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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要生小弟弟了,房門緊緊地關了起來。阿爹不讓招娣靠近,塞了一把從城裏帶回來的點心給她——那本來是特意帶回來哄阿娘開心的,可招娣實在太煩人了,哭着喊着要跟阿娘在一起,阿爹只好給她了。
招娣蹲在阿娘屋子附近的大樹底下,嘴裏塞得鼓鼓的,一雙又大又圓的眸子始終盯着那扇門。
其實她一點也不想要一個弟弟。
隔壁的黑子趴在牆頭沖着她大喊:“你阿娘要生個胖兒子咯,不要你咯——”
招娣撿起一塊石頭扔過去,正中他額頭,黑子捂着額頭“哎呦”一聲跌了下去,一聲悶響後,他隔着牆大哭了起來。
招娣繼續吃着點心,瞪圓了眼把快要冒出來的眼淚憋回去。
阿爹阿娘想要個弟弟她知道,不止一次聽說她的名字就是招個弟弟的意思。他們不喜歡女孩子,所以從來都不喜歡招娣,要是弟弟生出來,他們就不要她了。
她恨恨地想,等會吃完點心逮着黑子再狠狠揍一頓。
沒等她吃完點心,元至就拖着鼻涕眼淚抹花了臉的黑子闖了進來。黑子自己一個人是不敢闖的,招娣的爺爺是五靈寨寨主,他家只是普通寨民,亂闖要被阿爹阿娘打斷腿;元至就不一樣了,元至的爺爺是大長老,和寨主好得能穿一條褲子,元至進出招娣家跟走自家一樣,也沒人敢攔。
元至不過大招娣兩歲,就像個大孩子似的,虎着臉:“招娣,你又亂打人,快跟黑子道歉。”
招娣雖然不得父母的寵,卻一直被爺爺捧在手心上,打了人就打了,回家挨阿爹阿娘的揍也堅決不道歉。
更何況明明是黑子先招惹她。
招娣別過臉,把剩下的點心一股腦全塞進嘴裏,嘟着嘴不說話,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處亂瞟,就是不看元至。
“道歉!”元至提高了音調。
招娣仍然不理他,伸了個懶腰。
“那我去請叔叔過來,叔叔一向公正,他一定會為黑子主持公道的。”元至也不慌,拿出殺手锏。他口中的叔叔,就是正急得在招娣娘親門外團團轉的招娣她阿爹——曾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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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會這套!招娣怒瞪着元至。阿爹公正?阿爹只是不喜歡她!因為她是女孩子,每次元至告狀,他都不問原因地懲罰她,倒像元至這個卑鄙小人是他的親生兒子似的。
口裏的糕點一時沒了滋味,招娣掐着脖子咽下去,蹲下身抓了兩把小石子和沙土,胡亂往元至和黑子身上扔去:“不許你們進我家,你們出去!你們都是壞蛋,最壞最壞的壞蛋。”
元至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胡鬧,和黑子兩個人忙擡手擋住飛來的小石子和沙粒,退了好幾步。
“你怎麽這麽不講道理!”他一邊躲,一邊質問招娣。
“你們才不講道理,你這個只會打小報告的壞蛋!出去!都出去!這裏是我家,不許你們進來!以後都不許來!”招娣氣喘籲籲,一邊蹲下身去地上亂抓,一邊趁勢在胳膊上擦掉鼻涕淚水。
“我才不來呢!等你阿娘小弟弟生出來了,他們就要趕你出去了!”黑子一邊狼狽地躲,一邊朝她扮鬼臉。
招娣尖叫一聲,朝黑子撲過去一陣亂捶。黑子只敢嘴上說,不敢對她動手,被招娣單向淩虐得慘兮兮的。
“不許打人!”元至大喊,沖過去拉開他們。
正當三人混亂成一團,遠處的房間裏傳來一記嘹亮的嬰兒哭聲。招娣驀然停了手,扭頭看過去,阿爹正一臉喜氣地望着緊閉的門,等穩婆抱着孩子出來。
從中原人的城市裏買來的炮竹炸開了,揚起一陣嗆鼻的煙霧和紅色的碎花,寨子裏的大人們幾乎都聚到了深禮宅子前的空地上,圍坐在上百張方桌邊。
曾禮的夫人碧玉穿着鮮亮的彩衣,頭上的金飾閃耀得幾乎叫人睜不開眼睛,她懷裏抱着一個極其漂亮的小女娃,也穿着同色的彩衣,笑得令人心醉。
“憐惜真漂亮,以後長大了一定也是個大美人。”圍在碧玉身邊的族人們恭維道。
碧玉看着瓷娃娃一樣的小女兒,笑得合不攏嘴。她又生了個女兒,丈夫雖然失望,然而這個女兒相貌極其精致,又十分乖巧,大大彌補了丈夫的遺憾,還取名叫憐惜。
這天是憐惜三歲生辰,深禮宴請了全寨的人,就是生了兒子也未必有這樣的排場,給足了碧玉面子,自然也更疼惜這個小女兒。
憐惜甜甜地笑着,族人們又是一陣贊嘆。
招娣坐在樹枝上,手裏玩着剛掏到的兩個鳥蛋,她上來這麽久,都沒人注意到她不見了。自從憐惜出生,原本就不是很喜歡她的阿爹阿娘就更不喜歡她了。
憐惜憐惜,所有人都只在乎憐惜。
憐惜也是女孩子,阿爹阿娘怎麽不嫌棄她了,只嫌棄自己?
她一低頭,看見元至正從樹下走過,似乎是走向阿娘,毫不猶豫地砸了一顆鳥蛋下去。
連元至這個假正經的家夥,也喜歡憐惜,以前來她家都是告她的黑狀,現在都是為了陪憐惜玩。
招娣撇撇嘴,手裏另一顆鳥蛋也砸了下去;上一顆鳥蛋砸到了元至的肩上,元至正惱怒地擡起頭,又一顆鳥蛋正中他腦門,帶着腥味的清液流了他半張臉。
“招娣!”元至也不過八歲,生起氣來倒像有十歲:“你下來!你知不知道自己殺死了兩只小鳥?”
下去?招娣才沒那麽傻。對元至的話聽而不聞,她一骨碌爬起來,踏着樹枝跳躍,一忽兒就閃進茂盛的林木枝葉裏不見了,只聽得到樹葉摩擦産生的沙沙聲。
寨主博古住在寨子西南邊的老宅裏。這裏是當初為成親而建的宅子,已有四十多年,原本是寨子裏最光鮮的住所;自從十年前妻子過世,博古再也沒有費心打理過,老宅逐漸荒蕪,繁盛的花叢被荒草替代,牆上的裂紋一如博古臉上愈加密集的皺紋。
博古同元至的爺爺吉月正下棋,頭上老槐樹忽然一陣嘩響,幾片綠葉遮了棋路,跟着一身藍衣、柔軟的烏發在頭上卷成一個包包髻的小姑娘落在博古身邊。
博古皺眉看着她額前兩鬓散亂的碎發:“又調皮了?不是叫你別爬樹嗎,受傷沒?”
“我才不會受傷呢!”招娣倚着爺爺坐下,一點也不客氣地抓起一旁碟子裏的點心,沖着吉月告狀:“元至又欺負我。”
吉月摸摸垂到胸前的又長又白的胡子,也是笑眯眯:“要說你欺負元至,我信;說元至欺負你,我可不信。寨子裏還有人能欺負得了你嗎?”
從來只有她揍得別人家小孩嗷嗷哭,可從沒見她被摁在地上踢打哭喊。
招娣理直氣壯:“說話欺負人就不算欺負人了嗎?”
吉月還是不信:“元至最懂禮了,他可不會說欺負人的話。”
招娣沖他做鬼臉:“呸!你是他爺爺,你當然護着他。”
博古拽着她的耳垂擰了下:“怎麽跟長輩說話呢,沒禮貌!”
招娣痛得捂住耳朵往後躲:“爺爺不喜歡我了,爺爺也偏心眼護着他。”
博古哭笑不得:“你這丫頭,怎麽這麽刁鑽了,我什麽時候偏心眼了?”
“爺爺不幫我說話,就是偏心眼!”招娣說着,眼睛突然紅了:“你們都只喜歡憐惜,不要招娣了。”
這神發展令老寨主和大長老震驚了片刻。
博古嘆息着揉了揉招娣的腦袋:“傻孩子,說什麽呢,爺爺最疼招娣了,怎麽會不要你,不信你問問大長老爺爺。”
吉月笑呵呵地:“招娣這麽乖,誰敢不要你。”倒像剛才那番只有招娣能欺負人的話不是他說的。
招娣吸着鼻子,抽抽噎噎:“阿爹阿娘只喜歡憐惜,不喜歡我,阿爹背憐惜玩,不背我。”越說越傷心,到最後嚎啕大哭起來。
吉月用手指塞住耳朵:“這麽大的孩子了怎麽還愛哭呢?看她平時的樣子還以為不會哭,真哭起來比誰都兇。”
博古瞪他一眼,拍了拍招娣的背:“乖招娣,莫哭,爺爺背你。”
招娣還是哭:“我不要爺爺背,我要阿爹背!”
吉月幸災樂禍:“看看,被嫌棄了。”
博古不理他,牽着招娣的手:“走,咱們找你爹去,叫他背你。”
招娣這才破涕為笑,一邊擡臂抹淚,一邊跟着爺爺往阿爹阿娘建在寨子東邊的大宅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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