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勞燕分飛（2）

昏黃暮色自天際襲來，慢慢吞噬整個世界。

房間裏，燈火如豆。

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上官鴻飛溫柔的面龐，他握着她的手柔柔淺笑：“夢喬，好些了嗎？”

她蒼白面容浮起若有似無的笑：“你一直在這裏陪着我。”

他點點頭：“我不放心你。”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額角，輕聲問：“想吃東西嗎？”

她搖搖頭，默默垂下眼睫：“我想……回家。”

他唇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又慢慢綻開：“這裏就是你的家呀。”

她擡眼看他：“我想回茅草屋。”

他愛憐地輕撫她的面龐：“娘說了，要你留在這裏休養，不回去了，好不好？”

她的神情漸漸變得憂傷，在昏黃的燭光中愈發惹人心碎：“可是……我好想回去看看。”

他的心被扯得一陣陣疼，只能柔聲應下：“那好，那我陪你回去看看，不過你要答應我，看過了，要同我一起回來。”

她的臉上綻出了孩童般天真無邪的笑靥，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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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搖搖挂在天際，漆黑的天幕疏星漸現，依舊無風。

眼前的茅草屋再不是最初那個風吹欲倒的簡陋茅舍了，幾番修繕之後，頗有股雅居風範。

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歡笑和淚水都是從這裏開始，同大家相守的兩年光陰足以勝過百年歲月。她的唇角勾起笑靥，淚水卻先笑靥一步打濕眼睫，輕輕拂開上官鴻飛攙扶的手臂，踱步上前打開|房門：“鴻飛，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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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閃身上前攔住她：“我們要一起回去。”

她的目光落入漆黑屋舍，聲音無一絲起伏：“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他低垂着眼眸看她，看了好一會兒，側身倚在門旁：“那好，我就在這裏等你，你一個人呆夠了，我們一起回家。”

她的身子怔了一下，若有似無地嘆了聲氣，踱步走進房間，慢慢關上房門。

茅屋裏一片漆黑，月華自狹小窗子投進淺淡銀光，她站在銀光中默默注視着屋中的一桌一椅，一壺一盞，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物品，每一粒微塵，都有她的痕跡，再次回想，便是曾經。

月華如練，盛夏時節，竟帶了幾絲涼意。許是過于安靜的緣故，窗外的杜鵑啼血尤為顯得比往常凄厲，一聲一聲，如淬毒的銀針緩慢刺進心房，一下一下，扯出綿密的逐漸加重的痛感，擡頭望向窗外，月影高挂，竟已是深夜。

慢慢打開|房門，挺拔俊朗的身影頃刻擋住門前如銀月光，耳邊響起急切的聲音：“我們可以回家了。”

她擡頭看他，眸中淚花在月色中泛出晶瑩剔透的光芒：“鴻飛，你怎麽這麽傻，天下的好女孩千千萬，你又何必……”

身子被一個大力扯進懷裏，想說的話被溫熱的唇堵住，他的手臂一點一點加重力道，像似想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裏。

“天下的好女孩千千萬，可是我上官鴻飛卻只愛你許夢喬一個，只要你許夢喬一個，除非你已不再愛我，否則，我絕不會放開你。”他捧着她梨花帶雨的俏麗面龐，一路望進她眼底，眼中閃爍着急切的惶恐不安的水光，低低問：“夢喬，你還愛我嗎？”

她咬着不住顫動的唇，伸手撫上他的俊朗面孔，晶瑩淚滴一顆接着一顆簌簌滾下眼角，拼命壓下喉間的哽咽喊出來：“我愛你，鴻飛，我愛你。”

他終于吐出一口氣，眼中的水氣凝成淚滴，潸潸滑下臉頰，狠狠抱住她，深深吻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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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了，房間裏仍時不時傳出許夢喬和心心公主的聲聲笑語，偶爾還帶着一絲哽咽。隔壁的上官思思到底是經不住誘惑，喜滋滋地跑過來湊熱鬧，一進門，就看到兩個俏麗嫣然的女孩子笑中帶淚的模樣，忍不住嘆氣：“我說你們兩個準新娘子是不是高興傻了，你們到底是哭還是笑啊？”

許夢喬拭了拭眼角的晶瑩淚花，笑吟吟地道：“馬上就要做新娘子了，我們總要分享一些閨閣中的小秘密嘛！”

上官思思一下子來了興致，也湊上床去：“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許夢喬擡眼看了看心心公主，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心心，你知道嗎？第一次來山莊的時候，我還誤會你和鴻飛是一對呢。”

心心公主愣了愣，撲哧一笑：“你怎麽會那樣想呢？”

許夢喬努了努小嘴：“那時看到你和鴻飛一起進門的嘛！後來我還試探過鴻飛呢，你絕對想象不到鴻飛當時的反應。”俯下身子自己笑了好半天，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忍着笑說下去：“鴻飛當時吓得臉都白了，告訴我這種事情不能瞎說的，若被一揚聽到那還了得。”

心心公主和上官思思頓時笑成了一團，笑了好一會兒才略略止住，上官思思忍不住發感慨：“是啊是啊，一揚最能吃醋的。”

心心公主一臉紅雲地去捏上官思思的臉蛋兒，許夢喬眼中浮起一抹狡黠，扯了扯上官思思的衣袖：“霄楠也很能吃錯啊，他還誤會你喜歡的人是一揚呢。”

心心公主頓時瞪大了一雙杏目：“竟有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

許夢喬笑瞥了她一眼：“那時你在睡覺嘛！”

心心公主佯裝失望地嘆氣：“這種時候我怎麽可以睡覺，太不應該了。”

窗外夜色幽幽，遙遙傳來一人似嘆似惱的聲音：“她們幾個女孩子怎麽什麽都說？”

三個女孩子相視一眼，齊齊下床踱步到窗前望向窗外，視線穿過樹影婆娑，望到閑閑坐在對面屋頂賞月的三兄弟。

眼見楚霄楠一臉不善的模樣，許夢喬眼中狡黠之色更濃，拉着心心公主的手一本正經地道：“心心，我把那時霄楠吃醋的全過程都将給你聽好不好？”

心心公主興奮地狠狠點頭：“好啊好啊。”

“啊——我受不了了！”窗外傳來楚霄楠的凄然長嘯，月下一道人影閃過，對面屋頂少了一個人的身影。

“你們太壞了，我也不理你們了。”上官思思羞紅了一張俏臉，憤憤跺了跺腳，小跑着逃出了房間，惹得心心公主和許夢喬笑得半天都直不起腰。

對面屋頂的軒轅一揚搖頭笑了笑，看了一眼上官鴻飛，問：“你說夢喬是正常還是不正常呢？”

上官鴻飛慢慢斂去唇角的笑，眸色深邃地搖了搖頭“很難說。”

軒轅一揚不想他時時憂心，語氣故意變得輕松：“不過，她們的确挺折磨人的。”

上官鴻飛愣了愣，眼中慢慢浮起一絲笑：“我們當真是毫無保留了。”

二人相視一眼，閃身消失在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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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傳來歡愉的鳥鳴聲，陽光很刺眼，竟已是清晨，屋頂的另一面三人同時睜開眼睛，相視一眼，似乎一夜平靜，飛身躍下了屋頂。

楚霄楠恣意潇灑地踱步去了大廳，軒轅一揚來到門前輕輕敲了敲，好一會兒，裏面心心公主打開了房門，揉着惺忪睡眼不耐煩地問：“幹嘛？”

軒轅一揚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一夜沒睡是嗎？”

心心公主撅着小嘴抱怨：“誰知道夢喬那麽能說呢？她根本不讓我睡嘛！”

軒轅一揚愛憐地點了點她撅起的小嘴：“那你再回去睡一會兒，我晚些再來叫你吃飯。”

躲在一旁的上官鴻飛再也受不了了，閃身來到門前：“你們肉麻夠了沒有，我的夢喬怎麽樣了？”

心心公主憤憤地瞥他一眼，朝屋子裏努了努小嘴：“喏，正睡着呢。”

上官鴻飛順勢望了一眼，安心地笑了笑，說了句：“你們繼續肉麻吧。”閃身消失了。

軒轅一揚急忙把心心公主往屋內輕輕推了推：“快回去睡覺，別着涼了。”關上房門，也消失了。

心心公主睡眼朦胧地走到床邊，脫了鞋子剛要俯身躺下，忽覺後頸一痛，耳邊恍恍惚惚傳來一句：“心心，對不起。”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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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裏，鳥鳴聲惬意而歡快，三人坐在樹下石桌旁淺啜了好一會兒清茶，卻無一人說話，呼啦一聲，鳥雀自眼前飛過，三人不約而同地呢喃出聲：“怎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相視一眼，眸中霎時閃過驚懼的光，閃身而去。

“心心，開門，心心……”

喊了幾聲房間裏沒有反應，三人破門沖了進去。

床上只有心心公主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睡着，枕頭旁躺着一封信函，哪裏還有許夢喬的身影。

軒轅一揚閃身過去抱住心心公主，試了一下她的脈搏，确定只是銀針刺中昏睡穴導致暫時昏迷，方松了一口氣，之後想起什麽，一顆心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視線轉向一旁，展開的信函飄飄搖搖落在地上，外面傳來上官鴻飛撕心裂肺的嘶喊：“夢喬——”

楚霄楠拾起信函，慢慢攤開：

最愛的親人和朋友，我走了，不要去找我。

鴻飛，給我三年時間，若是三年之內，我解了身上之毒，定然回返與你白頭到老；若是三年後菊花開時，我仍未回返，那麽，鴻飛，你就娶一個更好的女孩子，把我忘了吧。

伯父伯母，夢喬辜負了你們的寵愛，遂在此叩頭，請求伯父伯母原諒。

心心、一揚，苦難種種，終将過去，答應我，一定要幸福。

思思、霄楠，心中無惑，方成圓滿，望你們早日功德圓滿。

鴻飛，千萬不要去找我，要守在父母身邊以盡孝道，你的忠孝兩全是我最傾心之處，答應我，不要離開，百善孝為先。

夢喬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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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幕，灰蒙蒙的雨幕，耳邊只聞淅瀝瀝的雨聲，像心中的淚，流之不盡。

他站在大門口木然望着雨幕深處，神情憔悴，面無血色，緊抿的唇蒼白幹裂，隐見裂口處暗色血絲。

他們整整尋找了三天三夜，翻遍了清平縣的每一個角落，沒有，沒有她的身影，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一絲痕跡。

三天裏，他沒有合過一眼，沒有吃過一口飯，甚至連水，都沒有喝過一口。

身後的人們神情凄然地看着他，卻一絲辦法都沒有。

一切都是這樣突然，讓人怎能承受，那笑中帶淚的一晚，竟然是他們這些人最後的團聚時刻。

直到軒轅一揚把許夢喬留下的信函放到他的手中，他低頭看了一眼，終于有了反應，眼角無聲淌下一滴淚，握緊信函發瘋似的沖進了茫茫雨幕。

哭腫了雙眼的上官思思擡步就要追去，被身後的上官老夫人一把拉住，老夫人拭去眼角的淚，搖了搖頭：“讓他去吧，他心裏難受。”

上官思思一頭撲進老夫人懷裏，失聲痛哭起來：“娘，為什麽會這樣？”

他們望着那個漸漸消失在雨幕裏的身影，揪痛得不忍再看下去，慢慢垂下眼眸。

他們懂他的痛苦和矛盾，他多想天涯海角去尋找她，可是，又怎能棄下生他養他的爹娘，她信中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他的死穴，他掙不開，走不出的死穴。

可是，誰又能想到，當他們集合了所有力量翻天覆地尋找許夢喬的時候，她根本沒有離開桃源山莊，而是躲在了山莊柴房最深處的草木中。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她聽得到，大家的傷心焦灼悲痛她感覺得到，痛得想大聲哭出來的時候，卻只能死死握住口鼻無聲嗚咽流淚，漸漸地，淚水似乎要流幹了，帶着生命都快速流失了，終于，痛得再也無法承受，暈厥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夜幕時分，趁着所有人都在外面瘋狂尋找她的契機，一個人偷偷從後門離開，纖細嬌弱的身影慢慢走向林間，那個她經常采藥的地方，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哪些茂密草木容易藏身，山脈之大，想要尋找一個想方設法躲在裏面的人，談何容易，何況，是此時方寸大亂的上官鴻飛，還有慌亂傷痛的一衆人。

清風徐徐吹來，飄起她仙裾般的衣裙，漫漫夜幕中，恍若林中仙子一點一點消失在霧氣蒙蒙的山林深處，風中似乎還席卷着她低低吟過的詩句：傲霜而立笑秋風，淡盡浮華點碎紅。側卧東籬山麓下，願偕陶菊作仙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