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吃西瓜

在沒有空調的夏天，林微感覺心都靜不下來。

這個時代的空調，貴的離譜。林靜家的空調，林微曾經問過價錢，客廳的立式空調要一兩萬。

所以說，自己家累死累活幹了一年，買個空調就要回到解放前。所以林微從來不在家提買空調的事兒。

吹着風扇，林微坐在窗戶前寫暑假作業。雖然不知道考到市裏的高中，要多少分，這個時候的信息也不透明，但是多考一點，總是選擇餘地更大一點。所以林微改掉了不喜歡寫作業的毛病，在家安心寫作業，等寫完手上這一張，她還要提前複習初二的知識點。上輩子若然學過，到底是忘個差不多了，提前撿起來一點是一點。

寫完計劃的兩張作業，林微站起來伸個懶腰。

她的房間在最東頭，正對着樓梯。站在屋裏通過大大的窗戶，可以看到屋外的大片農田。

這時候剛收了小麥，種上玉米，地裏的玉米還沒有沒過割小麥剩下的根茬，黃黃綠綠的。村裏的機井開了，有人正在地裏澆水。

看到有人澆地，林微才想起來，母親讓她趁着村裏機井開了，去井上把家裏的床單子洗一下。

這時候的電器也是貴的離譜，家裏搬到新房子，家用電器只買了幾臺電風扇和每個房間的小電燈泡。電視還是從村裏愛軍那裏攢的彩電。這兩年村裏流行DVD，林微家裏沒買，嫌費錢。洗衣機也沒買，嫌浪費錢。

也就是說，她家的生活便利條件，還處于村裏的中下游。

預習完幾節代數，林微掂起老媽給收拾好的床單子，放到化肥袋子裏，用自行車馱着往井上走。

井上伸出來的大鐵管子水流奔騰的往外湧，林微就在機井前的水泥池子旁邊，占個位置，蹲下開始洗。

“林微？你家不是蓋了二層小樓了，怎麽還來井上洗衣服？沒買個洗衣機？”

林微擡頭，是一個同學的媽媽。

“沒買。”

林微腼腆的笑一下，回答。而且回答之後，又馬上低下頭洗衣服。

“看這好學生就是腼腆，我們家小歡就成天跟個機關槍似的說個不停。你是在縣裏上學是吧？那兒教的咋樣？”

林微又擡起頭，照樣幾個字幾個字的回答問題。

“教的也挺好的。”

一副社恐腼腆內向小孩兒，被林微演繹的活靈活現。

果然，那個嬸子失去了繼續盤問的興趣，放過林微，跟別人說笑起來。林微也能專心搓床單子。

大件兒的下水沉的不行，林微艱難的洗着床單子，心裏盤算怎麽能讓母親同意買個洗衣機。

最近林微在家，家裏的衣服不是林路洗就是她洗，而且夏天的衣服好洗，所以洗衣機不是特別緊急。但是一旦洗這種大件兒，就顯出洗衣機的好處了。

想了一圈兒，林微把主意打到了手底下的床單子上，“如果自己一不小心沒抓住，讓床單子飄走？”

“算了。”想了一下那個可能性，林微覺得，真要是這種情況，等待她的只有光着腳去人家地裏到處找床單子回來，再重新洗幹淨。

一段兒一段兒的洗幹淨床單，天擦黑，林微才洗完回家。

“井上洗出來的衣服就是亮。家裏的水管，洗不出來這種透亮的樣子。”

母親一邊晾床單，一邊說到。林微的小身板兒架不起來床單，在一邊打下手。

“你舅舅給送了幾個西瓜來，你去嘗嘗吧。”

林微走到客廳。

“二侄女回來了？趕緊吃，剛用涼水浸的。”

“舅舅來了。”

林微接過西瓜，坐到一旁邊看電視，邊吃西瓜。

父親跟舅舅在沙發上聊正事兒，她不好旁觀，就坐一邊兒豎着耳朵聽。

林微家的吃飯習慣跟着天色走。天黑開始吃晚飯。

沒一會兒，林路和林浩，到點兒回來吃飯了。

母親也把剛做好的雞蛋鹵子面條端到舅舅跟前的茶幾上。

“快吃，不夠鍋裏還有。”

是不是北方人招待親戚朋友都是打鹵面條？

“快去廚房端面條。”

林微三人排隊去廚房端面條。

“過了一遍涼水，你吃着硬不硬？”

母親還在跟她弟弟說話。

“不硬，吃着正好。”

吃完晚飯，舅舅又坐了好久，久到林微都瞌睡了，才起身回家。

“咋樣？這兩年豬肉貴，多養幾頭豬，就像李老四的養雞場一樣弄個養豬場，肯定能掙錢。”

舅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看到自家蓋起二層小樓，覺得家裏可能掙着錢了，過來跟父親商量着合夥兒辦個養豬場。如果不想跟他合夥兒幹也行，借他個錢，他自己幹，也不多借，5000。

林微在旁邊聽到他說話，直呼好家夥。

合着就是空手套白狼。要不你出錢出力，要不你出錢不出力，極限二選一。

聽母親的話，還是像着自己弟弟。父親又是個抹不開面子，重感情的人。雖然上次蓋房，被寒了一次心，但說不定還會心軟。

林微趕緊咳嗽一聲，扭過去面向父母，表示自己有話要說。

自從上次林微小半年沒回家，她這幾天在家還是挺有存在感的。

雖然不想林微這個小孩子插嘴，母親還是沒有喝止她。

“我記得小時候，我9歲那年，咱家全家出動，去幫舅舅家掰玉米。那天秋老虎熱的人喘不上來氣兒，舅舅一家幾乎沒有露面，只讓我們一家人還有姥姥在地裏掰玉米。掰完玉米往家拉的時候，他正好回來了。咱就當他那天沒在家，那他開着車來拉玉米的時候，答應了林浩買冰棍兒吃，結果呢？連口水也沒喝，飯也沒吃，我們一家就回來了。”

林微先描述事實，再接着說。

“我不是要争他的冰棍兒，也不是争他這一頓飯。就是感覺他這個人，不厚道。那會兒我9歲，林路6歲，林浩5歲。三個小孩兒給他家幹了一天的活兒了，他家五口人，一個人都不露面，別說把我們一家當親戚了，就是地主家的長工也得歇歇喝口水吧？而且他這個人也沒有誠信，當着大夥兒的面，親口答應的給林浩買冰棍兒，結果呢？說話不算話。如果我們家跟他一起開養豬場，那是誰幹活兒，我不說，也都能想到吧？而且自家親戚，最好別走金錢往來，省得最後翻臉，錢拿不回來，親戚也沒得做了。”

林微很反感這個舅舅。從小被姥姥寵壞，覺得誰都要讓着他。上輩子姥姥摔着腿，最後卧床那幾年，他沒少因為伺候姥姥的事兒跟林微打電話吵架。而且等姥姥人一走，他連個棺材都不舍得買，就給老人穿上老人自己提前準備的壽衣，就那麽偷偷一埋，一分錢沒花不說，三個姐姐家還一人随了兩千，他掙了六千塊。

也不知道姥姥在天上，看着自己省吃儉用一輩子寵出來的兒子，會不會感到後悔。

反正林微覺得掙自己老娘身後事的錢，這個舅舅就不能處，沒有底線。

林微說的掰玉米的事兒老爸不知道，這會兒看向老媽的臉色，知道林微說的是真的。

“一起幹就算了，門市那裏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等他下回來我跟他說，最近家裏蓋房子錢緊，他要是養豬，家裏的糧食可以借給他。”

林微還以為自家這次少不得要出點血，沒想到父親一句話，就把這件事解決了。

林微星星眼看向父親。

“爸，家裏沒個洗衣機太不方便了。夏天還好過，冬天就太難了。你看你今天去門市上不知道，兩個床單子我洗了一下午，有這一下午的時間，我能看好幾頁書，也可以在家做工作服，而且夏天洗衣機不是便宜嗎？真等到冬天買，那會兒該漲價啦。”

母親的固執讓林微沒有辦法，只能曲線救國了。

“洗個衣服又這麽多話，你看誰家買洗衣機了？你要不想洗下回我去洗，行了吧？”

母親說話，總是不自覺的道德綁架。

“房後頭的大娘家有臺洗衣機，我看到了。還有周亮，李園兒家，我同學家都有。”

“你怎麽不說林歡她們家。”

母親一向往下比，林微不吭聲，看向父親。

“買就買吧，洗衣機也不貴。”

聽到父親答應，林微這才送一口氣。

重新拿起一塊兒西瓜吃起來。到這會兒，林微才算是吃出味兒了。

“這西瓜不賴，起沙了。媽你快吃一塊兒嘗嘗，剛才你忙前忙後的，還沒吃呢。”

母親瞪林微一眼，才拿起西瓜吃起來。

“就你心眼兒多。小時候一個冰棍兒能讓你記到現在。”

母親從小被姥姥的洗腦教育長大。在她心裏，給弟弟家幹點活兒再正常不過。林微小時候，母親經常做完自家地裏的活兒，還要去給舅舅家幫忙，後來實在的家裏忙不開，這才不去了。

剛才林微的一番話，顯然是說他弟弟不好，母親不願意了。

林微也不去争辯。她們是一起長大的姐弟，雖然年齡大了，感情總是在的。林微跟母親講道理，還能比得過人家的感情嗎？

只要不在一起做生意，你們親近你們的，林微才不管那麽多。

第二天母親一大早起來，讓父親去門市，她去找弟弟回絕這件事。

可能是怕兩個人面子上不好看，她們親姐弟，有話好說。

看着母親買的大包小包的給姥姥帶的豆奶粉，點心，還有村裏不常見的香蕉，林微忍不住提醒。

“媽，你給我姥姥買再多東西，最後還是進了舅舅一家的嘴裏，不管用。你還不如把這錢給姥姥房後邊的饅頭房送去，讓姥姥可以想吃了從她那裏拿饅頭豆包吃。”

林微真誠的給出建議。

“瞎說個啥？人家閨女回娘家，誰不是大包小包的？饅頭豆包你姥姥又不稀罕。”

“不聽算了。”

林微撇撇嘴，不再多話。

對于人家的親母女，親姐弟，自己就是個外人，這點分寸，還是林微上輩子替母親伺候姥姥，才得出的寶貴經驗。

家人間也要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