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麽, 本王剛好撿來了一只野獸。”

王是這麽說的。

語氣平淡,卻從輕微上揚的尾音中帶起了一絲嗤笑般的意味。高傲, 冷漠,不以為然盡顯。

就像他在一開始就發現了刀的異樣那般——刀也是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态度存在着相當奇怪的地方。

看似愛護,看似對原型在初次展露時剎那驚豔的刀劍尤為關注, 拿在手中時也在細致地把玩。

可他對他并沒有真的上心。

沒有主人對自己機緣巧合下得到的珍寶的喜愛, 甚至可以說, 連最基本的“警惕”、“懷疑”還是“厭惡”, 都不曾有。

要問,警惕懷疑厭惡,這些都是相當負面的情緒, 為什麽要這麽說?

理由很簡單呀。

王不是已經間接地回答過了麽,非常顯而易見。

沒有人——

會對自己随意得來的東西……

哦,應該說是, 随意得來的、還對自己抱有【殺意】的東西産生喜愛之情。

沒錯!

正是【殺意】。

刀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仿佛自醒來的那一刻起,他從混沌的黑暗中睜眼, 輕飄飄地落在地面, 再在未消散的渾噩中擡頭, 向自己的正前方看去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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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視野中心的男人極其鮮明,沒有任何手段能削弱他張揚至極的存在感。

而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 感受到的不止是兩人之間由些許血液搭建起來的微弱聯系。

還有強烈的, 在某一時間險些抑制不住的憤與怒, 以及自心頭猛然翻卷起的暗潮中誕生的殺意。

真是奇怪呀,那時候的刀明明不能理解自己此刻的情緒究竟叫做什麽,可他還是想要殺死眼前這個男人。

并非被對方冰冷的赤眸激怒,應該說,殺意的來源,跟這個男人本身沒有關系——應該沒有關系。

奇怪。

刀一直都在忍耐。

他自己都能找出自己身上存在的不妥來,所以,即使待在金發男人身邊,會讓他心頭本就洶湧不已的黑影更加攢動,他也在忍,同時慢慢等待。

殺了“他”。

想要殺死這個男人,他是誰,叫什麽名字,這些都不重要。

黑影融化成的淤泥像是在緩緩流淌着,想殺掉這個男人,腦袋空空的失憶者僅有的這一情緒也太深沉複雜了,實在是令人困擾。

“……唉。”

刀的确被困擾着。

他從來都沒懷疑過,那位王會不知道自己的情況。

根本不可能瞞住,更何況,他其實并沒有多少想要隐瞞的意思。

所有的敵意全都盛放在眼裏,只有在凝望向某一個男人的時候,本應澄澈的眼眸中暗潮湧動——

是的,男人早就發現了。

可他不在意,即使知曉了自己的所有人心存如此膽大妄為的念頭,從始至終都沒有在意。

“爪牙已經打磨尖利了麽?”

這是再見面時,王對他說的第二句話。

第一句前面就提到過了,一來就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把刀比作了野獸。

“野獸”,聽着便讓人覺得粗魯,不管怎麽看,都跟刀的形象嚴重不符。

不提氣質如何,他即使不說話,光是讓自己的身影映入別人的眼中,都是一道極為賞心悅目的風景。

這樣的人,哪裏像是野獸?

所以,刀聽到這番話,只是面露不解地道:“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

“呵。”

王又笑了。

前面雖然跟刀有所交流,但實際上,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正眼看他。

一日的政事才剛過一半,現在正值午後,王在這個時候叫他過來,有什麽意圖,刀揣測不出來,幹脆直接就來了。

這本應是繁忙的王一日中頗為稀少的休息時間。

往常,他一般會在午後小憩片刻,稍微減緩了疲勞,再起身繼續處理未完成的各種繁瑣事兒。

刀見到他的地方,果然是議事廳背面的後殿。

殿內有由細絨鋪就的柔軟床鋪,淺淡的香氣從香爐中輕緩地飄出,讓能讓人寧靜的氣息在殿內蔓延。

那個金發的男人就睡在這裏,枕着更加松軟的靠墊,若不是開口說了那兩句似乎沒有多少善意的話,刀放慢腳步進來,還以為他已經睡着了。

王也不說叫他來有何用意。

而且,他在或不在,好像對自顧自睡着的男人毫無影響。

刀走過來之前,王就合上了眼睑。像是睡顏的面容肅穆,懸挂在金發前的額飾傾斜在眼前,顯出更多的俊美出來。

他站着。

又被無視了。

要繼續站着嗎?還是說倒轉回去徑直離開。

刀想着,“主人”沒讓他走,同樣的,也沒說不讓他坐。

那他就坐下了。

殿內沒有多餘的坐處,地上倒是撲了毯子,但刀想也不多想,就坐到了王還睡着的床邊——不管是前一次還是這一次,他都這麽不客氣。

好了,然後,坐着就是坐着。

他佁然不動,就像一座靜止的雕像,反正沒聽到“主人”的吩咐。

“……”

王的眼睑似是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他大概沒看到。

“……”

将沒有命令就無動于衷的宗旨發揚到底,刀就這樣呆坐了好半晌,才在某個突兀的時刻,聽到了男人明顯流露出不耐的聲音:

“愣着幹什麽,做你該做的事情,蠢貨。”

“那麽主人,我該做什麽?”刀虛心請教。

“本王怎麽知道。”還是沒睜開眼的王說:“從本王面前消失是個好主意,或者,你想做點被圈養的野獸該做的,諸如讨好主人的事,都随便你。”

刀:“……”

這個人類真奇怪。

他叫他過來,沒有個支使的理由,這會兒又好像想要不耐煩地讓他滾蛋。

堵在心頭相當不适的黑泥又在蠢蠢欲動了,很有可能是被“主人”的惡劣态度給折磨的。

他打算離開——不。

好不容易來了,刀覺得,自己不應該走得這麽快。

那就只有唯一的選項了。“讨好”,當然可以。

他稍作沉吟,就學着自己這些日子從其他人類那裏觀察來的動作,伸出手,打算幫似乎有點疲憊的男人揉揉太陽穴。

然而,在刀剛有所舉動的時候,王就在無聲中睜開了眼。

被捏住了,雖然只是左手。

有些出乎意料,感受到的力道并不算重。

王問:“你想做什麽?”

刀如實道:“當然是做我應該做的,讨好您了。”

他回答得格外直白,也不為自己的行為遮掩。王似是有點意外,但顯然并未被“讨好”到,就只是在意外之餘,又起了一點微薄的興致而已。

“野獸就是野獸,披上再美麗的外殼,也是如此。”

興致好像很快就淡下去了,男人輕哼道:“學不會乖巧,悄悄磨尖利爪後就會反噬。本王對你沒有任何期待,是要試着學乖,還是繼續打磨,都無所謂。”

“姑且掙紮一番,上演一場鬧劇也不錯。”

——這才是這個男人內心真正所想。

刀終于明白了。

他的這位“主人”,還真是自我到了極點。

不在意就是不在意。

産生了違逆的念頭,還是想要做什麽……刀的一切,在他看來連威脅都算不上。

男人偶爾召喚他,是因為對他的外殼或許還是有幾分喜愛,就像在房間內擺放了一件精致的裝飾品。

對于裝飾,單純地看上幾眼就足夠了。

不必管他是否擁有獠牙和利爪。因為,在利爪襲來之前,王就會冷酷地将其斬斷。

“既然說了随意,那現在就随你吧。”

說完,王就把刀的手丢開,自顧自地再度閉目,

刀注視着自己手指間被捏出的道道紅痕,眸色暗了暗,但卻什麽都沒說,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給主人按揉太陽穴。

當然了,他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手法肯定不怎麽樣。

沒按幾下,王就帶着被戳出來的頭痛讓他滾開,噬主也不是這種噬法。

“沒有啊,我沒想過要做多餘的事。”

刀收回了手,但并沒有按照王的要求立即滾蛋。

“您是我的主人。”

他輕聲道。

“我自然——”

“不會做。”

“會對您不利的事情。”

“是麽。”

又有低低的笑聲傾漏出來。

王用猩紅的雙眼看過來,瞳孔中潛藏的幽深色澤,就赤紅而言,也可以說是澄澈,沒有一絲雜色。

“本王記住你說的話了。”

相當敷衍地記住了。

也因此,在不久之後——

……

烏魯克與一直敵對的鄰國将要爆發一場戰争。

戰争發生的契機,是從某個商人口中傳出的流言,說是烏魯克之王得到了世間最美之劍,見者都被傾倒。

而且,這把劍獨一無二,只有最偉大的王才有資格擁有。

古往今來,驚人的財寶總是引起動蕩的誘惑之一。更別說,鄰國本就觊觎烏魯克的富饒,找一個機會掠奪豈不是更好。

烏魯克已經有多年沒經歷過戰争了,但是,王并不以為意,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戰敗的可能性。

既是國王,也是這個國家最強大的勇士的他,要親自上戰場。

只不過,有一個問題。

王最強也最順手的武器,早些年時就被他自己封印了。寶庫中倒是還有不少武器可用,但恐怕得好好挑一挑……

哦,不需要。

“現成的武器,本王不是有一把麽。”

是的。

現成的武器——刀就在這裏。

他主動開口:“請讓我跟随您。”

“挺有勇氣啊。”王似笑非笑:“也罷,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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