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質問

他實在太震驚太錯愕了,以至于闵琰喊了他好幾聲都沒有聽到,只是兀自地在腦子裏思考着。

……溫玹此番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他絕不可能是什麽冠仙雲樓的舞姬,更不可能會被萬相樓所操控,何況他的腰上有傷,方才在紗幔後跳舞的人斷不會是他!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已經與這裏的人串通好,想要借此掩人耳目,達成什麽目的。

但這目的究竟是什麽,他一時也猜測不出。

闵韶眉峰低低地壓着,心緒簡直如麻線般纏做了一團。

他不禁在想——

能做出這種事來,簡直太是溫玹的風格了。

無論是一月前的獵獸場禁地也好,這次的拍賣宴也罷,這個表面看似溫軟安逸的人,永遠都喜歡用選擇一種極其出格的方法,來摔掉所有人的下巴。

他甚至不禁想知道,這個人在上一世,究竟還做了多少自己不知道事?

聽着樓下不斷上漲的數字,闵韶心裏難以言喻的堵,火氣一點點翻騰上來。

桌上的晶石被靈力點亮,覆壓着它的手背上甚至暴起了經絡,樓下的報價聲正從三千兩起步,漸漸往上遞增着,便聽到拍賣師忽然念出一聲突兀的——

“一萬兩!”

下面當即又炸開了。

闵琰差點一口茶水嗆出來,轉頭半張着口驚愕的看向闵韶,心道他哥這是、這是瘋了啊??他不是修了無情道所以向來不近女色更不好男風的嗎!!怎麽、怎麽突然?

碰上這種場面,顯然還是付偲更加沉穩老練,迅速調整好心态,反應極快地一把将情緒激動的闵琰按下來,慌忙勸慰道:“哎呀二殿下莫要着急!咱們君上定是有他自己的主張,何況君上雖然修了無情道,欲望不大,能力還是有的呀!買個美人填充填充後宮,又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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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韶此刻正緊盯着樓下,根本沒工夫顧及他們在說什麽,闵琰扭頭見他哥沒反駁,沉默半晌,選擇認同付偲的話。

……也對,說的有道理。

不過。闵琰轉念想了想,就算他哥喜好的是這口,但他們虞陽想要什麽樣的沒有?這舞姬跳得也沒什麽特殊的,怎麽偏偏要在這裏花這麽多銀子?

……難不成,這個也是什麽兇煞之物,要帶回去銷毀的?

不及他深思,樓下的聲音已經傳來了:

“一萬兩三次,成交!”

這件拍賣品并沒吸引多少人,反倒很快便賣了出去。

拍賣宴就此結束。

直到高臺四周的燈徹底暗下去,樓下的人潮漸漸散了,闵韶才緩緩将手收回來,在袖中暗握成拳,細看之下,眼底竟被燒得發紅。

萬相樓的婢女便敲門請他們出來,帶着他們前去領拍下的賣品。

走上了萬相樓的四層,婢女領到地方便退下了。付偲前去交銀子,闵韶讓闵琰先等在外面,自己推門進了面前的房間。

屋裏很靜,入眼是一面镂空的雕花隔斷,燭火似乎刻意只點了兩盞,光線有些朦胧昏亮。

闵韶反手将門關上走了進去,對面牆壁上的窗扉是敞開的,習習夜風吹進屋內,簾幔随着輕輕鼓蕩。

身姿修長的男人此時正站在窗邊上,方才束起的長發已經散了下來,一身別扭的舞服也換成了整整齊齊的白衣,側身站在那裏,臉上仍蒙着那層掩面的白紗。

那雙桃花眸裏原本泛着泠泠寒意,在燭火的暈染下又像是戾氣,聽見腳步聲,擡起眸來,向來人的方向看去……卻是驀地愣住了。

闵韶眉毛微挑,從容不迫的朝他走過來。

“怎麽,失望了?”

“……”溫玹很是驚疑的看着他,忍不住下意識的退了幾步,一時沒想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

闵韶停在他面前,即使面無表情也仍舊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漆黑的眼眸似是能将人看透,聲音淡淡的,卻充滿危險:“看來,你想見的果真另有其人。”

溫玹喉結微動了動,在面紗的遮掩下看不清表情,片刻後,才緩過來一些,仍帶着幾分尴尬的道:“怎麽……是你?”

闵韶沉冷的看着他,“這話不應該是我來問?我買下的分明是冠仙雲樓的舞姬,為什麽是你?”

溫玹一時沉默,似乎猶豫的頓了頓,不知為何,問了句:

“……你,買了舞姬?”

這話的語氣像是在探究他為什麽要買舞姬,又像是質疑他居然買了舞姬。

闵韶沒想到他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探聽這些,聲音驀地惱了,“我在問你話,你到底為什麽在這兒?”

溫玹薄唇緊閉着,沒作聲。

闵韶盯了他片刻,見他不答,冷聲道:“好,那我換個問題。”

“你來這兒,是想殺誰?”

溫玹愣了下,下意識的否認,“我沒有……”

“沒有?”闵韶沉聲反問。

見他不肯松口,闵韶忽然靠近湊前一步,溫玹一驚,趕忙想後退,但後背已經緊挨到了窗沿,闵韶一把拉住他背後的手腕,用力拽出來,露出了原本藏在袖子裏的匕首。

燭光下,寒刃的紋路正泛着冷冽微涼的光。

闵韶眸色泛冷,質問他:“那這是何意?”

“……”

溫玹眸子微動,無話可說。

“明目張膽在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你居然也敢……”闵韶面色陰沉,咬牙道,“溫謹央,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我……”溫玹張了張口,正欲說些什麽,外面走廊中卻忽然傳來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咚咚咚。

屋門被敲響了,闵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哥,快一點吧,咱們該走了。”

闵韶眸色微變。

他知道闵琰每次進他房間時,總會習慣性的推門而入,而這個房間的門亦是沒有鎖的。

果不其然,不等他開口阻止,房門已經吱地被推開了,他眉間一蹙,知道今晚的事絕不能暴露出去,否則一旦被人知曉……電光火石之間,他不及多想,一把将溫玹拽了過來,伸手攬到懷裏,側身擋住。

燭火随着他的動作輕微晃了晃,他手掌壓覆住溫玹的後頸,示意他不要擡頭。

闵琰毫不設防的走進來,沒來得及說話,一擡眼皮,視線便透過眼前的镂空隔斷撞見了窗邊這一幕。

從他的角度來看,兩個人完全就好像是在……

闵琰先是愣了一下。

在……

在幹什麽?!!

他整個人當即驚住!

溫玹本就不比闵韶矮多少,如此近距離之下,他們的臉幾乎是緊貼着,即便隔着一層面紗,也依舊能感受到對方呼吸時輕微的溫度,從闵琰的視角看來,更是距離親昵得令人發指。

闵琰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塑,臉色霎時從震驚淩亂,到難以置信,再到懷疑人生,片刻中瞬息萬變!緊接着便聽到他哥怒不可遏的呵斥聲傳來——

“不是讓你在外面等着!誰準你進來的?!”

闵琰滿臉驚惶,立馬把眼睛閉上,“對、對對對不起啊哥!”

誰知道你在幹這種事!!!

轉身拔腿就想跑。

“回來!”闵韶咬牙叫住他。

闵琰一點也不想回來,只恨自己沒再跑快點,可他聽見聲音,不得不捂住眼睛轉回身去,磕磕巴巴道:“怎怎、怎麽了?”

闵韶惡狠狠道:“你和付偲先回去。”

“那你……”

“不必管我。”

思想和年齡均已成年的闵琰,忽然驚恐的反應過來——

夭壽了!!

他哥今晚居然還要宿在這裏!!!

闵琰大驚失色,他哥高冷禁欲的形象瞬間在他心目中崩得稀碎,慌忙答應了一句,關上門轉身狂奔。

燭火輕微搖曳了兩下,屋內重新恢複了平靜。

不及闵韶緩口氣,便聽到溫玹聲音輕緩的道:“多謝。”

他的嗓音在闵韶耳邊極其貼近,後頸還被闵韶壓着,鼻尖幾乎就貼着闵韶的耳垂。

更要命的是,那張面紗不知是情急之下給碰掉了,還是溫玹自己扯了下來,說話時的吐息都被感官放大了數倍,無比清晰。

短短兩個字的氣息,差點在闵韶身上燒起來。他驀地被燙了似的,幾乎想也不想的立馬将溫玹松開了。

面色冷硬道:“不必。”

屋內燈火昏沉朦胧,好在窗外吹來的風能讓人冷靜些。

溫玹倒是若無其事,看了看他,又道:“不過……其實你方才直接讓我轉過去就行了。”這下弄了個百口莫辯,還挺麻煩的。

“……”

這話說的确實不假,方才若是換做任何一個人,闵韶可能顧都不會顧,沒把他的頭按到窗外已是好心,更遑論把人攬到自己身上。

可眼前的人是……

闵韶不禁心情複雜,瞥了他一眼,“我幫你掩護已是不錯,你還挑三揀四?”

“……不敢。”

夜已經很深了,四下裏靜得很。闵韶沒再說什麽,淡淡看向窗外,他眼底被燭光映得沉沉的,微昏的光線将臉龐勾勒得愈發深刻。

半晌後,忽然開口問了句:“蕭成簡也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是不是?”

溫玹眸色略變。

闵韶眸中冷暗,沉聲道:“他不僅知道,而且還在暗中幫你,對不對?”

溫玹遲疑了片刻,眉間微微皺起,只好承認:“是,但是是我叫他……”

“所以呢?”闵韶打斷他。

他聲音冷厲道:“是你叫他幫你的,所以他就半點錯沒有,半點責任都不必負了?他這樣不計後果的由着你胡作非為,你還替他辯解,還覺得他很好是不是?”

“……”

“溫謹央,你知不知道萬相樓是什麽地方?拍賣宴來的又都是些什麽人?”闵韶眸色冷冽,緩了緩,他克制住怒意壓下聲音道,“好,就算你有能耐讓萬相樓替你弄虛作假,可一旦計劃失敗被人逮到正形,你覺得他們是會繼續幫你,還是選擇明哲保身?假若真是如此,你可曾想過你會落到什麽境地?”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這條命不值錢?還是說憑你這點能耐,就以為自己已經無所不能了?”闵韶眸中是冷的,越隐隐帶着絲怒。

溫玹略微詫異的看他。

片刻後竟也沒生氣,只是垂下眸去,淡淡辯駁道:“……我沒有。”

闵韶盯着他,喉結攢動,手在背後握成拳暴起了青筋。

前世這人死時,他肺腑宛如撕裂般的痛苦至今還猶有餘痛,而現在,溫玹自己卻反倒在拿命當兒戲。他胸口像有熔岩隐隐欲裂,聲音不禁冷冽至極,盯着他道:“也對……你在東靖這些年,有你大哥寵着,有文武百官捧着,還有蕭成簡對你有求必應,你早就無法無天了。”

“六殿下,這世上沒人能管得了你了,是不是?”

溫玹眸中異樣,頓時沉默了。

屋中傳來蠟燭爆開的一聲響,火光微微晃動,好半晌,他略抿了抿唇,眸色被燭火映得有些沉晦難辨,仿佛蘊着難明的情緒。

手指骨節暗暗在袖中攥了攥,過了許久,溫玹才聲音低沉地開口了:“有的……”

他低聲道:“從前……是有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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