舍時碰巧看見她端着臉盆出來。

蘇好随手把蛋糕盒子往她眼前一遞:“還有兩塊沒動過,要不要?”

“要要要!我和尤歡歡剛還在喊餓死了呢!”郭照擱下臉盆,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蘇姐你最近夥食好豐富哦……”

蘇好彎彎眼睛,剛要走回宿舍,又聽郭照接了下半句:“難怪看你這幾天好像圓了一圈,徐同學是不是想把蘇姐你喂胖,這樣你下周國旗下演講的時候就不會給他招情敵。”

“……”蘇好手扶牆沿,緩緩扭過頭去。

因為她在這次期中考試裏是全年級名次上升幅度最大的學生,前幾天杜康通知她說,年級主任讓她下周一給大家做個演講,分享一下學習經驗。

她一再推脫,但杜康一再堅持,說這事對她有好處,能夠讓她在全校師生面前重塑形象,這樣以後萬一被逮到違紀行為,老師就不會戴着有色眼鏡随便給她定罪,也不至于因為對她的刻板印象而針對她。

蘇好磨不過杜康那張嘴,答應了這個演講。

所以話說回來——

徐冽該不會真安了這種變态心思,讓她一胖毀所有吧。

郭照見她面露殺氣,叽裏呱啦地解釋:“不是不是,呸呸呸!是我眼睛圓了!”

宿舍裏傳來一道不耐煩的女聲:“大晚上串什麽門,說話輕點行不行?”

是莊可凝的聲音。

郭照回了句嘴說“這不是還沒熄燈嗎”,壓低聲跟蘇好吐槽:“我在這個宿舍到底做錯了什麽!”

雖然蘇好和莊可凝有過節,但就事論事,她還是客觀公正地說:“你這個嗓門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可是……”郭照把蘇好拉到走廊盡頭的窗邊,小聲說,“可是不止是我,我和尤歡歡都感覺莊可凝最近像得了狂躁症,宿舍裏弄出一點點響動,她就神經質地開罵,連吳語這麽無語的人都會被她說!”

“幹嗎這樣?”蘇好一愣。

“考試沒考好心情不好吧,她三月份月考不就跌了十幾名嘛,期中又跌了好幾名,現在班級排名都四字打頭了。”

蘇好這人雖然有仇必報,但報過仇之後也不會老去糾纏舊賬,當初莊可凝誣陷她作弊,又找混混堵她,打翻顏料桶作弄她,她把莊可凝最在意的宣傳委員頭銜拿過來以後,就在心裏清幹淨了這筆賬,再沒關注過這號人。

“是嗎?”蘇好不太關心,“行了,趕緊吃你的蛋糕去,我回去洗漱了。”

“咦,”郭照轉身之前,忽然指了指對面宿舍樓二樓走廊的窗子,“那好像是徐同學?”

蘇好往對樓望去,看見徐冽移開了走廊盡頭的窗戶,看着她問:“還不睡?”

兩棟樓之間也就間隔了幾米,四下安靜,徐冽的聲音順着風傳了過來。

郭照立馬自覺退散:“你們聊你們聊。”

蘇好本來也想掉頭走,想起剛才郭照說她圓了的事,氣鼓鼓地瞪着徐冽:“明天別給我送吃的了!”

“怎麽?”徐冽手肘撐在窗臺,靠她近一些。

“你是不是變态,得不到的就要毀掉嗎?!”蘇好捏捏自己的臉。

徐冽好笑道:“誰說你胖了?”

“沒誰!”蘇好怒吼,“反正明天開始我不吃你東西了!”

樓底下的過路學生聞聲擡頭,一看是蘇好和徐冽,立刻非禮勿視地低下頭,飛快從兩棟樓中間的小路溜了出去。

徐冽等路人走過,彎着嘴角問她:“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得到?”

蘇好反應了會兒才明白他想得到什麽,一把關上窗:“夢,裏,什,麽,都,有!”

第二天周五,又到了一周的尾巴。

上午英語課,老師布置了周末作業,讓大家以學號尾數同號者為一組,每組去學校圖書館選取一本英文書,挑感興趣的篇目進行翻譯。

蘇好運氣背,跟她學號尾數相同的三個同學剛好都是英語渣,小組作業的擔子就落在了她頭上。

能者多勞嘛,蘇好倒也沒計較這些,本來打算下午放學順路去圖書館找本書,沒想到中午午休時間,英語課代表來通風報信,說圖書館的英文小說快被隔壁幾個班挑光了,剩下都是看不懂的科普讀物。

班上一大群人瞬間覺也不睡了,湧出了教室。

蘇好倒不怕翻譯內容難,主要怕碰上專業書無聊,也放棄午覺去了圖書館。

徐冽原本不是小組代表,看她起身,跟組裏人換了下分工,耽擱了會兒,下樓時已經看不到蘇好的身影。

南中的圖書館平常利用率不高,跟大學裏專業的圖書館不同,說是“館”,其實規模遠達不到這個字給人的氣勢磅礴印象,只是一棟三層高的紅樓,一層分布有兩間設施簡陋的圖書室,一間學生用,一間老師用,二層分布有四間閱覽室,三層不開放,用來收納雜物。

蘇好當了一年半學渣,除了開學領校服還是頭一回踏進圖書館,進門摸不着方向,一路跟着七班的人流拐進圖書室。

一股陳舊的木頭氣息撲面而來,不太好聞,她皺皺鼻子,聽見值班的學生會成員在旁邊喊:“都別擠來擠去,剛才有個班來搶書,把書架都踢破了,這是要賠的!”

蘇好看了眼周圍被濕氣腐朽的木書架,心說都脆成這樣了,也不怪人一腳踢破。要換作優質的木頭,那破的得是人家的腳。

她嫌棄地搖搖頭,看前邊一群人沖進了英文小說區域,目測情勢已經是人多書少,懶得去擠,拐進了隔壁走道。

對面尤歡歡注意到她,想起昨天吃了她的蛋糕,透風書架縫隙瞅了瞅她:“蘇姐,我給你搶一本?”

“算了,你們用,”蘇好大方地擺擺手,“我看得懂專業書。”

書架之間的走道只有半米寬,蘇好側過身慢慢往深處走,望見頂格有本美術史讀物,停下腳步,剛要踮起腳去拿,聽見對面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

與此同時,她眼前的書架被對面的不知什麽人撞上,忽然搖搖晃晃朝她這側傾倒下來。

“啊——!”更多尖叫聲從對面響起。

一瞬之間,蘇好只來得驚叫着抱住頭。

下一剎,一道身影飛奔進來,後背結結實實朝後抵去,将傾倒的書架用力推正,把蘇好整個人牢牢包裹進了懷裏。

書架被踉跄擺正,厚重的圖書卻轟然掉落下來,一本本無可阻擋地噼裏啪啦往地上砸。

蘇好使勁閉着眼,心驚肉跳地聽着這動靜,有兩三秒的時間好像瀕死一樣無法呼吸。

書架後的七班同學和值班學生飛快跑了過來。

蘇好躬着背脊,兩腿發軟,窒息間,耳朵裏好像進了水,所有嘈雜的腳步和詢問聲都像遠在了天邊。

她隐約聽見有人問她有沒有受傷,又聽見誰說,冽哥好像被砸到了。

徐冽的名字讓她的耳朵一下子恢複了清明。

她緩緩直起身,轉過頭去看身後的人。

徐冽手指摁在左耳耳骨上,眉頭緊蹙,垂着眼睫輕輕晃了晃頭。

不知是驚魂未定,還是被他這個樣子吓到,蘇好的後背瞬間淋淋漓漓下了一層冷汗,握住他手臂問:“砸到哪裏?耳朵還是腦袋?”

徐冽沒說話,目光微微有些失焦,像在分辨什麽,片刻後才慢慢看清她,對她搖了搖頭:“沒事。”說完又皺眉摁了摁左耳的耳骨。

蘇好看他這個反應,猜測道:“砸到耳朵?能聽見我說話嗎?”

徐冽眯眼看着她的嘴唇,片刻後點了點頭。

“你在讀我唇語?到底能不能聽見我說話?”等不到他的回答,蘇好急得手都在抖,朝旁邊同學喊,“你們誰帶了手機,快去校門口叫輛車!”

蘇好陪徐冽上了出租車後座,跟司機報了醫院地址,一轉眼,看徐冽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伸手探了探他發涼的手心:“你別吓我……”

說完她也不知怎麽,鼻頭一酸,眼底熱意奪眶而出。

甚至她還沒意識到自己想哭,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徐冽受不住看她哭,從混沌的耳鳴聲裏費力地緩過來,用拇指輕輕擦拭掉她眼角的潮濕,皺眉說:“真沒事。”

“那你到底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剛才不太能,”徐冽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答,“現在可以了。”

“你別看着我!”蘇好不太相信他,拿手背抹了把眼淚,用掌心捂住他可以讀唇語的眼睛,随便扯了一個問題,“我是誰?”

“我前女友。”徐冽答。

蘇好一愣之下,懸在嗓子眼的心踏踏實實落了地。

看來耳朵沒問題,腦子也沒問題。

她緊繃的身體一下子癱軟,後背靠住座椅,使勁眨了眨酸澀的眼,長長籲出一口氣。

“聾不了,”徐冽無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還想再聽你叫我一聲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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