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創造世界的少年

方知遠的如意算盤落空，程遇就這麽住了下來，就像他說的那樣，請了個家教每天來病房上課，效率高不高不知道，反正程遇每天都很開心。

程遇也不會總待在自己的病房裏了，他會挑方知遠不忙的時候過去聊天，随着接觸的機會增加，兩人越發的熟稔，方知遠的心也越來越躁動。

怎麽辦？下不了手又放不下心，方知遠看着窗外蒼茫的夜色，淩晨時分街上的燈都熄滅了，結束夜生活的人也回了自己的家，他現在就像一個深夜中在海上漂泊的人，看得見燈塔的光亮，卻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仿佛哪個方向都是出路，又都不是歸途。

方知遠把腦子放空，腦海裏閃過的都是關于程遇的畫面，程遇安靜地躺在床上，程遇滿頭冷汗隐忍的樣子，程遇笑意盈盈地喊他方醫生，程遇賴着不肯出院，程遇撒嬌說人家舍不得你……

方知遠慢慢握緊了拳頭，程遇，既然你邁出了這一步，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我都要定你了。

這一晚，方知遠是聽着梁靜茹的勇氣入睡的。

終于做了這個決定

別人怎麽說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樣的肯定

天涯海角我都願意随你去

……

翌日，方知遠雖然頂着黑眼圈，精神卻很好，一路走來醫生護士跟他打招呼都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喜事，他也只笑不回答。

來到程遇病房時，程遇正坐在床上擺弄畫筆，旁邊還放着畫板和紙等一系列美術用品。

程遇從來沒說過自己會畫畫，方知遠還是第一次知道，便有點吃驚地問：“你還會畫畫啊？”

程遇回答時帶着點小驕傲，“當然，從小學到大呢。”

“那你畫的怎麽樣啊？”

“我就不說我畫得多好了，跟吹牛似的，這麽跟你說吧，我以後是要靠這個吃飯的，明白了吧？”

方知遠點點頭，“嗯，明白了，也就是說你現在是特長生喽？”

“對呀，诶诶，你這是什麽眼神啊？別又來文化鄙視啊。”程遇有點炸毛。

方知遠有點懵，“什麽文化鄙視啊？”

“你竟然不知道？”程遇有點吃驚地看向方知遠，在得到肯定回答後小聲地說了一句“土鼈”，又在方知遠發作之前趕緊解釋：“文化鄙視就是：學理科的瞧不起學工科的，學工科的瞧不起學文科的，學文科的瞧不起學藝術的，學藝術的看不起學體育的。”

方知遠恍然大悟，拍拍程遇的頭，“我雖然站在鄙視鏈頂端，但是我沒有嘲笑你啊，畢竟你下面還有學體育的啊！”

“切，誰稀罕，”程遇甩開方知遠的手，“文化鄙視鏈上我在底端，別的鄙視鏈我都可以吊打他們好嗎，I don't care.（我不在乎）”

“還有別的鄙視鏈呢？”

“還有好多呢，看劇鄙視鏈，旅游鄙視鏈，游戲鄙視鏈……多了去了。”程遇坐直了身體，報複似的伸長手臂拍了拍方知遠的肩膀，一臉惋惜地說：“方醫生，有空多看看年輕人的東西，你看你都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了。”

方知遠瞬間黑臉，好氣哦，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方知遠在心裏暗暗記上一筆，然後強行咽下這口氣，沒話找話，“你學畫畫多久了？”

程遇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罪狀”了，漫不經心地回答，“不記得了，可能會拿筆就開始學了吧。”

“看來你很喜歡畫畫喽？”

“也不是吧，就是畫畫讓我覺得自己特牛B。”

方知遠眉心一跳，他是真不想再問為什麽了，但他還挺想知道，算了回去找度娘吧，方知遠把心裏的疑問暗暗地吞了下去。

程遇卻一臉疑惑地問：“方醫生你不問問為什麽嗎？”

方知遠借坡下驢，“為什麽啊？”

程遇松了口氣，“我就說你不應該知道嘛，你這個年紀的人肯定是不會理解我的想法的。”

程遇笑得一臉歡快，明顯是惡作劇得逞開心的。

方知遠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血，還要維持自己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君子形象，其實心裏的小本本已經寫上了無數個程遇的名字，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在不遠的将來，程遇也為自己現在的一時意氣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然後，屢教屢犯。

想明白了這一點，方知遠總算平靜了一些，“我确實不太理解，那你為什麽覺得畫畫很牛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知遠覺得自己特別像一個誘哄孩子的人販子。

“畫畫不是牛，是牛B。”

程遇一本正經地糾正，然後又繼續解釋，“畫畫是一個創造的過程，每畫一副畫我就覺得自己創造了一個世界，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我是偉大的造物主，賦予一切事物生命，我能讓他們哭也能讓他們笑，我能讓世界明媚也能讓世界充滿憂傷，在我創造的世界裏，月亮可以是藍色的，太陽可以是方的，……這個世界一切都由我做主，別人只能說這是一個少年的靈感，看不慣的只能看着，尤其每次上語文課的時候老師說：‘拿破侖和海倫凱勒是十九世紀最傑出的兩個人，拿破侖試圖用武力征服世界，他失敗了；海倫凱勒用筆征服世界，她成功了。’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會想，海倫凱勒只是用筆征服了世界，我卻用筆創造了世界，那我比海倫凱勒牛B多了。”

“……”

方知遠默默聽完，決定回去要再想一下昨天的決定，他可能看上了一個傻子……

方知遠默默地離開了，程遇還在兀自開心着，他不是沒看出方知遠臨走時的生無可戀的表情，偏偏他覺得這樣的方知遠特別萌，再也不是平時克制清冷的大叔了。

其實方知遠不到三十的年紀絕對算不上大叔，但是跟程遇十七歲的雨季相比，确實差的也有點多了，再加上之前方知遠在程遇面前總是刻意端着自己，顯得就有點清冷了，程遇不知道方知遠半個多月的心裏掙紮，只覺得今天經他這麽一捉弄，方醫生親近了好多，看來方醫生還是喜歡活波可愛的。

這也導致了後來即使程遇知道了前因後果也改不掉捉弄方知遠的習慣，每次都弄得方知遠哭笑不得，也正好有了“懲罰”他的理由。

程遇還以為自己掌握了“天機”，開心地哼起歌來。

什麽樣的心情什麽樣的年紀

什麽樣的歡愉什麽樣的哭泣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我們有共同的期許

也曾經緊緊擁抱在一起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回憶起童年的點點滴滴

卻發現成長已慢慢接近

……

程遇自己開心夠了，躺在床上等着家教過來，躺着躺着思緒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從什麽時候開始越來越想見到方醫生了呢，好像是從電話事件之後吧，那是第一次有人跟他媽媽說要多陪陪他，告訴他媽媽其實他很脆弱，這個人之前還忍受了他的壞脾氣，雖然他這樣做可能是出于一個醫生的職責，而且方醫生好像也沒有那麽喜歡他，他之前看見過，方醫生對別的病人都會很溫和地笑，唯獨很少對他笑，在他這待的時間也特別少，其實還是第一天他那麽任性惹方醫生生氣了吧，他沒跟別人道過歉，也不知道該怎麽取得方醫生的原諒，只能在方醫生來的時候努力逗笑他，方醫生笑得多了，就會覺得他有趣，就也會喜歡他了吧！

其實他要求的不多，不奢求方醫生像自己喜歡他一樣喜歡自己，他只希望方醫生能像喜歡其他病人那樣喜歡自己，或者，再多一點點，他不貪心，真的只多一點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