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在想你嫂子

瀾澈的寝宮建在應龍城宮殿山的最高處, 蒼茫雲海環繞四周,頗有仙氛缱绻、飄渺出塵的意味。

殿中空空蕩蕩,細碎的天光透過軒窗漏了進來, 他一路踏過搖曳的花影來到門邊,随手一推便推開了朱紅宮門。

宮殿中寂靜無人,殿外卻滿是臂挽輕紗的年輕侍女,瀾澈推門而出時正看到她們聚在一起小聲說笑,眉目之間盡是少女嬌俏可愛的靈動之色, 讓人見了不由自主生出喜悅向往之情。

“見過殿下。”見到瀾澈走出,衆人先是一愣, 随即皆盡跪地, 晏晏笑語戛然而止, 就連呼吸之聲都微不可聞。

瀾澈點了最前方的侍女起來問道:“你們王上在哪裏。”他的聲音如金石玉器相擊般清澈入耳, 雖然語氣柔和平靜,乍聽之下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

那侍女微微擡起頭, 露出半張嬌俏美麗的臉, 瞳孔中隐隐泛着湛藍色的微光——是一名鲛族少女。

她明顯愣了一下,沒有辦法從語氣中摸準瀾澈的意圖, 小心答道:“回殿下,王上此刻正在禦書房, 殿下可是要去見王上?”

瀾澈看了看她,聲音遲疑了幾分:“我能去嗎?”

“當然,”那鲛族少女沖他柔柔一笑,肯定道:“王上交代過, 殿下可以在宮中随意走動, 沒有任何人會幹涉您的自由。”

瀾澈有些意外, 他原以為照君聆淵如今的脾氣, 定會将他深鎖宮中,沒想到對方卻能容他在這裏随意走動……不過想來也是,他如今被對方的應龍血所壓制,無論走到哪裏都逃不出對方的掌握,比世上任何有形的枷鎖束縛都要酷烈,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手段倒顯得沒有意義了。

“嗯,”瀾澈收斂了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輕輕點了點頭,對那少女道:“勞煩姑娘帶我過去吧。”

“殿下請跟我來。”侍女朝瀾澈行了個禮便在前方引路。她年紀輕,活潑外向,瀾澈又生了幅神仙似的好相貌,讓她忍不住親近,剛走了幾步便回頭望着瀾澈淺淺一笑:“殿下,我叫慧容,是侍奉您的侍女,往後您有什麽吩咐,盡管叫我,千萬別客氣。”

這姑娘嬌俏大方,活潑可愛,像一只歡脫的小鹿,和瀾澈以往在九幽城所見循規蹈矩魔域侍女完全不一樣,愉悅歡快的心情把瀾澈也感染了,他不由得微微彎了一下唇,柔聲贊道:“天真雅麗,容态溫柔心性慧。很好聽,是你的父母所起嗎?”

慧容搖搖頭:“不是呢,我的爹娘在對面那個九幽城出生長大,自出生的那一刻便被那邊的大魔拘在府中,渾渾噩噩的什麽都不知道,生了娃兒連個正經名字都想不出來,這個名字是我後來在學堂裏讀書時自己起的,很不錯吧。”

瀾澈:“很适合你。方才殿外的那些女孩子們,她們平常也這麽活潑的嗎?”

鲛族天生向往自由,活潑愛笑,瀾澈在九幽生活的那些年見到過的同族極少,寥寥幾個也總是面帶憂愁哀戚之色,他本以為鲛族就是如此敏感脆弱,直到後來回想起了幼時在瀛洲的記憶,才知道原來并非如此,如今乍見眼前少女言笑晏晏,仿佛世間再無任何令她不滿足的事情似的,一時竟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啊,失禮了。”此言一出,慧容忽然意識到這位來歷神秘的殿下似乎是王上從九幽城帶來的。九幽城中等級森嚴,極重規矩,對方想必看不慣自己這幅散漫模樣吧。慧容以為自己的言行惹怒了瀾澈,急忙道:“我……奴婢們平時散漫慣了,不知殿下醒來,一時沒有收斂,惹殿下不快了,請殿下恕罪……”

“不,沒有。”瀾澈擺擺手,攔下少女急欲跪地的身體,溫和道:“這樣很好,本該如此。”

話雖如此說,但慧容到底是收住了話頭,一路無話領着瀾澈來到君聆淵的書房外。

“王上交代過,只要殿下來此,無需通報,直接進入便可。”慧容道,上前欲為瀾澈推開書房殿門,卻見守門的兩個侍從面露為難之色。

“咦?”慧容眨了眨眼,“王上在與哪位大人商量要事嗎?”

兩個侍從面面相觑,其中一個擡起眼皮飛快地掃了一眼瀾澈,小聲道:“倒也不是,是疏影公主正在伴駕。”

書房殿中,君聆淵獨坐王座之上,手中書卷已有片刻不曾翻動了。

忽然,一片皎白輕袖掃過,絲絲縷縷清幽梅香倏然而至,萦繞在應龍城年輕的王身側。

君聆淵眸光一動,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兄長在想什麽,竟想得如此出神,梅兒在這裏站了許久,竟得不到兄長半個眼神。”女子将剛沏好的新茶小心遞到君聆淵案頭,袖間梅香溶着茶香,絲絲袅袅,沁心怡神。

聆淵淩厲俊挺的眉揚起,擡頭就看見梅疏影穿着堆雲似的廣袖白衣,俏生生立在他的桌案前,人前儀态萬方的疏影公主,此刻正捧着臉歪頭看他。

君聆淵對她笑了笑,直接了當道:“在想你未來的嫂子。”

他說這話時,臉上分明是在笑着,眼神裏卻又滿是藏不住的愁苦和悲傷。

他的任何微小的表情都逃不過梅疏影慧黠的眼睛。少女撲下身子,手肘撐在聆淵的桌案上,目不轉睛地盯着聆淵,仿佛想在那張五官深邃的英俊面容上看出一朵花來。

聆淵被她看得很是不自在,挪動椅背向後靠了靠,問道:“梅兒怎麽來了?母妃那裏離開你不要緊嗎?”

梅疏影直起身來,撇了撇嘴道:“太妃娘娘午睡去了,身旁有人看着不會有事的。怎麽,梅兒連出門放放風,看看自己的兄長都不能夠嗎?倒是兄長好生無情,不是在想王妃便是在想母妃,從未有想梅兒這個妹妹的時候,這不是嫡親的妹子就是不得兄長關心吶。”

聆淵笑罵:“胡攪蠻纏!我就是随口一問,倒叫你說了一車話來回嘴。說來也怪我,是我平日寵壞了你。”

“嘻嘻,”梅疏影捂嘴一笑,搬來一把椅子坐到聆淵身側,好奇道:“閡宮上下都知道他們的王上就要大婚了,可是幾乎沒有人知道準王妃是何來歷。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兄長怎也不為梅兒引見?”

“他……”聆淵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又頓住了,猶豫片刻才緩緩道:“他的脾氣怪着呢,等我哄好再帶了來見你吧。”

“怪?”梅疏影蹙着眉,想起宮中的傳言,忍不住道:“他不願意嫁給兄長嗎?”

“……”

“是。”聆淵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坦然道:“目前是這樣的。”

“我聽說他曾是生活在九幽城的鲛族,身份極高。”梅疏影心中暗自斟酌了一下用詞,小心試探道:“如今應龍城中鲛人勢力日漸強大,兄長迎娶鲛族之人拉攏鲛人一脈的勢力嗎?如若如此,擇一個聲望高又好拿捏的鲛族便是,何必非要選一個不聽話不情願的人?”

聆淵側目看了看梅疏影,女子眉目如畫,肌如白雪,瞳孔帶着着湛藍,鬓邊發間隐隐閃動鲛鱗微光。

“梅兒,你想錯了。”聆淵搖搖頭,似笑非笑道,“我想和他在一起,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他而已,和拉攏什麽鲛族勢力完全沒有關系,你想得太複雜了。”

“可是……”梅疏影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麽忽然被聆淵擡手打斷。

一名侍從從影壁後走出,跪地禀道:“王上,那位殿下求見。”

應龍王宮阖宮上下都知道宮殿山的山頂至高處有一處花木掩映,美輪美奂的宮室,宮室沒有被正式命名,如今住在宮殿中的主人也沒有正式的名號,大家便都心照不宣地以“那位殿下”稱呼。

君聆淵本該知道侍者口中之人指的是誰,可他聽完一時有些茫然,納罕道:“誰?”

“這……”侍從一時也被問懵了,怔了片刻,愣愣道:“就是、就是宮殿山最上面,那位長得很好看的殿下……”

“……”君聆淵匪夷所思,納悶極了:“他怎麽來了?”他本以為那日發動血脈之力強行吞噬掉瀾澈身上的血契定會讓惹對方厭煩。他如今雖貴為一城之王,比少年時成熟穩重不知多少,但做了壞事心中也會忐忑恐慌,不敢面對瀾澈厭惡驚懼的目光,因此特地在瀾澈醒轉之前離開,避開和他見面,想幾日後待這事淡去再慢慢将人哄好,誰知對方卻是一反常态主動來找他。

這可太反常了。

聆淵第一個想法竟不是欣喜快慰,而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小騙子該不會又想了什麽法子騙人了吧?

失神一瞬,還沒來得及叫人進來,卻見瀾澈略有些瘦削的身影已經徘徊在影壁後,猶猶豫豫地探着頭不敢踏進來,像一只膽小的貓兒,小心翼翼伸出柔軟的爪子,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讓人既喜歡又心疼,恨不得馬上上前将他捉進懷中好好疼愛,卻又怕自己一動便會吓得對方即刻炸了毛逃走。

聆淵見他如此,哪裏還顧得上思考對方到底是不是騙子,更不會給他逃走的機會,身形一動便離了王座,閃至瀾澈身邊,緊緊扣住他的手腕,笑問道:“你怎麽來了,想我了嗎?”

“我……”瀾澈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剛扭了一下手腕便又忍住了。聆淵含着笑看他的眸光太過熾熱,讓他一時忘記自己本來想說的話,胡亂問道:“你什麽時候有了個妹妹?”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開始甜了,信我!

梅姑娘是好妹妹。

容姑娘名字釋意引用自蘇轼的詞《減字木蘭花·慶姬》:天真雅麗。容态溫柔心性慧。響亮歌喉。遏住行雲翠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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