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雲霞之劫（8）

月色如涓涓細流，流淌在幽長回廊的每一個角落，幽篁深深，在秋風中簌簌輕響，一派幽靜，一片安寧。

長廊裏，相依相偎的兩抹身影久久無話，依然盡攬月夜的無限美好，陶醉了一宵秋色。

挺拔俊朗的少年扶起懷裏溫婉美麗的伊人，久久凝視她的俏顏，眸中煙波浩渺，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擡手攏起她耳畔的一縷碎發，手指觸到她消瘦憔悴的臉頰，眉心微蹙，滿是隐忍的痛意：“夢喬，我讓你受了許多苦，對不……”

唇被玉般白皙纖細的手指覆住，她眼波流轉，匿着化不開的柔情似水：“鴻飛，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

他握住她的手指，輕輕吻着，目光始終凝着她，帶着幾分糾結：“可是……”

她溫婉的俏顏瞬時爬上兩抹紅雲，卻眸光堅定地回視他：“鴻飛，我等你。”

他的糾結，她怎會不懂，衆人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大難告捷的結果是心心公主陷入了沒有期限的沉睡，每一個人都遍體鱗傷，這個時候，不是了卻個人心事的時候，他們是一家人，她在意每一個家人的感受，她要的，是一家人共同的幸福快樂。

“夢喬，謝謝你這麽了解我，這麽理解我，此生有你，是我上官鴻飛幾世修來的福氣。”他把她緊緊攬進懷裏，恨不得她是他身體裏的一部分，唇角揚起一抹柔柔的笑：“心心一定會早些醒來，她知道，我們所有人都在等她。”

她緊緊依進他的懷裏，淺笑點頭：“我們大家一個都不能少，我們，永遠不分開。”

“恩，永遠不分開。”他吻了吻她的額頭，笑看她滿面嬌羞，牽起她的手朝幽蓮苑漫步而去。

月色籠罩下的幽蓮小榭，一抹颀長俊逸的身影斜倚着欄杆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不時傳來幾聲長長的嘆息。

二人相視一眼，眸中寫滿不解，緩步上前，許夢喬輕聲問：“霄楠，你這是怎麽了？思思呢？”

楚霄楠回頭一笑，明顯帶着幾分吃力：“在廚房給一揚準備飯食呢，說一揚心情不好，胃口不佳，喏，已經泡在廚房裏整整一個時辰了，真不知道她能做出什麽珍馐美味。”

二人微微一怔，忍不住掩唇低笑，這是打翻了多少醋壇子呀。

上官鴻飛輕輕咳了兩聲，踱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霄楠，不是我說你，這個醋你可吃的有些荒誕了，思思對一揚，同對我這個親哥哥沒有什麽區別。如今心心這般光景，最痛苦的就是一揚了，思思只是想一揚好過一些。何況，如果思思和一揚可能，就不會有你和心心的存在了。”

楚霄楠輕叩了幾下欄杆，嘆了聲氣：“這個我懂，可是……她待一揚就是不一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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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一路走來都是醋味，原來是這裏打翻了醋壇子呀。”

淺淡的月光下，軒轅一揚邁着悠閑的步子走了過來。

許夢喬微微蹙眉：“一揚，你不好好休息，這麽涼的夜，出來做什麽？”

軒轅一揚唇角含笑：“我要是再不來，幽蓮苑就被醋給淹了。”

楚霄楠眸光微動，倚着欄杆一臉坦然地注視着他。

軒轅一揚想到竟然有人吃醋吃到他這裏來了，不由得好笑地搖了搖頭，望定楚霄楠，神色漸漸凝重：“兄弟，鴻飛說的沒錯，如果我和思思可能，就不會有你和心心出現了。何況，我和心心的感情，你們看得到；而你和思思的感情，我們看得到，是你當局者迷而已。”

楚霄楠濃眉微蹙，眸光卻愈漸清明：“當真？”

軒轅一揚篤定點頭：“當真。”

二人相視朗聲大笑，他們相信在彼此眼中看到的東西，坦坦蕩蕩，真實堅毅。

軒轅一揚與上官鴻飛眸光短暫相接，擡手拍了一下楚霄楠手臂：“霄楠，可願留下？”

楚霄楠目光在三人面上淌過：“你們可願相信我？”

上官鴻飛唇角含了一絲別有意味的淺笑：“你可願讓我們相信？”

楚霄楠眸中浮現複雜神色，漸漸歸于平靜：“我不會欺騙朋友，只是，有些事，我還不想說。我拿不出任何東西讓你們相信，如今，我只有一顆心，一條命，其他的，一無所有。

上官鴻飛大笑：“你錯了，你還有我們。”

軒轅一揚大笑：“用你的一顆心，一條命換來的我們。”

他們相信他，同生共死過的兄弟，像一開始相信心心公主那樣，不問出身，不問經歷，緣分讓他們相識，便是命中注定的朋友。誰沒有難言之隐，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真正的朋友，不該介意這些。

許夢喬笑意盈盈看着三人，忍不住感嘆一句：“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①”

楚霄楠愣了一下，徹徹底底被他們的誠摯和豪邁打敗，震撼的波濤盈滿眼眸，開懷一笑：“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②”

“哈哈哈哈……”

玉樹臨風的三兄弟月夜下仰天大笑，豪放的氣概直沖雲海，穿透九霄。

上官鴻飛握拳故意敲在楚霄楠深受重創的胸口上，“霄楠，思思是我們上官家的無價之寶，若你敢負她，我上官鴻飛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肯出此言，證明上官二老已經默認允許了，二老向來深明大義，重緣惜緣也随緣，從未幹預過兒女的感情問題。二老相信自己的兒女，他們明事理、通人情、曉大義，未來應該掌握在他們自己的手中。

雖然相處時間尚短，可是楚霄楠看得明白，懂得透徹，愈發感動欣喜，眉宇間盡是喜氣：“你們放心，我會用我的生命守護她。”忽地眉心一斂，嘆了聲氣：“不要是我一廂情願就好。”

許夢喬撲哧一笑：“怎麽？還是不确定思思的心意？”

楚霄楠搔了搔額頭，臉色讪讪的：“真不太确定。”

軒轅一揚撫了撫額頭，蹙眉低笑：“這種感覺我深有體會。”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又瞬間恢複如常，“我有辦法讓你确信。”

楚霄楠挑眉：“什麽辦法？”

軒轅一揚看了一眼上官鴻飛，上官鴻飛頃刻了然，目光轉向許夢喬，微微一笑：“求你未來的嫂子幫忙了。”

楚霄楠眸中一動，站直身子沖着許夢喬一揖到底，一本正經開口：“懇請嫂子幫忙，大恩銘記于心。”

許夢喬愣了一下，霎時羞紅了一張俏臉，羞憤地瞪了一眼上官鴻飛，一拂衣袖，轉身去了。身後隐隐傳來三人悶悶的低笑聲，她輕咬了咬唇，眼底湧起滔滔不絕的幸福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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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夢喬，我在給一揚準備飯食呢！”上官思思被許夢喬連拉帶拽地從廚房拉到了幽蓮苑，很是不滿。

“一揚已經吃過晚飯了，準備夜宵也不用這麽急嘛！”許夢喬小心謹慎地瞥了一眼四周，真不知道那三個人躲到哪裏去了。

“那你這麽急着拉我出來到底什麽事嘛？”上官思思一臉不耐煩地看她。

“這個……”許夢喬努力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嚴肅至極地看着她的眼睛說道：“霄楠要走了。”

上官思思愣了一下，極快地垂下眼眸，沒什麽語氣地回道：“他要走就讓他走好了。”

雖然她掩飾的很好，許夢喬還是在她急速轉變的神情裏看到了一絲不舍和傷懷，低低問：“你真的……舍得他走？”

上官思思挑眉看她：“舍得怎樣？不舍得又怎樣？”

許夢喬低笑：“舍得，就不要偷偷傷心了；不舍得，就想辦法留下他了。”

上官思思咬唇瞪她，“我哪裏有傷心啊！”

“哦？”許夢喬伸出纖纖玉指輕觸了一下她的臉頰，“那你這會兒臉紅什麽？”

“你……”上官思思羞惱得不得了，跺了跺腳，轉身就要走。

許夢喬及時拉住她，斂了笑意問：“思思，我不和你鬧了，霄楠堅決要走，你真的不留他？”

上官思思沒有掙脫她，卻也沒有說話，許夢喬嘆氣：“思思，你知道霄楠為什麽要走嗎？”

上官思思不由好奇，“為什麽？”

“因為……他吃醋了。”許夢喬強忍着笑，“誤會你……喜歡一揚。”

上官思思險些大跳起來，狠狠拍了拍欄杆，“他傻瓜嗎？如果我和一揚可能，就不會有他出現了！”以前看着軒轅一揚為心心公主吃醋的樣子，她總覺得好笑，如今，竟然攤到自己身上了，真讓人無奈啊。

許夢喬撇嘴：“我們也是這樣說的，可是他不信，還堅決要走，我們沒辦法，只能找你了。”

上官思思冷哼了一聲：“找我有什麽用，喜歡吃醋就讓他吃好了，想要走就讓他走好了，我才懶得管他呢！”

以她的脾氣，若是真不放在心上，早就扭頭離開了，哪裏會像如今這樣徘徊糾結。

許夢喬含笑蹙眉，輕嘆了一聲：“他吃醋，說明他在意你；他說走，卻未必是想走，思思，你不會不明白吧。”

上官思思擡頭想要說什麽，癟了癟嘴，又垂下了眼眸。

許夢喬見時機成熟，輕聲問：“喜歡他？還是不喜歡？想他留下？還是想他離開？”

上官思思不住咬唇，不住咬唇，瞪了一會兒許夢喬，狠狠跺了跺腳，“夢喬，你何必為難我呢？”

“我在為難你嗎？”許夢喬一副好心沒有好報的模樣嘆氣：“我以為我是在幫你，如果你喜歡，我就幫你留下他；如果你不喜歡，我就幫你趕走他，既然你不需要我幫忙，那就算我多管閑事好了。”

淡淡瞥了上官思思一眼，作勢就要離開，上官思思竟然真的急了，一把拉住她，“夢喬……”

“怎樣？”許夢喬挑眉看她，“喜歡？不喜歡？”

上官思思急得眼圈都紅了，糾結了好一會兒，唇邊終于溢出細如蚊蠅的兩個字：“喜歡。”

“嗯？”許夢喬貼近她唇邊，假裝沒聽清楚，“你剛才說喜歡誰？大點兒聲。”

上官思思被她氣得都顧不得害羞了，沖着她耳朵大聲喊：“我說我喜歡霄楠，你聽到了嗎？”

許夢喬被她震得耳朵裏一陣嗡嗡作響，狠狠按了按耳朵，長舒一口氣，喊道：“楚霄楠，你聽到了嗎？”

上官思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隐隐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閑适而整齊的腳步聲，顯然，來人是故意的，怔怔回頭，就見三個英俊挺拔的少年自假山石後踱步而來，不過他們臉上的笑容，怎麽看都讓人覺得那麽欠扁。

神色最多變的當屬楚霄楠了，假山石後的片刻光陰，于他而言，恍若幾世輪回，那種天地之間幾度瞬間跳躍的感覺，若不是他內功雄厚，定力頗深，恐怕早就心神崩潰了。

上官思思恍然大悟，自己竟然被算計了，伸手指了指身旁四人，一頓咬牙切齒：“你們，你們敢耍我，你們太過分了！”跺了跺腳，惱羞成怒地跑了。

上官鴻飛推了推一旁呆若木雞的楚霄楠：“還不去追。”

楚霄楠急忙收了收心神，飛身追去：“思思……”

“哈哈哈哈……”餘下三人開懷大笑起來。

“心結解開，大功告成，我要回去休息了，不打擾你們了。”軒轅一揚沖着身旁二人揚起一抹明朗的笑，潇灑地踱步離開。

上官鴻飛和許夢喬相視一眼，眼中的喜悅慢慢褪去，他佯裝出來的潇灑非常成功，卻還是被他落寞孤單的背影出賣了，他這樣，只會讓他們這些朋友更加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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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翠欲滴的竹林旁，楚霄楠拉住上官思思，“思思，你別生氣嘛！”

上官思思一把掙開他，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不看他，“你們合起火來欺負我，還讓我不生氣，你不是要走嗎？怎麽還不走，你走呀！”

楚霄楠轉到她身前，怯生生地看她，“我沒有想走啊，我怎麽舍得？只是因為你不關心我，我就小小抱怨一下了。”

“我幹嘛要關心你，我讨厭你還來不及呢，你不是說要離開嗎？你走呀，你走呀……”她越想越氣，狠狠推了他一下，轉身憤憤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追過來，小心翼翼地回頭去看，卻見他狠狠捂着胸口，靠在長廊的欄杆上大口大口喘氣。

心底猜想他八成是裝的，身子還是不受控制地慢慢挪了回去，“別給我上演苦肉計啊，我不吃你這套的。”

伸手去拍他的額頭想懲罰他一下，卻發現觸手之處冷汗淋漓，心中大駭，之後，便是翻江倒海的自責心疼，急忙取出手帕輕輕擦拭他的額頭，“霄楠，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忽略了你，你為了我受了這麽重的傷，我還欺負你，對不起。”

他眉頭蹙了蹙，臉上浮起一抹寵溺的笑，伸手掐了掐她粉嫩的臉蛋兒，“小笨蛋兒，幹嘛說對不起，知道忽略我了，就好好補償我喽，只要以後不要再做這等謀殺親夫的事情就好了。”

她忍着臉頰上火一般燒起的溫度，瞪他一眼，嗔道：“臭小子，疼成這樣也不能讓你閉嘴，就會貧嘴。”

他笑了笑，伸手把她攬進懷裏，聲音幽幽的：“思思，你知道嗎？從來都沒有一個女孩子讓我這樣上心，她的喜怒哀樂，她的一言一行，都讓我那麽在意。我的心情會随着她的心情而波動，她對我笑，我就會很開心；她不理我，我就會很失落，那種感覺就好像生病了一樣。我想，我是真的病了，病入膏肓了，你不會真的舍得把我這個病入膏肓的人，随便扔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滅吧！”

她臉頰上的紅暈更濃，低低吐字：“油嘴滑舌。”

他低頭輕吻她的額頭，眸中的柔情愛憐在月色中泛濫成災：“你說什麽都好，總之，從此以後，我楚霄楠就是黏上你上官思思了，你走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今生今世，你是別想丢下我了。”

她不知不覺抱緊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如果是夢，她希望這個夢永遠不要醒來，可是，她知道，這不是夢，所以，她更加幸福了，她終于找到了生命裏的那個他，用全部生命去愛和包容她的那個他。

①東晉·陶淵明【雜詩】

②漢代·佚名【箜篌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