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難言1
蒼山弟子沒能在容宅尋到什麽,只停留了一日便走了。
慶賢大早備好吃食進了容繁的院子,還未屋就碰上了容繁黑着臉進來。平日裏容繁總會多睡一兩個時辰,今日卻不大一樣,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慶賢低頭看容繁鞋面的泥水,猜着容繁該是上了山給沈公子送藥。不知送藥時受了什麽氣這才心情不佳。慶賢不敢再惹,悄悄把吃食放在桌子上剛要退了出去,被容繁叫住了:“慶賢,把這些東西拿到延生那兒。”
慶賢一愣,回了聲是,剛擡手收拾,容繁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道:“別送了!人家一大仙怎吃得我們凡人的食物。”
慶賢不知如何是好,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一雙眼偷瞧着容繁的表情,小聲問道:“少爺,這是送還是不送啊。”
容繁一雙眼瞪着他,哼了聲道:“拿去拿去,別說是我給的就行。”慶賢這回急忙把吃食放進食盒,出了屋,留了容繁一人生悶氣。還未走出幾步,容繁又将他叫住:“讓廚房炖些養傷口的湯,一并送過去。”
這回到慶賢發了懵,少爺這般陰晴不定,到底是受了氣還是受了惠。
容繁這次的牆角聽到的東西不少,腦袋裏卻像一團麻線般亂的很。不知為何,容繁心中總覺得這接二連三的命案與沈昀有關。沈昀向他隐瞞自己是修仙人的身份,假意将靈草贈予他實則是利用他存在這兒,容繁平日最惡他人蒙騙。
他想将沈昀當做朋友,卻被人利用。
門外小厮忽然來了,說容老爺讓少爺到會客廳見客。
廳上的客座坐着兩位着白衣的仙人正與容老爺談笑風生,容繁額頭上青筋一跳,正疑最近怎的如此容易招惹修仙人,就看到容老爺站起身來向那二人介紹。
兩位白衣仙人一男一女,皆是上佳的外貌,周身仙氣逼人。男子眉眼間雖是柔和笑意,卻莫名讓容繁心中生出幾分寒意。
只聽那仙子捂着唇輕笑着對身旁的男子說道:“洛空師兄,容公子和大師兄的模樣倒真的有那麽幾分相似。”
被稱師兄的人抿了口茶,笑眼落在容繁身上似有幾分淩厲:“簾兒,不得無理。”
容繁拱了手,笑道:“能與仙君同門有幾分相似,小生榮幸之至。”洛簾掩唇低笑着,一雙眼帶嬌羞時不時瞧着容繁,将容繁看的渾身不适。
坐了會兒,洛空便說明了來意。只因昨日自家師弟出言不遜得罪了容繁,今日親自登門致歉。洛空拿出一個紅色錦盒,道裏面有放着由自家師傅親自煉成的靈器,予以容繁作是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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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繁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笑着收了靈器。洛空攜師妹臨走前,特意囑咐了容繁,道此靈器若是能一直随身,不僅可辟邪還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容繁将錦盒遞給容老爺,容老爺只擺擺手道:“你不要給我惹事便好。”把錦盒推了回來。
回到房內,容繁将錦盒打開。錦盒的緞子上躺着一柄玄色的漆木折扇。折扇通體漆黑,觸到扇柄之處冰冷入骨。指腹摩挲到扇骨,隐約看見暗刻着二字“傾君”。
折扇也倒是別致,先前常用的那柄折扇在昨日趕去給沈昀送藥時不慎丢了。如今來了這一把,倒也還算喜歡,就別在腰側。
入夜,容繁将折扇置于床邊,便沉沉睡去。
~
河畔邊有個少年的聲音響起:“師傅,徒兒只是将那味毒作藥,為何他們都把徒兒當作瘋子一般。”
有聲音輕笑着道:“有時你确實有些瘋了。”
未曾想被堵回話,徒弟有些語滞:“師傅…”
“妄用口舌令人信服,不是瘋是什麽?”河面上飄着秋後的落葉,師傅扯了扯魚竿,從河中釣出一條小魚,丢到徒弟懷裏木桶裏。
徒弟抱着木桶,思襯着師傅方才說的話,一言不發。過了半個時辰,徒弟恍然大悟般把木桶放下,向師傅道了別便跑走了。
晚些時候,師傅提着食盒進了徒弟的房,裏面暗暗地亮着一盞快燃盡的油燈。
徒弟埋頭寫着東西,竟是一點都沒察覺到有人進來。油燈快要燃盡,就在徒弟的臉快要貼上鋪在桌子上的紙時,師傅看不下去了輕咳了聲。
徒弟猛的擡頭似是被吓到了。師傅叫來在外值夜的人給房裏的油燈添了油,聲音帶着些責備:“好學可嘉,但廢寝忘食,為師不贊同。”
“知道了,師傅。”手上規規矩矩盛着吃食,細嚼慢咽,一點聲音都未發出。
待用完吃食,端坐着對一旁的師傅慢慢道來:“今日師傅所說徒兒好好想過了。徒兒想纂一冊書,只求為世人所用。”
~
容繁連續幾日宅子不出,讓慶賢覆上□□坐在書桌前裝樣子,自己埋頭紮進暗道裏。
自收到那柄折扇那日起,容繁便每日都在做那對師徒的夢。明明夢中可以清晰看見那師傅的臉醒來卻完全記不清。
不過,那徒弟所論的藥石之術和咒術卻猶如刻在容繁的記憶裏,每夢醒一次,容繁便急急忙忙下榻把夢中的方子記下。讓他欣喜萬分的是,夢中不少方子竟和容繁所持的那冊殘卷中所記的相關。
憑着那些夢,容繁把殘卷修修補補了大半部分。只是那殘卷依舊放在延生那。
容繁正埋頭寫方子,忽然銅鈴響起,容繁知道外邊有事便出去。出去後,慶賢頂着和自己一樣的臉說着無關緊要的話,說廚房那邊問了,養傷的湯還要不要熬,正常人喝一個月早該喝好了。
這讓容繁勾起了不好的回憶,黑着臉道:“怎的不熬,喝死他。”說罷,拂袖鑽進暗道。
容老爺不喜容繁研究藥草,說這是敗家行當。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容老爺卻從不信,堅持人不為錢天誅地滅,一直迫着容繁學些做賬行商之術,好繼承家中的産業。
原本容繁是不理會的,不顧容老爺的規矩明目張膽地在書房中擺起了藥櫃,這一擺出了問題。容老爺看到後便命小厮把容繁從各地尋來的藥材一并燒掉,容繁氣的大病了一場。
只是容老爺絲毫沒有心疼自家兒子,依舊堅持着“要是在書房見到一味藥材就燒掉一味藥材”的原則。容繁實在受不住父親的壓迫,之後偷摸着辟了這條暗道,把藥材一并藏了進去。
城中命案自容家的桃兒遇害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那采花賊似是人間蒸發了一般。街頭巷尾關于言卿的談資漸漸消失,換來的是蒼山大多弟子入城的消息。
容繁看不慣蒼山那群目中無人的修仙人許久,聽到茶館裏斟茶的小厮和旁的茶客說話:“聽聞蒼山弟子入世必有劫難,難不成這天下要大亂一場?”
“哎!不是這樣,我聽說是他們入世是要找人。”一個茶客磕着瓜子兒,碎着嘴。
另外一人起了興趣,問道:“什麽人能讓蒼山出這麽大一陣仗。”
茶客壓低了聲音:“蒼山的傾君還有那個入世的言卿。”
聽聞熟悉的名字,容繁挑了眉,便聽到茶客繼續說道:“那傾君可是蒼山百年一遇極有仙緣的奇才,本将修成正果,卻收了個徒弟把自己給拖累了。知道那徒弟是誰嗎?就是那個言卿。言卿害得自己師傅飛升不成不說,還将人擄走入了世,自那時起杳無音訊。”
縱使容繁再愚鈍,也不難猜出連日夢到的那師徒二人是誰。假若夢到的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那如今流傳的這些消息有多少真切。
回到宅子,送湯歸來的小厮例行告訴他沈昀的情況。小厮剛走,門又被推開。只聽見熟悉清冽的嗓音輕笑着道:“欲知我的近況,怎的不親自來看我。”
幾近一月未見,沈昀面色紅潤不少,甚至稍稍有面泛桃花的趨勢,走路甚是穩當。容繁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暗喜着這一個月的好湯好水把人養的真不錯,嘴上卻不饒人:“沈大仙可是折煞小生了,小生可不敢和大仙如此親近。”
沈昀哪裏聽不出他言語的諷刺,滿臉笑意如春日桃花:“容繁,莫要再生我氣了好嗎。”
容繁擡眼看着他,冷臉道:“不好。”
見他如此決絕,沈昀面上依舊笑意未減,仍道:“過幾日,石靈草我會償你。”聽到靈草,容繁眼睛瞬間發了光,急道:“當真?”
沈昀只得苦笑道:“當真。”
沈昀道這幾日有些瑣事要出城,到時回程靈草會一并帶回來。
幾日後,容繁按照約定去草屋取靈草,輕推木門卻未見有人。草屋裏的東西被收拾的格外整潔,衣物也不見了。
容繁想着該是沈昀未來得及按時歸來,便坐在院子裏等。這一等便睡着了,等醒來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容繁心驚道了聲“不好”,今日容老爺吩咐過晚膳要他在場,便驅馬趕回城。
剛進城,便看到前方的巷子火光沖天,容繁心裏擔憂,駕馬飛奔往容宅去,這一靠近,傻了眼。
容宅大門敞開着,裏面熱鬧極,一群人拿着火把對着小厮嘶吼着。容繁剛要進去制止,就被一人大力扯到門外,低頭一看是慶賢。
慶賢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狼狽地将容繁按在牆上,嗚咽道:“少爺,趕緊逃!”
“逃?為什麽要逃?”容繁心中知道肯定出了事,抓着慶賢的肩膀問道:“到底發生何事!”
慶賢咬着下唇控制不住地流淚,渾身顫抖着朝容繁跪下:“少爺,他們說您是言卿,說是您将他們的女兒辱了,說要殺了您給他們女兒報仇…”
“誰!是誰在那兒!”聽到聲音,容繁猛的一擡頭,蹲着将慶賢護在懷裏,道:“我們與他們說清楚,會無事的。”
“不…不可以…少爺…他們瘋了,他們把老爺也給殺了,他們說老爺包庇您…老爺也死了…”
容繁渾身的血像是凝固了一般,渾身發着冷,開始耳鳴起來,目光呆滞道:“爹…”
慶賢掙開容繁的懷抱,朝他重重地磕了個響頭,哽咽道:“少爺,救命之恩和賜名之恩慶賢不敢忘,只求少爺能好好活下去。”說罷,便從懷裏掏出那一張□□覆在臉上,朝容繁灑了一小瓷瓶的水,猛推了容繁一把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
宅子裏的人看到面容與容繁相似之人,一股腦追了上去,只剩下角落裏被忽略的容繁蜷縮着身體發着顫。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體被一個溫暖的身體抱住,容繁已經不大清醒,只閉着眼胡亂喃着:“爹…”
容繁發了一場高熱,燒的理智全無。只知道有人在睡夢中給他喂了水灌了藥,有些氣力時他還揪着那人的袍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那人心疼他,一下又一下輕輕拍着他的背。
他知道那人對他好,便全身心附着他。
容繁幽幽醒轉,不知自己在何處,屋裏一人也沒有,動了動身子,全身像被汲了渾身的氣力一般,使不上力氣。想要出聲,嗓子眼卻燒一般的疼。
頭昏沉沉,想喝水。茶壺卻放在正中央的桌子上,容繁想下床,就被推門進來的沈昀給止住了。
沈昀扶着他的肩,輕輕将他按回床上,轉身摸了摸桌上的茶壺,感覺還是溫的,便倒了一杯遞給容繁。
容繁一臉憔悴,倒是有着和往日不同的柔弱。沈昀輕聲問他餓不餓,清粥快要熬好了。容繁不語,将頭埋進沈昀的懷裏,手攥着外袍輕輕啜泣。
沈昀不再問,只一下一下輕撫他的背,待漸漸冷靜下來時,延生端着清粥進了屋。
延生已經不再僞裝成白發老人的模樣,而是恢複了本來的面容。聽到有人進來,容繁紅着眼離了沈昀的懷,擡頭看着延生。
延生輕嘆聲,把清粥遞給沈昀。
沈昀拿着勺子吹了吹往容繁嘴裏喂,容繁如何都不配合。沈昀面上微愠,說道:“容繁,乖。”
容繁扁着嘴似是委屈極了,搖了頭,眼眶子裏水珠打着轉,抖着聲音道:“沈昀,那些事不是我做的…”
沈昀放下勺子,伸手摸容繁的頭發,柔聲道:“我信你。”
容繁一直在等他人的信任,是誰都好。
此刻聽到沈昀的應答,容繁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怔怔地看着他,接過那碗清粥全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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