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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倦這一趟路,起初只是為了完成自己對母親的承諾。
他不明白母親在看見他雙手沾滿鮮血時悲憫的神情,她在盡力讓他明白一個人的一生不應當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應該是他這個樣子的。
他是個怪人,他明白。
而他的母親很好,會做飯菜給他吃,會在燭火面前認真地縫制衣服,會帶着他去逛一場廟會。廟會上的人們在笑,在開心,許倦感受不到,他天生就沒有感覺,可母親讓他學着去體會身為人的感情。
同紅蕉一樣,許倦在磕頭的過程分心想到,紅蕉愛熱鬧,一路上吵吵鬧鬧,見到什麽熱鬧的事情總要摻和一腳,也會拉着他去,她是開心的又是不開心的,許倦感受到了她沒有表露的情感,她很想她的弟弟,也厭倦現在的生活。那麽,紅蕉會在山門上等他嗎?
認識許倦的人都說,他無愛無恨,給予他藥丸的大夫,深有體會。替他療傷,切膚刮骨之痛,許倦漠然看着他的動作,仿佛這不是他的身體。大夫笑着,許倦,你這樣可是很危險啊。要是離開了暗閣,你能做什麽?沒了任務催促着你,你還有活的意志嗎?
這一段路,他漸漸意識到了什麽。想起來被他屠殺的那些人的神情,想到了面對他的那些人的表情,想到了路上那些男人女人看向他漏出的不同的樣子,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似乎是他不曾感受到的一些東西。
越到最後,無數的畫面壓榨着他僅存的意識,每一個人猙獰的面孔,血色的畫面,翻滾在他的心口,他感受到不同人的情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們在害怕,在害怕誰?
許倦看到了那個人的模樣,心下了然,他們在害怕自己,在害怕自己手上的屠刀。
動作沒有停下,腦中的畫面還在放着,許倦繼續看,往日并不覺得很重要的時刻,此時卻分外清晰,橫斬,豎劈,鑄就了一個個亡魂。
他在做的這件事,是殘忍的嗎?
“倦兒,如果娘死了,你還是找不到活着的感覺,就去嵩山少林寺做一個和尚,那現在的方丈曾經救過娘。倦兒,娘希望你能逃離這個地方。”
這是母親對他說的話,初見時很漂亮的美人,那時卻衰老的不成樣子,摸着他的頭發,笑着對他說。
“許倦,許倦,把你送到少林寺,我就早點回去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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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倦,你剃光頭會很醜,所以我不想看。”
紅蕉,紅蕉現在在少林寺嗎?許倦身上背着紅蕉給他橫笛,模糊的視線又因為一股強烈的信念,再一次清晰。
許倦在撕裂和重組,在不斷被拉扯,一邊被那些面容怨恨的人扯向一邊,另一邊站着母親和紅蕉将他拉向另一方。
方丈站在山門前,阖目念經,仿佛不關注前方的漸漸顯露的許倦,他的步伐緩慢又虛弱,身上衣服黯淡無光,隐隐有小片的類似污跡的東西。
越來越近,卻又越來越堅定。
他跪在山門前,完成了最後一個動作。
額頭上的血,釘在了大地上,流下來的每一滴血連成了一條線,他将生前的罪業,留在了身後,用自己的死亡迎來了一場自我救贖。
“阿彌陀佛,許施主你已然明白,不過塵緣未了,暫且入門先做一個俗家弟子。”方丈走上前,扶住了将要倒下的許倦。
他面容蒼白且脆弱,從額頭滲出的血,布滿了全臉,像是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人。膝蓋上,手掌處,皮磨破了,嫩肉翻出,紅紅鮮血緩緩流出。
許倦努力睜開眼,他瞧見門前烏泱泱的人,清一色穿着藍袍僧衣,雙手合十,低着頭。卻沒瞧見一抹鮮豔的紅衣,視線中僅剩的紅色,是他自己血的血影。
“慧滿,慧靜。将許施主擡進寺內吧。”方丈半跪下,拍拍許倦的後背,“先睡吧,睡醒了你會知道你想要的。”
聽到了這麽一句話,許倦再也睜不開的眼,閉了下去,手卻緊緊攥着身上的包袱和橫笛。
兩名僧人走向前,一個從腋窩穿過将上半身擡起,一個擡起他的下肢,架着人送到禪房。
“師父,這位師弟,他同先前的女施主有關系嗎?”半大的小師父滿臉的問號,他還小,只知道佛門弟子有八戒,要按照八戒行事。
“慧空,這位是你的師兄。”方丈伸手摸了摸小師父光溜溜的頭,“你師兄和那位女施主都是要完成一場修行,不過他們二人的方式不同,可以說是一對相知相惜的佛友。”
慧空牽着方丈的手,邁入大門:“那位女施主也要遁入空門嗎?去尼姑庵嗎?”
“不是,她是以一種更為壯烈的形式徹底割裂。小慧空啊,你長大了就知道,不是所有的修行都是潛心參佛。”方丈笑着解釋。
“但是,師父,為什麽我入門比他早,還要叫他師兄啊。”
師父擡頭,“因為他已經完成了一部分修行,這點慧空你還沒有做到,要再過個幾年才可以。”
許倦的傷勢不重,心裏的壓力較之于身體上更重。
這一覺睡了幾天幾夜才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先摸上自己的胸口,看一看那個小小的圓珠子還在不在,見它安然的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才起身打量這間屋子。
先是看到了包袱和橫笛都放在自己的床頭,又起身穿鞋,走出門外。
方丈正在念經,聽到稍重的腳步聲,出聲道:“醒了?先過來坐吧。”
許倦推開門,學着方丈跪在蒲團上面,先是磕了頭。
“你是想問同你一道的女施主?”
許倦點了點頭,紅蕉雖然之前說過不想看見他剃頭的模樣,但是他仍心存一點希望,要是紅蕉改變主意了呢?
“女施主在你到達山門之前,就已經下山去了。許是走的小徑,沒讓你看到。”方丈平淡地說出了這番話。
許倦指了指自己,想問她走之前有沒有說道自己。
“施主是個通透人,她說,若是有緣,必會再見。話已聽到,你還是先回房休息吧,上山的一段路費不少的心思,還是先休息一下,對你并無害處。”方丈說完,就敲開木魚,獨自念經,一副送客的模樣。
許倦起來鞠了一躬,默念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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