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萍水相逢二

鬧鐘響起,翁佑之按掉,十分鐘後鬧鐘再次響起,他掙紮着爬起來,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掏出一個課本,工工整整畫了一橫,加上這一橫,他已經湊足了六個“正”字,只要劃滿七十個“正”字,他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文玉玉生病請假了,翁佑之今天要頂替她上二十四小時班,昨晚他就準備好了棉衣和水杯還有暖手寶,科室空調不行,喝的純淨水也有股怪味,翁佑之幹脆都自己自備,上了一個月班了,硬是沒挨過值班室的床和凳,只匆匆換過衣服就出來。

就算再不高興,翁佑之依然将頭發打理的服服帖帖,衣服穿得整整齊齊才去上班,和往常一樣,他臭着張臉踩點進了科室,前腳踏進辦公室,後腳開始晨會交班,護士長在旁邊看着敢怒不敢言,說他遲到了,翁佑之又每次準點到了,但是每次都踩點,給人留下的印象總歸不好。

每次交班翁佑之都頭痛的不行,很多次他都想拍着桌子叫夜班值班醫生交班大聲點,麻煩用普通話交班,但是大家都沒說什麽,他只好隐忍不發,在之前醫院,翁佑之要是像這樣交班,絕對會被主任罵得狗血淋頭,他們交班要求先用英語說一遍,再用普通話說一遍,務必要清楚明白,翁佑之要求也不高,不說講英語普通話,聲音大點能讓他聽清楚就行,每次晨會完還要去特意問一遍,他煩,其他醫生也煩。

翁佑之神游一般開完會,也懶得去問值班醫生了,自己直接去查房,他查房時間比所有的醫生都長,問的很細,比如吃了些什麽,睡得怎麽樣,聽診也很認真,很多家屬其實有些怕他,不敢多問什麽,翁佑之倒是善解人意,不用家屬問,直接把問題治療方案注意事項都講得清楚明白,只是講得時候總是冷着張臉,讓人難以接近。

查完房回來,翁佑之看到自己座位上坐着人,以為是哪個醫生的學生,他拍拍那人肩膀,冷冰冰的叫人讓開。那人回頭一望,倒是讓翁佑之微微有些吃驚。

白大褂幹淨整潔,沒有褶皺,但是院标又被洗得微微有些褪色,拿着簽字筆的手纖細修長,指甲修的整整齊齊,對于有些潔癖的翁佑之來說,服裝穿着比外貌氣質更得他關注,再看張臉,也是白白淨淨,五官秀氣的樣子。

他轉過身站起來,翁佑之看到他的胸牌,上面寫着:張不倦,醫師。

“是翁老師吧,不好意思,您坐。”張不倦微微一笑,退開一步,伸手請他坐下。

翁佑之毫不客氣坐下,只微微點頭,算是和他打過招呼。

張不倦對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走到他對面的辦公桌坐下來,開始低頭繼續寫自己的病歷。

霍運開心的走到張不倦身邊來問長問短,問他進修的怎麽樣,首都醫院是不是很厲害,張不倦都一一作答。

上午來了幾個新病人,都是張不倦收了,中午快交班時,他還在出醫囑,翁佑之也沒管他,先接別人的班,霍運這邊倒沒什麽事,就是林奉醫生管的一個昏迷的病人,一上午了都沒有尿。翁佑之拍拍這個小朋友的臉,喊她的名字,沒有反應,又按壓了她的眼眶,小朋友随即立刻皺起了眉。

“推了速尿嗎?”翁佑之問。

“推了,一直沒有尿,小腹膨隆,懷疑有尿潴留。”

翁佑之叩診她小腹,果然有尿潴留,“那怎麽不插尿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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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奉有點不好意思:“護士說沒插過,不會。”

“那你插啊!”翁佑之看他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個傻逼。

“我也沒…不過我請了泌尿科的醫生,應該快到了。”林奉急忙解釋。

哈?翁佑之簡直被氣笑了,一個兒科醫生居然連導尿管都不會插,讀書的時候讀的是屎嗎?

“護士,拿導尿包來。”翁佑之朝護士站一吼,其他病房家屬紛紛探頭出來看,被翁佑之一瞪,又縮回了腦袋。

賀薇拿着導尿包趕過來遞給他,林奉也在旁邊站着,翁佑之氣得又想吼人,這時候張不倦突然無聲無息出現,把門關上,然後拉上了床簾。

翁佑之臉色好看了一點,熟練的打開導尿包,然後消毒插管,淡黃色的尿液随着尿管引流出來,他脫掉手套,洗手消毒,然後叫護士善後,從頭至尾。插管成功,不過幾分鐘時間。

林奉羞愧的站在一邊,結結巴巴交完班,翁佑之一直冷着臉不說話,直到張不倦交班,臉色也沒有緩下來。好在張不倦的病人都沒什麽特殊的,都只是些感冒咳嗽的,翁佑之大致了解了就讓張不倦可以走了。

張不倦還有病歷沒有完善,還得加會班,翁佑之随便他,自己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他的病歷大部分都是自己寫的,因此寫得比較慢,卻不會出錯,且相當規範。

一點鐘又來了個病人,翁佑之問什麽病,家長說咳嗽,咳了三四天,他聽診了一下,除了有些痰,沒什麽問題。他把住院單還給病人,叫她退費去看門診,咳嗽住什麽院,門診打針都綽綽有餘。

家長也不明所以,說門診叫他住院,翁佑之暴躁得幾乎摔東西,屁大點事就住院,想錢想瘋了吧?難怪住院部一直爆滿,永遠有人排隊等床位,天天因為床位的事吵架,翁佑之氣的拿起電話就想打給兒科門診,想問問是誰坐門診。

電話嘟嘟了幾聲,沒人接,翁佑之砰的挂掉電話,病人這邊,張不倦已經在勸人了。

“婆婆,醫生剛剛看了小朋友,覺得不嚴重沒住院的必要,你把這個住院費先退了,去門診打兩天針看看效果,不好再來住院也不遲。”張不倦抱着小孩一邊逗他玩,一邊勸道。

家屬本來就不想住院,聽他這麽說,連忙點頭謝謝他,抱着小孩就走了。翁佑之疲倦的呼出一口濁氣,沒有說話。

“翁老師,先吃飯吧?”張不倦試探道。

沉默了許久,張不倦以為他不會回應,卻聽見三個字:“不想吃。”

翁佑之覺得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他每天都處于在生氣和憤怒還有崩潰的邊緣,每天跟一些奇葩的病人你來我往,簡直要把他逼瘋,昨天還有個病人,要求用她的身份證挂號,給自己小孩看病,這樣就有醫保報銷,翁佑之自然拒絕了她,被家屬破口大罵,翁佑之氣得想砸椅子。

張不倦沒有勉強他,給自己點了一份外賣,然後去了值班室,辦公室只剩翁佑之一個人,他疲倦的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

思緒一空下來,翁佑之便覺得前路無望,還要熬那麽久,光是這一個月,仿佛耗費了他一生的時間,他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導師,那個對自己既嚴厲又寬松的兒科大主任,對于自己的辭職,導師不生氣是假的,不然怎麽這麽久,都沒主動問過他一句呢。

翁佑之想了很多,想着想着便覺得困意來襲,趴在桌子上竟然直接睡了過去。等他猛然醒來,外面已經天黑了,只剩下張不倦,依舊坐在對面翻看病歷。

“你怎麽還沒走?”

“33床發熱,39度,我讓她吃了美林,現在熱已經退了,醫囑也開了。”張不倦答非所問。

“你怎麽不叫我?”翁佑之皺眉。

“您太累了。”張不倦合上病歷,淡淡的說。

翁佑之起身去護士站,叫護士幫33床測個體溫然後告訴他,回到辦公室,兩人坐着又默默無言。

翁佑之茫然的看着電腦,想問張不倦你在哪進修來着,脫口卻說了句謝謝。

張不倦一愣,然後歪頭彎起眼睛一笑,回了一句沒關系。

沒多久張不倦突然問道:“翁老師您餓不餓?我給你點了粥。”

“給我?”翁佑之指着自己。

“嗯,不過是中午點的,沒想到您睡着了。我放在值班室,您去吃我幫您看着?”

翁佑之确實餓了,但是想到去值班室,他隐隐約約有些抗拒。但是看到對面那個人認真的看着自己,翁佑之拒絕的話頓時說不出口。

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往值班室走去,拿出鑰匙開門,但是卻開不開,翁佑之冷着臉用力轉了轉鑰匙,門依然絲毫不動,正當他又快要暴躁起來時,張不倦接過他手裏的鑰匙,然後輕微用力提起門把手,然後再轉動一下,門就開了。

和平常糟亂的值班室不同,今天明顯是有人收拾過的,床鋪換了新的床單被套,垃圾桶也沒有垃圾,地面拖得幹幹淨淨,桌子上只剩幾本書,仔細聞起來,還有些檸檬清香。

翁佑之不動聲色的坐下,張不倦開啓微波爐,嗡嗡的聲音充斥寧靜的房間。

“房間是你收拾的?”

張不倦點點頭:“實在太亂了,剛好有空就整理了一下。”

沒多久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張不倦起身把粥端出來,放到翁佑之面前。

翁佑之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露出了一天來第一個笑容。

張不倦愣了愣,随即也笑彎了眼睛。

一碗粥下肚,整個胃都是暖暖的,翁佑之難得心情好起來,對着張不倦也不擺臭臉了,偶爾還能聊幾句天,在值班室整整呆了一個多小時才出去。

翁佑之要值班,習慣在辦公室坐着,張不倦忙了這麽久,也打算下班了,他在值班室換了衣服才出來,路過辦公室時,自然的跟翁佑之道別,翁佑之甚至囑咐了他一句注意安全,張不倦含笑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張不倦走後,翁佑之笑意漸漸收了起來,又覺得頂頂無趣,他依舊不想去值班室,雖然現在很幹淨,他還是有種本能的抗拒,值夜班如果沒來搶救病人,基本沒事都是睡過去,但是他坐在辦公室就睡不着,實在太冷了,翁佑之不想去護士站那蹭小烤燈,蹭一次就算了,總蹭就沒意思,他也懶得和人周旋客套。

沒辦法,翁佑之只好關上門窗,穿上棉衣,摸着暖手寶聊勝于無,33床小朋友燒退了,只要不反複,他就沒什麽事,漫漫長夜還未開始,他已經沒有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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