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心之所向四

兩人躺着床上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張不倦昨晚就沒睡好,聊着聊着就埋在翁佑之懷裏睡着了,翁佑之輕吻過他的發梢,內心變得祥和又寧靜。

他有點快記不起來當初去雲合的心情了,只記得那時候的自己暴躁易怒,喜怒無常,每天上班就開始盼着下班,總想着熬過一天是一天,時過境遷,科室還是那個科室,病人還是同樣的病人,不同的是,他已經在逐漸習慣,慢慢的調整,與不喜歡的人泾渭分明,床頭櫃劃正字的小課本早就被遺忘在角落,翁佑之接受了那裏的一切,但并不會選擇停留。

從某些方面來說,他應該感謝當初的自己不靠譜的決定,才能遇見張不倦。與一個同性相戀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他有過女朋友,都是好聚好散,感情也不見得多麽深厚,後來醉心于工作,便一直單了下來,翁媽媽也暗暗着急為他安排相親,翁佑之都婉言拒絕,一直說随緣,現在想來,也許真的就是緣分,雖然緣分的結果有些出人意料,但是翁佑之欣然接受,并且心懷僥幸,更重要的是,他開始迫不及待的想要定下來了。

睡着的張不倦更為乖巧,像個小孩子一般緊緊依靠着他,手還一直乖乖摟着他的脖子,翁佑之看着他。只覺得心裏充滿無限柔情,他就像一個小太陽,溫暖又貼心,天氣好的時候會陪他一起曬太陽,最喜歡從廚房小窗戶那裏冒出來,或者露出半個小腦袋,調皮的沖他笑,一點也不挑食,無論自己做什麽,他都會非常捧場的吃光光,工作的時候又很認真,求知的小眼神總是跟在他身後,有時候故意偷懶,就是為了有理由留下來陪他一起值班,翁佑之開始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家庭,才能養出這麽可愛純真的孩子。

可惜張不倦并沒有睡多久,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他猛地準備爬起,就被翁佑之一只手撈住了。

“慢點,沒打床欄,小心摔跤。”

張不倦定定看了他一眼,接着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最後才爬起來穿上外套,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才跑去開門。

門一打開,雙方都愣了,張不倦看到翁海明下意識愣了愣,反應過來才叫了聲院長。翁海明身邊還有一位婦人,兩人牽着手,不用想也就知道,肯定是翁佑之媽媽。

“張醫生也在這啊,來看佑之的吧,別叫我院長,叫我叔叔就行。”翁海明笑眯眯的拉着翁媽媽一起進屋。

雖然雙方都認識,但是翁佑之還是很鄭重的做了介紹,翁媽媽直說太客氣了,他們白天都在忙,知道翁佑之出事來了醫院後,馬上聯系了骨科主任,聽說沒什麽事後,才決定下班才來,剛好順便來送飯。

長輩在場,還是翁佑之的爸媽,張不倦有點局促,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坐在一邊削水果。翁媽媽沒想到還會有人在陪翁佑之,只帶了他一個人的飯,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想索性全部點外賣,便問張不倦想吃什麽。

一邊削水果的張不倦連忙擺手,說自己馬上回家了,媽媽在家做了飯等他,說完,也不看翁佑之,真的起身準備要走。

翁佑之知道他害羞,也沒有多說什麽,只叫他注意安全,張不倦胡亂應了一聲,然後和兩個家長告辭,準備要走時翁佑之叫住了他。

“考了駕照嗎?”翁佑之從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

“考了…”

“上班開我的車去吧,順便幫我加個油。”翁佑之朝他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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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不倦紅着臉接過鑰匙,連忙給翁佑之道謝,眼睛卻看着兩位家長,生怕他們看出什麽,道完謝後一溜煙就跑了。

“你對他很好,不過小張真可愛。”翁媽媽挑眉笑道。

“你把他吓跑了。”翁佑之不高興。

翁媽媽攤手,“難道我真的看起來這麽嚴厲嗎,再說他又不是我的學生,怕我做什麽呢?要怕也是怕你爸爸吧。”

翁佑之嘆口氣,心裏在躊躇,該不該直接說出來,他倒無所謂,可能最嚴重就是會讨頓打,但是張不倦不同,翁佑之不想讓他感受到壓力和惡意。

“真沒想到你在雲合還能交到朋友。”翁媽媽聽說過他的抗拒,不免得有些感嘆。

這是什麽話?翁佑之挑眉,他是沒交到朋友,但是找到了對象。

“你還想回去嗎?”翁海明突然道。

“如果我說不想呢。”

“那就不回去了吧。”

翁佑之驚訝,明明一開始不讓他走的是他,現在竟然松口了,他敏銳的問道:“是那件事沒壓下來?”

“我也該退休了。”翁海明頓了頓,然後笑道。

“你早就該退休了,一天天的真以為醫院是你開的啊,每周來回跑,不知道你哪來的精力。”翁媽媽抱怨。

翁佑之沉吟了一會才道:“上面大概什麽時候來查?”

“大概在年後。”

翁佑之算了算,最長不過一個月時間了,他想走就走無所謂,就是不知道張不倦打算怎麽辦,他突然覺得奇怪,為什麽張不倦自己也是林市人,結果卻跑去了雲合縣人民醫院呢。

翁佑之想打電話問問,卻發現手機不在身上,他讓翁媽媽在抽屜翻翻,翻出來一看,手機沒電了,翁媽媽去護士站借來了充電器,手機一開機,就滴滴響個不停,又是短信又是微信,翁佑之打開一看,大部分都是張不倦發的,問他怎麽樣,在哪裏之類的話。顧及到家長在場,翁佑之又按捺下來,準備等兩人走了再打。

天遂人願,翁海明兩人并沒有在病房呆多久,等翁佑之吃完飯就準備要走了,臨走之前翁媽媽問他要不要回去睡,翁佑之手傷勢不算嚴重,雖然上了夾板,但是基本的自理能力還是有的,可以不必要留在醫院住,翁佑之自然是果斷拒絕了,兩家長剛一出門,翁佑之就下床走到窗邊,看着外面陰沉的天色,撥通了張不倦電話。

“在哪?吃飯沒有?”翁佑之擔心的問。

“回家了,吃了,叔叔阿姨走了嗎?”

“走了。”翁佑之輕笑。

“那我來找你?”

翁佑之看了看時鐘,已經快六點了,林市回雲合的末班車是七點,張不倦要是再趕來醫院,回雲合就只能搭出租車了,而且太晚也不安全。

“不了,你早點回雲合吧,現在天快黑了,太晚了不安全。”

“那我明天再來?”

“好。”翁佑之頓了頓,又繼續說:“醫院那邊,我可能不會回去了。”

“為什麽?不是說一年嗎?”張不倦有點着急。

翁佑之把醫院的那件事和他說了下,翁海明必然是要被撤職的,也許是他看破了,也不再執着于挽救,另一方面,也正是醫院管理制度的不完善,各方面管理缺陷,導致了翁佑之受傷的發生,這個原因可能不是主要的,但也是無法逃脫責任的,如果保安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也許就沒有後面的事情,翁海明一方面愧疚,另一方面也确實明白,這個醫院早已千瘡百孔,無力回天。

“醫院會倒閉嗎?”張不倦沉默了許久才道。

“不會,但是會撤職相關人員,并且會大檢查,所有靠關系走後門沒有執照的,可能都難逃一劫,上面很快會調新的行政人員來。”說完,翁佑之一愣,是,醫院不會倒閉,對于張不倦來說,醫院換個領導根本對他沒什麽影響,他離開還是留下,其實全憑的是他的心。

翁佑之推己度人,如果張不倦不走,那他會願意為張不倦留下嗎?答案并不明顯,翁佑之在糾結,他想,也許張不倦也在糾結,可是翁佑之也知道,但凡自己只要說讓他離開跟自己走這樣的話。張不倦一定會答應,但是他不想,不想用感情去幹擾張不倦的判斷,那些他認為正确的選擇,張不倦不會這樣認為。

“我有點舍不得,我大學畢業就在這裏了,已經四年了。”翁佑之嘆了口氣,明白了他的心思。

雲合醫院再不好,也是他熟悉的環境,待得久了,自然就有感情,這種感情翁佑之能夠理解。

“但是我不想和你分開。”電話那邊聲音嗡嗡的。

翁佑之心隐隐作痛,他本不想讓張不倦為難,卻發現還是難以避免。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再過幾天就過年了,我們科室有假嗎?”翁佑之扯開話題。

“去年過年我值了班,今年應該有。”

“那今年抽出一天空來我家過年好不好?”翁佑之低聲哄他。

“不好。”

“為什麽呢?因為不好意思嗎?”

“我過年去你家不會怪怪的嗎,萬一他們知道了怎麽辦?”

“我就是想把你重新介紹給他們。”

“……”

翁佑之沒聽到聲音,拿開手機一看,張不倦已經挂掉了電話。他再打過去,張不倦直接挂斷了,翁佑之拿着手機若有所思,猜想他可能是害羞了。

窗外又開始下起鵝毛大雪,翁佑之把卷簾放下,躺回了床上,閑來無事順手拿起了雜志翻閱起來,都是一些心靈雞湯和無聊八卦,翁佑之看得有些犯困,索性再一次撥通張不倦的電話,電話響了兩聲依舊被挂斷,翁佑之頓時覺得奇怪起來,開始擔心張不倦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正當他再次打張不倦的電話時,熟悉的鈴聲就從門口傳來,咔嚓一聲,門打開又合上,張不倦進來靠着門喘着氣,一看就像是跑過來的樣子。

“你怎麽來了?”翁佑之從床上下來走過去,伸手掃掉落在他發梢上的雪。

張不倦臉凍得通紅,連帽子也不記得戴上。翁佑之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拉着他在床邊坐下。

“你怎麽來了?”翁佑之再次問道。

“我不想回去,我已經跟主任請過假了。”

“那你跑步來的?”

“坐公交車來的,只是等電梯太久,我就爬上來了。”骨科二區在八樓,難怪他爬得氣喘籲籲。

“你說過年去你家是認真的嗎?”張不倦問。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沒關系的。”

張不倦停頓一會才低聲道:“我不敢去。”

“為什麽呢?”

“叔叔阿姨肯定不會同意的。”

“但是他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早知道晚知道,那還不如早一點。”

翁佑之知道他的擔憂,然後輕輕握住了張不倦的手,低聲勸慰道:“他們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說起來,應該擔心的是我。”翁佑之裝作憂愁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為什麽?”

“你這麽乖,你爸媽肯定認為是我把你拐走了。”

張不倦不服氣:“難道不是嗎?”

翁佑之輕笑,在他嘴巴上啄了一口。

“說實在的,對于這方面我并不擔心,無論是你父母,還是我父母,他們的意見都不會左右我的決定,他們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我都不會放棄你,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主動把我推開。”翁佑之開始嚴肅起來,張不倦心軟的一塌糊塗,抱着他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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