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雲霞之劫(6)

狂風來得迅疾,消失得也迅疾,眼前是一片湛藍如洗的天空,白雲如絮,清風如蘭,絲絲縷縷,清爽惬意。

視線流轉,慢慢定格。

他立在落葉紛飛的殘敗楓林中,保持着雙手緊握寶劍的姿勢,玉白錦衣的背影泛着凜凜寒光,殘留着一身未消散的殺氣。

他成功了,大戰告捷了!

她吃力撐起身子,身形未穩先嘔出一口鮮血,急忙用衣袖拭去,眼中含着晶瑩的笑意,跌跌撞撞奔向他,“一揚,我們都還活着。”

手指還未觸到他的手臂,眼前的玉白身影像一座玉山直直向後傾去,砰的一聲,地面落葉四散飛揚。

她的手怔怔地僵在半空,欣喜若狂的笑意一時滞在眼中,雪白的面龐卻在瞬間暗如死灰,整個人像死掉一樣許久許久沒有半分動作。

驀然刮起一陣秋風,唇角有鮮血溢出,絲絲縷縷蜿蜒流淌。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空空曠曠,沒有焦點地看着斷枝碎葉,像個木頭人一樣撲通坐到地上,伸手胡亂去摸索他的身子,然後把他抱進懷裏,喃喃地喚:“一揚……一揚……”

顫抖的手指在他的臉上溫柔摩挲,她卻連低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有冰冷的液體打在自己的手背上,也打在他的臉頰上,她以為下雨了,傻傻地擡頭望了一眼天空,天空藍得像一汪湖水,沒有下雨,那冰冷的液體不是雨水,是她的淚水,可是,她怎麽一絲一毫都感覺不出來呢。

“心心……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他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她傷心欲絕的樣子,無盡的心疼不舍撞得他的心口越來越疼,想伸手去給她擦眼淚,卻努力幾次都擡不起手臂。

她像似一下子清醒過來,低頭去看他,發現他的面龐早已一絲血色都無,目光中再多的情深不舍,都阻擋不了即将步入渙散的趨勢,滅頂的絕望鋪天蓋地襲來,緊緊抱住他,“一揚,我馬上給你療傷,一切都會好的,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他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抱住她,“心心,不要這樣……不要騙自己了,我五髒六腑皆已震碎,無力回天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那麽強大的力量,他沒有思考過,如今也沒有必要思考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愛的人平安無事,一切都不重要了。

其實,早在最後一擊之前,他的五髒六腑就已被萬恨魔尊的法力震碎,最後一擊,是他耗盡一切的結果。他的所有強勢,都是用意志力強行僞裝出來的,若非萬恨魔尊身受重創,傷重驚懼下未探知他的氣息,他和心心公主一定必死無疑了。

她知道他不行了,在看清他面龐的那一瞬,就知道他不行了,可是,她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他,怎麽可以沒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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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誰都不可以讓你死,不可以……”

“心心……”他想說話,卻俯身大口大口嘔出鮮血,怪不得他的身上一絲血跡都沒有,原來他把所有鮮血都生生咽了下去。

“一揚——”她不斷為他輸入真氣,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任何反應,而他靠在她的懷裏竟慢慢閉上了眼睛,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一揚,一揚不要睡覺,睜開眼睛看着我,一揚,求求你……”

她仰天嘶喊,震得山河俱顫:“黑蓮,你把一揚還給我,你把一揚還給我。”

“心心……”

“一揚……”

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踏落葉聲,她猛地回頭望向來人,周身的滅頂絕望和殺氣瞬間蔓延整座雲霞山,将身後兩人的步伐生生止在殘破的楓林邊緣。

“心心,是我們。”楚霄楠的聲音放得極輕,像似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了她。他和上官鴻飛把上官思思平安送回山莊,急忙吃了些療傷的丹藥就尋了過來,不想,還是來晚了。

上官鴻飛的目光在軒轅一揚的面龐上凝了一瞬,眼中是濃到要溢出的疼痛,慢慢看向心心公主,眼中的疼痛漸漸凝成晶瑩,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心心,我們來了。”

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殺氣霎時消失,她狠狠按住心口,終于嘔出積郁胸中最深處的那股淤血。

————————————————————————————————

“一揚,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家嗎?現在我們回家了,你開不開心?”

“你還說要和大家一起陪我回桃源澗,我們還要在桃源澗青梅煮酒,吟詩作詞呢,想想都覺得好玩。上一次沒去成,這一次我們一定去好不好?我們又多了一個好朋友霄楠,一定更熱鬧了,對不對?”

“一揚,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每次閉關,不管多久,我一定會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出關,因為我不想錯過生命裏的任何一個春天。一揚,答應我,如果你一定非要睡覺不可,答應我,春暖花開時一定要醒來好不好?”

……

車廂裏,她緊緊地抱着軒轅一揚,不停地和他說話,很多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有些語無倫次,有些前不搭言後不搭語,可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不可以讓他睡去,她要喚醒他。

“心心,你好吵啊……”他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哪怕僅剩下一絲意識,他也要睜開眼睛看看她。

她俯身抵住他的額頭,淚水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上,低低哀求:“一揚,我求求你不要睡覺好不好,求求你!”

他伸手撫上她的面頰,眸光微弱地閃了閃:“心心,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怕再不問就來不及了,答應我,告訴我你心底的答案,不要騙我好嗎?”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狠狠點頭:“你問,你問什麽我都回答你,絕不會騙你。”

他蒼白的唇角吃力扯出一個弧度,眉心緊蹙,像似拼盡全力凝聚逐漸模糊的意識,深深望進她的眼底:“心心,至始至終,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有沒有把我放在你的心上?”

她拼命止住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再次狂湧而下,整個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一揚,難道如今你還不懂我的心嗎?你一點都感覺不到嗎?”

他唇角的笑慢慢變得有些苦澀:“面對你,我當真一點自信都沒有。”其實,他不是沒有自信,只是因為愛得太深,愛得無法自拔,愛得傾盡身心,不聽到她親口說出來,他永遠都無法确信。

她的淚水滾落得愈發洶湧了,扯過衣袖用力擦去眼中的淚水,似是怕他不相信,很大聲很大聲地說出來:“一揚,我早已不只是喜歡你了,是愛你,我愛你,很愛很愛你,一揚,我不能沒有你,你知道嗎?”

他怔怔看着她,眸中是驚天動地的欣喜若狂,卻都被他竭力壓制住,輕輕問了一句:“你确定……不是因為感動?”

“傻瓜,傻瓜,難道你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不該感動嗎?可是感動和愛,我還是分得清的。”她狠狠按住心口,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看,“我很早就愛上你了,很早很早,早到什麽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出了草原,我就想告訴你的,我願意和你在一起,我願意和你厮守一生,我願意做你軒轅一揚的妻子,我願意,我真的願意……”

雖然已經一腳踏入了鬼門關,另一只腳也踏在鬼門關的門檻上,這一刻的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種驚世駭俗的快樂和幸福,他終于确定了她的愛,終于得到了她的愛,于他而言,這是此生,甚至于生生世世,最大的美好。

他們靜靜看着彼此的眼睛,默默不語,默默流淚,生命的全部美好似乎都沉澱在了這一剎那,不約而同地伸手拭去對方的眼淚,然後,笑靥如花。

車廂外駕車的上官鴻飛和楚霄楠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想他們二人在如此光景下才徹底敞開心扉,卻已是昙花一現,心中愈發悲戚難耐。

“心心,得你此情,我軒轅一揚今生無憾了!”他輕柔地去擦她的淚水,卻怎麽擦都擦不完,“心心,我死了以後,你就回到幽蓮洞繼續修煉,未修成正果莫再入世。或者……”他垂下眼眸,像下了一個痛徹心扉的決定:“或者……找到另外一朵炫彩幽蓮,讓他……守護你。”

她拼命搖頭,盈滿淚水的眼中滿是對絕望的恐懼,“不,我不要什麽修仙,不要什麽炫彩幽蓮,我只要你,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不要我,我只要你活着,沒有你,一切都沒有意義,一揚,不要離開我,不要狠心丢下我,一揚……”

他的心好疼,從來都沒有那樣疼過,縱然五髒六腑盡碎,也沒有那樣疼過。他不願意,不願意離開她,更不願意別人守護她,可是……他別無選擇了。

胸口越來越悶,越來越悶,他已經無法呼吸了,周遭漸漸安靜下去,漸漸聽不到她的聲音,拼命地去看她,多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視線卻急速模糊,前所未有的恐懼在腦海中迅速膨脹,他知道,他馬上就要失去一切了,最親的朋友,最愛的心心公主,他想伸手抓住即将消失的一切,已再不能,手臂哐當一聲,沉沉落在車廂地板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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