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難言2
容繁渾渾噩噩地在榻上休養了十多日才勉強能下地,和沈昀在院子裏曬藥材。
延生僞裝成算命先生到城裏查了容宅被滅的事。夜幕降臨時,延生歸來說了這一日的見聞。
道是有人發現容繁書房的密道內存着十多塊曬幹的皮肉,數目與遇害的數目相合。那些遇害者的家人本來不信,道這容家的少爺儀表堂堂看起來不是會做此事之人。反倒是容老爺聽聞自己兒子受到此等污蔑,便向外放了消息:疑容繁者大可入容宅查看,容家不會包庇。
有遇害的家人聽到此事,想着進容宅查看一番,若無事也算是還給容繁清白。
誰知這一看便出了事,那家人看到其中一塊皮肉時如同瘋了一般掐着容老爺的脖子要容繁償命,只因那塊皮肉上有塊葉狀的胎記與自家女兒耳後的那塊胎記相差無幾。同時,有人在暗道裏找到一冊完整數目,裏面清清楚楚記錄着那毒香的制法,這更坐實了容繁的罪名。
消息一出,各家便齊力闖進容宅,将容宅內包庇容繁的人一并殺掉。期間整個容宅一片血光,有人說道那個晚上整個容宅的血味濃的甜膩。又道是後來捉到一個與容繁樣貌一樣的人,殺了之後才發現那人面上覆着一張□□。
延生一口氣道盡了見聞,倒了杯冷茶灌了下去,眼神偷偷看着容繁表情。只見容繁垂着眼,手握成拳,聲音微顫:“淵毒。”沈昀握上他的手,輕聲問道:“為何如此說。”
容繁聲音發緊,道:“淵毒無味,使人失理智,亂人心。不過,加上一味炎草,會放大心中的恨意、怨念,其味,甜。”
沈昀深深地看着容繁毫無血色發白的臉,道:“你接下來想如何。”
容繁擡起頭,欲言又止。沈昀不想迫他,道:“若不想說便不說罷。”
近日容繁的胃口不大好,沈昀便讓延生從城裏帶回了幾塊酥油餅,餅已經有些涼了,上面結着一小點白白的豬油。
容繁吃了半塊之後,沈昀冷着臉地把酥油餅收起來不讓他再碰。容繁本來一臉怨念,聽完延生帶回來的消息,也沒那個心情再吃,随沈昀收去了。
冬日将至,天越來越冷,延生的破草屋雖然穩固卻也擋不住什麽冷風。夜半時常有細細的冷風從莫名其妙的縫中鑽進,害得容繁又發了場高熱。
沈昀去碰容繁的額頭,看着榻上的人燒的開始說胡話,延生恰好撞進來,被沈昀淩厲的眼刀割的心驚膽戰。
此時屋外狂風大作,天黑壓壓的。延生被沈昀趕到屋外補那些漏風的洞。容繁捂着一個暖爐,站在窗前看着沉沉的天,道:“今年的雪該是來的早了。”
沈昀将他扯回來,披上一件毛茸茸的披風,責道:“身體不好就別往窗子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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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繁笑了,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道:“沈公子的身體倒是好的很。”
見容繁說笑,沈昀倒是不想和他打趣,道:“若明日天晴,我帶你進城裏買套衣裳。”
容繁愣了愣,道:“進城?”随即又笑道:“沈昀,你就不怕我進城會做些什麽嗎?”
沈昀蹙眉看着他,眼神裏滿是警告,冷冷道:“我不會讓你做的。”
夜半,屋外果真下起了大雪。容繁躺在榻上冷的不行,怎麽裹都于事無補。撐起身子看到黑暗中沈昀坐在屋中間打坐,輕聲喚道:“沈昀…”
聽到有人在喚,沈昀緩緩睜開眼朝榻上看去,便對上了那一雙乞求的眼,起身走到容繁榻邊,問道:“怎麽了?”
容繁覺着有些難以啓齒,還是咬咬牙道:“沈昀,可否陪我睡會兒。我…我冷…”
沈昀一動不動,雙眼在幽暗的房間內似有光閃動着,随即又暗了下去。正當容繁覺着是不是多有得罪時,便聽到沈昀的聲音有些緊,道:“好。”
沈昀輕輕躺在榻的外側,将容繁困在自己和牆之間,容繁覺得躺着不大好與沈昀面對面,便面對着牆背對着沈昀側躺着。
沈昀的體溫很高,上榻後不一會兒便将被褥捂得暖暖的。如同得了個暖爐,容繁本就困極,被褥捂暖後不多時便睡熟了。
容繁在夢中感覺到有個又大又軟的暖爐貼着身體,暖爐還有貼心的帶子覆上腰側。他覺得身前冷身後熱,便翻了個身抱住暖爐,暖爐像是有靈氣一般回抱着自己。
容繁這一覺睡得極其安穩,完全沒有之前所做過的各種怪夢,也沒有家破人亡的噩夢。
不過,容繁依舊确确實實做了個夢,一個難以啓齒的夢。
醒來時,天色已經微微亮,容繁從夢中醒來,一睜眼,心跳如擂鼓。方才在夢中與他肌膚之親的人正面對面在他眼前熟睡着。
沈昀呼吸綿長,長睫密密地覆在下眼,遮去了平日裏眼中溢出的無限柔情。容繁的指腹輕輕觸到淺色的薄唇,随後緩緩勾勒着下巴雕刻般的線條,嗓子微幹。
時辰還早,容繁又覺着困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容繁沒了動靜,此時,沈昀緩緩睜開眼,将懷裏的人緊了緊,嘴角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臨近正午,容繁幽幽醒轉。身側的人早已下了榻,着了身玄色的袍子倚着窗子擦着一柄銀劍。劍通身銀白,劍柄上刻着雲紋,散着一股寒氣。
初次見沈昀着玄色,容繁心奇,側躺着偷瞧倚在窗邊人的臉,心驀得一猛跳。不知為何,他覺着沈昀若是着豔色,必定是極好看的。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昀偏頭正好對上榻上人的眼。容繁紅了臉下意識地躲避,蒙頭鑽進被子裏。隐約聽見有腳步聲靠近。
榻邊微微下陷,有東西撫上罩着身軀的被子,外頭的聲音極近聽着卻有些失真,沈昀笑道:“這麽能睡?”
被子裏的人沒有動靜,沈昀無奈地搖搖頭,到院子裏等他。待屋裏沒了聲響,容繁偷偷探出腦袋,眼睛裏氤氲着水汽,臉從耳根紅到了脖子。
磨磨蹭蹭了半個時辰,容繁拖着步子懶懶地出了屋子。
雪未化完,屋外仍是蒼茫一片白。目光所及之處幾乎都被雪覆蓋着,只是一個身影無論如何都無法忽略——容繁甚至覺得着這一身玄色的沈昀是有意的。
容繁穿着沈昀的舊衣,外頭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灰色披風。山上的風有些喧嚣,沈昀幫他将連着披風的帽子扣上,容繁知他擔心他受涼,老老實實地緊了緊。
延生早已備好了兩匹馬拴在籬笆旁,馬兒皆是白色,毛皮發亮看起來精神的很。容繁挑了一匹鬃毛上帶着點黑毛,剛要上去,就被沈昀止住道:“你騎另一匹。”也不道緣由,便上了馬。
容繁不情不願騎上了另一匹,走了一段路,便喜歡上了。
這馬行山路甚是穩當,性格溫順,體态高挑且四腳有力,皮毛也甚是好摸。見容繁摸着它脖子上的短毛,還動動頭回應。
因為晚上下了雪,山路有些滑,沈昀和容繁花了好些時間才進入城裏。
這是自容宅出事後容繁第一次回到這座城。容繁早已經不需僞裝外貌。
沈昀初次見到容繁這個模樣的時候沉默了很久,後來才嘆了聲氣道:“我倒希望你是從前的那個模樣。”
這把容繁氣到了,道:“怎麽?嫌我這模樣醜?”
沈昀抿着唇,眼中含着別樣的心緒,過了一會兒回道:“這會使我分不清今日往昔。”
容繁聽不明白,只道:“記着更好看的就是現如今的我就行。”
沈昀像是被打敗了,不再和他說。
容繁卻自顧自道:“娘親不在了以後,爹總是看着我嘆氣。起初我以為爹不喜歡我,到後來才知道,我和娘親的樣貌愈發相似。我用那冊殘卷裏記的方子制了藥,改了些容貌。”
這是件傷心事,容繁提時表情卻很輕松,又道:“有時我會忘記自己原本的樣貌,不過想到爹不會因看到我而難過,便也無所謂了。”
容繁和沈昀下了馬牽着繩子走在街巷中,城中居民許是未見過如此俊秀的郎君,紛紛側目偷瞧。
沈昀不把那些個人的目光當回事,只伸手将容繁剛拉下的帽子又扣上,美其名曰天冷小心着涼。
容繁湊上去肩膀貼着沈昀的肩,小聲笑道:“沈公子,前邊賣糕點的姑娘偷瞧你呢。”
“……”沈昀朝着容繁說的方向看去,入目一個一身素衣的年輕女子與他相視,随即又觸着火苗般低呼了聲移開眼睛。
容繁右手食指的指節抵在鼻尖低低地笑着,又道:“沈公子,那姑娘可被你給瞧羞了。”
見容繁捉弄他,沈昀也不惱,只默默牽着馬走到巷子旁攤子前買了兩個酥油餅,用油紙包着,遞給了容繁。
剛出鍋的酥油餅微燙,餅被炸得兩面金黃,沈昀讓攤主多添了點糖桂花,聞着就有一股甜滋滋的桂花香。容繁絲毫不客氣,一手牽着馬,一手将餅拿到手裏便放進嘴裏啃,餅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半圓缺陷。
沈昀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喉頭動了動,容繁以為沈昀也想嘗,想都不想就要遞過去喂他。沈昀看着他伸過來的手微微一怔,随即在那半圓上又咬下去一口。
容繁又在上邊咬了一口,入口的酥油餅就着糖桂花有着別樣的風味。咬…那是沈昀剛剛咬過的地方。忽的,容繁動作頓住,耳尖微微紅。
踏入一間裁縫鋪,裏頭擺着各式花色的布料。老板笑嘻嘻地搓着手上前,見二人衣着不差,道:“兩位客官可是瞧上哪匹料子了?”
容繁挑挑選選,最後撫上一匹月白的布料看向沈昀。沈昀明了意,對老板道:“就這了。”
老板拿出幾張圖樣,讓容繁挑樣式,容繁看了一眼覺得頭暈,便讓沈昀幫挑了。誰知他推了那幾張圖,自個兒從袖裏拿出兩張圖樣,又挑了匹布,和老板說道這兩匹布照兩個樣式各做一件衣裳。
老板收了圖樣,随後叫來小厮請容繁到裏間量尺寸,沈昀也随着進去。
小厮請容繁褪了外衣,仔仔細細地量着。待到讓容繁脫裏衣的時候,沈昀拿過小厮手上的量尺,道:“我來。”
容繁正窸窸窣窣褪衣裳,聽着沈昀的話動作忽的頓住,半褪着上衣挂在肩側,一邊已經滑落至手肘,露出大片光滑白皙的皮膚,耳尖有些發紅。
小厮似是明白了些什麽,一雙眼機靈着在二人身上瞧了兩眼,心中輕嘆便退了出去。
空氣靜的出奇,只聽到微重的呼吸聲和扯量尺的聲響。容繁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背對着沈昀。
忽的,耳畔冷冽的嗓音低聲道:“怎麽不脫?”容繁渾身一僵,指尖微顫着将挂在肩上的衣裳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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