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沖突

在新家打掃衛生整整一天,才把上下兩層的地面弄幹淨。

線路已經安裝好,就差油漆晾幹裝上玻璃,就可以往家裏進家具了。

“有的錢還是要讓人家掙的。你看油漆,人家一天就給刷好了。”

晚上吃着飯,林微跟老媽吐槽。

“吃你的飯吧。明天我跟你爸去六星選家具,你在家做飯。下午我們要是沒回來,你就直接坐公交回學校。”

老媽突然囑咐林微。林微愣了一下,才回過神。

“媽,你不說我也得做飯。就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老媽淡定的吃着飯。

“什麽事兒?”

“生活費呀?你明天出去沒時間,就這會兒把錢給我吧。”

“你過年不是掙了300嗎?一個月都過不了?”

林微急了。

“這是我的私房錢,以後要用的,不能動。”

“不都是錢,怎麽不能動?就我給你的錢能花?你的錢不能花?”

林微就知道,這錢放自己身上,老是會有人惦記。

“我反正有用。你這會兒給我錢就行,反正你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

“先吃飯。看你琴大娘閨女,15就去養雞場掙錢了,你都14了,每個月花錢還不行,還要攢私房錢。”

林微最煩母親這麽說話。可能這就是母親一句口頭禪,無心之言,但是無論對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的林微,都是一句讓她感到很大壓力的話。

本來母親的語氣已經妥協,林微現在不吭聲,一會兒可能母親就會把錢給了,但是林微的情緒湧上來,頂着她吃不下飯。

林微放下碗筷。

“媽,你要這麽說,那咱們就掰扯一下。家裏勞保生意不是我跟你說,你能想起來?所以這勞保生意的錢是不是有我一份功勞?還有年前賣氣球。要不是我會編氣球,家裏能多掙那一萬塊,能蓋起二層小樓嗎?我上學拿個生活費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怎麽讓你說的跟我跟你張手要飯一樣?難道你自己生的,你沒有義務養嗎?人家家長,孩子考了第一,高興的不行,還給獎勵,要啥給啥,我跟你們要過東西嗎?你生出來這些孩子就是替你幹活兒掙錢來的是吧?忘不了生我出來幹嘛?你天天說這個話,我從來沒有反駁過,你怎麽還變本加厲了?你非要我也去找個廠子上班就好了,是嗎?”

林微一向聽話,讓幹嘛幹嘛,這次突然爆發,讓一家人都是一愣。

“你想幹嘛?反了你了?”

母親第一時間放下碗,開口訓斥。

“咋了,難道你不是每個月要生活費?別人還不能說了?你說兩句話,就要分錢,你見過誰家孩子要分自己家錢?別人家孩子都是家裏地裏一把手,你看你同學丹丹,人家家裏幹淨的像水一樣。你呢?一回家就做幾頓飯就委屈你了?我從小4歲就開始幹活兒,一天學也沒上,這不是也好好的?就你特殊?就你非得上學?你這學能上就上,不想上就跟你大姐一樣出去打工去!”

氣頭上的話最傷人。

“你讓我跟人家丹丹比,你怎麽不跟人家丹丹媽比?人家把家裏弄得幹幹淨淨,咱家天天跟豬圈一樣沒個站腳的地方。你怎麽不跟人家林靜媽比,人家媽媽天天變着花樣做菜,你呢?你蒸個饅頭有時候還不熟。你怎麽不跟人家周亮媽比,人家一個月給周亮300塊,你呢?一個月給30塊,你怎麽不幹脆讓我在學校餓死算了,還給錢幹嘛?別人家家鄉都盼着孩子好,就你,成天就會數落我,讓我幹活兒,你還要幹嘛?我出去給你偷座金山回來你就高興了?”

看兩個人都氣上頭,一句頂一句,兩個小的都不敢吭聲。

“都別說了,吃飯!”

父親開口。

林微也知道剛才一股氣沖腦門兒,說話有些傷人。這會兒盡量平複一下自己的情緒。重新拿起筷子。

“你不是看別人家媽好,那你跟別人家過去吧,咱家要不起。”

聽到老媽的風涼話,林微徹底忍不住了。

“去就去。”

拿起書包,瘋狂的跑出門。

林微一出門就跑到秋敏家對面的紅磚落後邊蹲下,藏了起來。她知道自己身後會有人追出來,把她拉回家,但是她現在不想回去面對父母。

聽到有人從路上跑過去找她,林微縮了縮身子。不想被發現。

林微從上輩子父親癱瘓以後,就盡量不讓自己跟父母發生沖突。這個家已經千瘡百孔了,她不想火上澆油。但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父親無休止的嚎叫,讓她一度有跟他同歸于盡的想法。既然他這麽痛苦,也讓她這麽痛苦,那麽他們一起消失,是不是能讓這個家好過一點。

但是林微的理智讓她知道,自己只能一天天的堅持下去。堅持到父親不再無緣無故的喊叫,堅持上班掙錢養家。

母親伺候父親,晚上也不能好好睡,需要給父親翻身。

林微總是想着自己要體諒父母的不容易,盡量學着平和一點,不要跟他們發生沖突。

但是這不是想要就可以做到的。

上輩子,雖然生活漸漸平靜,父親癱瘓将近二十年,林微也習慣了自己掙錢養家的日子。但是她跟父母的交流卻越來越少。

體諒不一定能換來理解。

母親從小被重男輕女的姥姥洗腦,人為女兒要為家裏服務,給家裏幹活兒,但是家裏的一切理所當然是兒子的,跟閨女沒有半毛錢關系。即使兒子沒伺候過父親一天,沒往家拿過一分錢。

這是時代的悲哀,母親小時候就像她說的,4歲就開始幹活兒,因為學校要5分錢學費辍學,掙公分,繡簾子,給家裏蓋起了新房讓弟弟結婚用。到了年紀,她自己兩個紅木箱子,一臺縫紉機就離開家嫁到這裏,又開始家裏地裏的做活兒,生孩子養孩子,從來沒有自己的生活,也沒有自己的思想。

別人怎麽說,她就怎麽說。別人怎麽做,她就怎麽做。

她人為所有的孩子就該跟她一樣,任勞任怨的給家裏付出,然後到年紀一份薄嫁妝嫁出去。

至于孩子的想法,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人成年之後,似乎就失去了學習的能力。所以跟孩子間有深深地代溝。

兩代人長大的背景不一樣,想法自然不同。

林微嘗試和平共處。但她好像又缺乏度量。面對母親有心無心的話,總是被傷到。

林微想,自己還是不夠堅強,不夠獨立。所以才會忍不住脾氣。等她再強大一點,就不會再出現現在的情況了吧。

路上漸漸沒有動靜。林微起身去了新房子。

她如果去了李園兒家或是誰家,她們一定會去通知自己父母。但是她現在還不想面對家人。所以她選擇一個沒有人能發現的地方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

新房子還沒有安裝門窗玻璃,屋裏有些冷。但是也比外面暖和一點。這會兒是農歷二月中旬,倒春寒已經過去,林微感覺可以忍受。

幸好今天打掃的幹淨,林微拿過一個瓷磚紙箱,打開放到地上。把書包放到一邊,就這麽躺下去。

紙箱隔絕了冰涼的地面,林微甚至覺得躺的很舒服。

在學校是木板床,在家是炕,所以林微很習慣硬硬的地面。

她知道自己不能強求母親,就像自己有時候也理解不了母親的想法一樣。兩個獨立的個體,是因為母女天性而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因為她們相互理解。

林微知道家裏人找過一下就會停止,從小到大,父母從來沒有出去找過孩子,無論他們回來的多晚。

今晚她不生母親的氣,只是生自己的氣。

早就知道的事情,為什麽還是要争吵呢?

周圍實在太過安靜,林微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微就起身。

睡得不舒服,身上好像出了一層油,黏黏膩膩的。

新房子這裏也沒有可以洗漱的地方。林微幹脆背起書包,去村外等公交車。

不知道現在幾點,林微看着天色,猜測應該是六點左右,等到了公交站牌,沒等多久,就來了一輛公交車。

上車交錢,林微走到車後,靠窗坐下。

可能林微在家裏表現的太過任勞任怨,太好說話了,所以母親才會随便的對待自己。林微決定這一次要硬氣一次,反正自己身上還有三百塊。省着點用,這個學期應該不用跟家裏要錢了。距離放暑假還有4個月,也就是一個月生活費75塊,比自己剛重生時候的30塊強多了。林微苦中作樂的想到。

回到學校,林微洗漱一翻,又重新睡一覺。等她起床,已經有同學的身影出現在學校。

過了幾天,父親破天荒第一次來學校找林微,遞給她一百塊錢。

“我不要,我有錢,300塊呢,你給我我也不花。”

面對父親,林微就這一句話。

面對一向乖巧的二女兒突然的倔強,父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一向不怎麽管家裏的事。所以有事的時候,如果自己的父親威嚴不管用的時候,他也束手無策。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飯。”

父親留下這一句話,就走了。

林微也開始了正常的學習生活。

可能略微有些不那麽正常,馬曉玲都不敢跟她随便說笑了,覺得她身上有種莫名的低氣壓。

等一個月過去,學校放假,林微第一次覺得在學校時間過得快。跟班主任說好了放假這幾天住在學校,林微這次放假也沒有回去。

等父親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學校,是林微獨自在學校的第二個月中旬。

“家裏房子都裝修好了,你也不說回去。你跟林路林浩一人一間。”

林微點頭,表示知道。

她跟父親其實沒多少話說。

第三個月林微還是沒有回去。

“你不是說過商業大樓的門市好嗎?咱家在商業大樓一樓門面那裏租了門市,你周六逛街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到。我上回見你同學周六出來逛街了。學校給你們放假,你也出來放松一下。”

“我不逛街,沒有想買的東西。”

林微覺得這樣也挺好的。自己不操心,家裏不也在商業大樓前租了門市了嗎?自己就是瞎操心。

很快到了期末考試。林微這四個月一直在專心學習,甚至提前找了初二的課本提前複習一下。所以成績還是不出意外的第一名。

領了成績單和新書,學校放假了。這下林微不能再在學校住下去,林微身上的錢甚至還剩下了幾十塊。

林微已經給自己找好工作了。這會兒除了種地就是軋鋼廠,可以讓林微做的工作不多。林微找了縣城東邊的同學,她們那裏種植大蒜,現在正是蒜廠正忙的時候,可以招臨時工,林微打算去住到同學家,打工掙錢。

面對年級第一,那個同學表示十分歡迎。林微收拾好書包跟衣服,提起東西準備跟着那個同學回家。

“二姐!”

突然兩個小孩子跑到林微宿舍,還沒回去的同學有些好奇。

“二姐你放假了吧,我給你背東西。”

一個學期沒見,林路明顯長高了,林浩也有些吃胖了。

林路機靈的把林微的包搶過去,背着往外跑。

“咱爸媽過來接你放假了。”

母親從宿舍門口走進宿舍,她是來過林微宿舍的。去年入學報道的時候,就是她來給林微鋪的床。

只見母親麻利的把床鋪卷起來,抱着出門。

“蓋一年了,也不說經常曬曬太陽,死沉死沉的,都潮了。”

林浩顯然也得了命令,拉着林微往外走。

“二姐,趕緊回去,我都餓了。”

林微扭頭看東城的同學,自己跟她說好的去一起打工掙錢。

同學擺擺手,示意沒事兒,讓她走。

晚上還是麻婆豆腐,一家人吃的呲牙咧嘴。

晚上林微進了自己的房間。

林微喜歡平靜,所以當初蓋房子就說要住二樓。其他人都在樓下。

躺在自己的房間,吹着落地風扇,林微突然就覺得眼眶發酸,眼淚湧了出來。

看來自己的倔脾氣,即使是重生,也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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